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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拉拢 ...

  •   陆抗翻着军册,不知觉间天地镶白。他想到陆凯回程,途中是否要遭风雪。兄长旋即回建业,那里有更急切的事,他会查何定奸谋,但不会谏止荆州分兵建业。他太熟知下游边事,颓然无望已然说明了一切。

      席案太凉,书房许多故物,是陆逊留下,陆抗抚摸着想,父亲生前,踟蹰不决,进退两难时,是否也身受过,这样彻骨的冷意。

      漆盒中博山炉泛出绿锈,陆抗感到气力不济,他捻出残香点燃,等烟气浓郁,他极不喜欢那味道,总伴着病笃和哀痛,无能为力的远逝猝不及防临近,但却不得不再借助。

      帷幔后,陆喜揣着残香片,他在东院发现,想要痛心疾首告知,走几步却不敢再上前,左右无用,只好一阵唉叹后退出门。

      声响起,陆抗出房看,静寂无一人,不过看到天地白茫茫,莹洁清透,雪点细细沉下,脚下泛吱吱声,他循着声往外走,出府院、上街衢,走过城墙边,走到市集和民户,风雪像在涤尽心忧,他新奇打量一切印入眼的,被冬雪罩住,但依然熙攘,不减生机的江陵。 .

      * * *

      天寒,酒垆中人尤其盛,陆抗随人流进,也想着买壶解寒,但被人持住手,笑问:“想请将军,凑一席当轩饮,如何?

      陆抗看清来人,有些惊疑,但随即释然,也跟着笑道:“这里我是主,君是客,没有你来请的理。”

      “好,就当你答谢我。”来人是羊祜,一身素服,泯然在市集中,但陆抗看他如隐于市的高人,无关碌碌世务,是来笑论风云,捭阖兵锋。

      “看来我城防不力,让你能这么轻易地混进来。”陆抗酌酒,冷声打招呼。

      “我这么来,也是为将军方便,再大张旗鼓闹一场,实在没必要,”羊祜举起杯,眼神逡巡,“不是你我熟识,也没人认得出我。”

      陆抗就哑然笑:“一军主将,孤身游荡在外,我抓你易如反掌,你不怕出什么差池?”

      “说了,你该谢我的,哪里会抓我。别的事不提,前不久江夏被掳数千人,我偃旗息鼓,一点都没追讨,还因此被朝臣们骂了个够。”持杯对上陆抗,“我守约,相信江夏一战,也不是将军背约。 ”

      一派风轻云淡,陆抗像以往一样,猜不出他用意,但深知此人城府不可测,小心琢磨着该讲的话。

      “江夏的事,是出乎我意料,但我用不着谢你,各为己利,筹备未周,你不想开战端,我也是如此。”

      “那请酒就当谢。”羊祜欣然笑,噎了下摆摆头,“讲话不用像作战,寸步不让,我一人私下来,是想与你作交心谈,真心诚意,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冷风入屋,陆抗在愕然中咳出声,羊祜拍拍他肩,起身去掩好帘,回座时,手上多出一药函,打开递上:“将军染风寒,这是成药,服下可缓症。”

      陆抗更愕然了,在愕然中有些怕,羊祜知他到如此,看来是没什么好防的了。就自然而然接过,借酒一口咽下。

      “你不怕我毒害?”

      “岂有鸩人羊叔子哉!”药清苦,酒浇愁,陆抗豪言,掷杯在地上,羊祜也闷一大口,对视上淡淡笑,也有些似笑非笑。

      “你想问我,为什么带上药?”再落座后,羊祜开话头,盯着药函,“我不仅带药,还知病症,士衡在襄阳病,我曾请医长治,医长老者,看出病症有异,留意追索,告诉了江南地的注症,传言尸鬼为害,在亲族中传,恶者以至亡家灭族。”

      陆抗手从桌案落,拽下裳,止住震颤,维持面不改色,平静道:“医家野语,传言而已,不足信。”

      “本来我也没当回事,医家是纷纭,各执一说,只当听了个奇闻,”羊祜撑案半起,迫近陆抗,“但后来知道,这奇闻太确实,容不得我不信。 ”

      羊祜说得别有意味,一手抬袖中简牍奉上:“ 军中旧档,我想学名将战记,偶然翻到,说来不敬,你先大帝亡时,邓艾用兵淮南,乘乱过江查探,这是他给我朝景王的信。”

      “孙权已沉,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唯权以邪术制之,主者皆命不久长。”羊祜半展开简,指字念,再一把合上,“邪术记得详实,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君疑于上,将困于下,自相攻伐,也真是可叹。”面露出些轻蔑,羊祜站起身评, “孙权至死不过霸主,称不上帝王,安不了基业,他靠父兄余威,得你们拥戴,鼎立于此,但他统和不了你们,无能建制革新,他战战兢兢,就知道防你们取而代之建命。”

      “想想也情有可原,你们有私兵、部曲、复客、田庄,一族自成一统,君主彻底孤家寡人,控不了军权,找不到有力依凭,只好使刑罚、玩阴诡,勉强树威,以此来制衡,听闻孙皓残暴,滥刑好杀,不正是他先祖留下的局面,他也收拾不了吗?”

      案角咔一声碎裂,羊祜迎上陆抗怒目,不等他反应,轻声却坚定地问:“这样君主,这样基业,值得效力吗?”

      陆抗散掉手中木屑,慢慢回瞪过去:“阁下是来劝降的。”

      “是,想你投明君,作归顺,以友人身份,不忍见你陷落。”羊祜斩钉截铁回了。

      “一语诛心,佩服,佩服。”陆抗很空茫地笑,走出坐席,僵直地挪步,楼阁窗间,是纷纷雪,能见城角和远山的铮然,但看不到江流纵横、国都水绕山环,支配着这里兴衰和气象的一切。

      顿住半晌,面窗外道:“我不信你的话,存亡自有气数,江东基业初兴,我主雄才,内外文武同心,还轮不到你讥讽。”

      羊祜就走过去,挡在他身前,语气很诚,带着叹:“我不是讥讽,是说实情,也不只是说,是知天时已到,天要我军伐江东,成一统功业。”

      “我自觉暮气重,一味避战,太谨慎不敢为,所为我将上表劝伐吴,举年轻有志者自代,使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逼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军并会建业。上下震荡,军不逾时,必当克捷。”

      “江东人心已散,大军临近,更无保全之计,终不会齐力死战,将军大才,该明大势,知去就,苦守节义,不值得。”

      陆抗始终没回身,羊祜就一动不动看着他,看到暮色降,灯火起,酒家三番四次地催,才无可奈何地往门口走。

      “吴之将亡,贤愚皆知,你拯救不起的。”他在门间顿住步,见到了陆抗的转身,微微一笑,“就不道别了,在我不得已走之前,会一直等你。”

      * * *

      细雪没入江涛,程章抽出伞,在辎车旁踱步,犹豫再三,要不要去给陆机挡下雪。他知道他一靠近,士衡就像惊弓之鸟,起码闪开三尺远,完全不够挡雪的。

      不过,也不只在想这一件事。士衡身影赏心悦目