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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调兵 ...

  •   荆州,武昌城。

      山丘耸立江岸,坚城蜿蜒,土石平整,在江涛和风声里一派战气。城上密密的士兵穿梭,城外营寨林立,防守牢固。

      “果然是要调兵。”有人在山间高台叹。

      山脚,战船泊江,已有几艘逆风出发,破浪向上游。泊岸的船等士兵登满后,即桅杆落帆,桨击水,颠簸晃荡向江心。

      目送的人,是吴镇军将军陆抗,大氅扬在精甲后,武冠鹖羽,稍遮了面庞的秀雅。虽额头宽整,目中精光,但武将的豪雄外,更添了份文士深思熟虑的沉郁。

      手中虎符,铜泛青光,金线勾勒。船成远影后,陆抗抚托在手的符,脚下栈板忽蹬蹬响,他回头,看到正走上台的长子陆宴。

      “五千士兵已行,但逆风逆流,很难估计到西陵时日。”

      陆晏抱拳禀,沉稳又温和的,他在甲胄下壮实得稍胖,人也一团和气。

      “步协领兵马严守西陵,一时半刻,倒不愁西陵被魏军攻破,”陆抗压虎符,狠皱眉,“我是在想,士衡为何不在都中,却从蜀地传信?”

      “三弟。”陆晏讶异。

      “是他传来虎符,要调这五千人到西陵,”陆抗递虎符到陆晏,脸色沉重,“他不该擅离建业,卷入兵事。”

      “士衡朝中侍奉国主,难道国主遣出士衡?”陆晏更讶异问。

      “他入朝数载,间或出使不足为奇。我是怕,一旦西陵有危,他会亲自前来请兵。”

      西北风烈,大江翻腾。船影尽后,陆抗仍站立不动,陆晏在旁陪,明白父亲在等心里担忧的人。

      “是好久没见三弟,”陆晏揣度陆抗神色,“父亲难道不想见吗?”

      * * *

      武昌城外,傍晚,暮云重重。江边的山坳里,粗木营寨错落在土丘间。陆晏引陆机沿沟渠行,遥指周围说:

      “这里是祖父当年经营,你看,是否颇似吴中山水?”

      陆机抬头看一圈,又微微颔首,敛衽紧跟。陆晏叹口气,感觉对这三弟的亲近热乎,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虽为兄弟,但全不熟络。陆抗长子陆晏、陆景随军驻防,三子陆机、四子陆云却自幼留在吴郡庄园,读经习文。永安二年,陆机入建业太学,此后父子兄弟,再无得见。陆晏看陆机宽衣长裾,恭谨趋步,没军中豪放,也没兄弟间的随意,一时也不知怎么相待了。

      两人默默走到大帐,守兵挑起玄色帐幕,陆机见主座上身影,当即俯身,双手平直着前举,行礼拜见。

      帐中没其他人,陆抗丢下手中书简,低沉声命:“起身,进来。”

      陆机步履没改,趋步入帐,陆抗视线随着他,凝视看,直截了当问:

      “此番所来,何事?”

      “叩问父亲兄长安好。”陆机跪拜。

      文质彬彬,举止恭敬,但让人顿感生分,陆抗仍沉着脸,也郑重回:

      “重礼明教,你继此家风甚好,只是圣贤经传,言事君重于事父,你既侍奉朝中,不该擅离归家。”

      陆机眼神晃,抬头望父亲,有些怔忪。他生母出自诸葛家,在权臣诸葛恪被灭族时,陆抗与之和离,而后出镇到荆州。所以,无论在吴郡还是建业,他都绝少与父亲见,归家又从何说。

      整整思绪,继续行礼答话:“儿乃奉君命出使,救西境危局。”

      “强魏压境,岂是你黄口小儿救得了?”陆抗有些恼怒,转身坐在了桌案后。

      “唇齿之危,朝中无人倡战,国主令我朝会建言,替他全权节制西境守军。”

      陆机面不改色,平稳而强硬地答。

      “你可知这意味什么?”

      “如祖父,受命危难,建功立业。”

      “表面的确如此”,陆抗沉吟,“但这也意味先主费力经营的制衡被打破,西境建业上游,不可一将独大,而今陆氏荆州,步氏西陵,你身为朝中质子,怎么能到军镇调兵,稍有不妥,便是国主消权灭族的罪证。”

      看陆机疑惑神情,陆抗探过身,低声提醒:“你舅祖诸葛恪,殷鉴不远。”

      “国主并非此意”,陆机抬头,直视父亲,“他受朝臣牵制,只是想派信任的人,把控局势。”

      “国主不信我等守将,固然,他该信任的,是一个与军镇全无瓜葛之人,而非是你。”

      陆抗说破,咄咄地,说得伸手直指,手指停在了陆机眼间。

      慢慢问:“你是陆氏子弟,持节仗印信而来,所行之事,算听命国主,还是听命为父?”

      “为保西境无虞,我自作主张行事。”

      陆机站起,举节仗,向陆抗一揖,更坚定果断,“恳请父亲再遣两万援兵,星夜兼程,务必三日之内相援西陵。”

      陆抗见他这般决绝,惊讶了,手握拳,握紧又松开:

      “你虎符调兵不够,还来以节仗请兵。西境危机重重,势力盘根错节,岂是你一腔意气能成事?”

      “对国主所立军令,向父亲再立一次,如若西陵陷落,我以血荐之。”

      陆机前行两步,举节仗,复又低头说。

      陆抗退步,被逼得不得不退,犹豫片刻,无奈转过身:“好,法度,为父不得不遵,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 * *

      荆州上游,西陵城内,月色朗照,江风轻拂,夜里死寂死寂。

      城外吴军已经重重包围,忽地火箭破空,正中城墙旌旗,风助火势,火旗呼呼地乱舞。

      城门响起咚咚的撞击声,黑森森城墙,陡然攀上数道云梯,军士鱼贯上爬。吴将步阐骑一山地矮马,手舞长矛,高声喊:“贼人罗宪,快纳降来。”

      没人响应,更没人应站,吴军无阻地爬上城,大椽猛击城门半晌,门也豁然洞开。

      步阐本就满腔求胜心,见状策马当先,招吴军浩浩涌进了城门。

      却见月下西陵,整整地一座空城。

      * * *

      西陵后山,太守罗宪俯看城里火光,看长蛇似的火把,倏地蔓延到街衢,慌得手按上额,几乎要哭:

      “吴军终究攻来,我等此时逃,也怕来不及了啊。”

      “怎么这时候来攻,”程章一旁摇着把扇,纳闷,拿扇驱热,但声气镇定了,“是没料到,吴军提前来攻,但这变数,未尝不是转机。”

      山涧淙淙,让心里冷静了点,程章抱臂想,那晚从后山小道跟陆机道别,直接向他说:“此城布防诡异,山林易藏兵,还需慎攻。”

      陆机按这话再打量,慢慢点头:“是这样。虽山道险阻,但蜀地的魏军,未尝不能迂回而至。只要把西陵吞并,他们就能顺流攻入吴土。”

      说得正是程章心里谋计的,他摇扇掩面不敢答。

      想了会,陆机又说:“这城紧要,切不可失,不知罗宪是否已降魏,但我能去劝阻步将军,劝他别冒进,等我荆州请兵后,再全线围攻,一举拿下。”

      “那这里到荆州路程?”关键事,出口问。

      “千钧之际,我三日往返。”

      “那我在城外,候你佳音。”

      * * *

      还没到三日,想着,程章凝神看城中,星的火光稀疏起来,只在南北驰道展开,兵械叫喊声也不高,不像大举进攻的势头。

      罗宪见程章摸下颌不说话,更急:“当初沿城布防,尚且能抵挡阵,刚巧撤完了军,吴军就乘机来攻……”

      “别急别急,太守多看看,这深夜奇袭,有点怪,看火光,不过上千人,要无后继,他们只是占座空城而已。”程章全然不慌了。

      “那大军阵列在后,该当如何?”

      “那就只能赌,”程章哑然笑,走出茅亭,招呼亭外等的人,“卢志,找些脚力好的驿使,尽快尽快,将这信送到胡烈手上。”

      * * *

      步阐在空寂的大道上踱步,自顾自叹:“兄长失算,罗宪这斯胆怯,居然偷溜,幸好我乘机占了这城。”

      洋洋得意,忽一纸灯笼滚到脚下,步阐透过缝隙看,蜷曲的灯芯尚存大半,就对眼前士兵下令:“入巷搜人,仔细搜,把能找到的人,都押这街上来。”

      旁边参军抱拳:“听命。”

      走开传达后,又返回,有些犹疑地提议:“这城蹊跷,怕有埋伏,要不派人去回禀将军,再请些兵,来安固城防。”

      “我背着他调了队人马来,这时禀告,徒然被他教训,等抓到罗宪那厮,拿了降书,回去一并将功赎过。”

      步阐否决,将长矛往肩上一扛,傲然地,望向城外雾气缥缈中的吴军营寨。

      * * *

      天色渐明,曦光染天。

      江上水雾淡去时,船上吴军赫然见,山坳险要处,西陵城门大开——他们兵锋所向的坚城,城头破旧的蜀军旗,已换成了青色的吴军旌旗。

      主将步协闻聒噪声,急匆匆出营看,一人慌忙来报:“小将昨夜私出,领左营三千人,袭西陵去了。”

      “我就知道他会冒进。”步协气急,一拍牙旗杆,“来人,速集一千人为前部,到西陵接应小将。”

      猎猎山风从北来,水声激响,步协整了下烦乱心绪,循水声回头看。

      巍巍山崖间,数艘大船逆风破浪,摇摇而至。船体隐约,但兵甲和旌旗,在水雾中鲜明异常。

      “他所言不虚,果然调了荆州兵来。”步协默叹,想起那天陆机的阻兵,和三日之期的约定。

      再回头,看西陵城静悄悄,鸟雀飞绕,像是唾手可得。步协对着再思量番,提起配剑,高声呼人:

      “即刻击鼓号令,全军列阵,攻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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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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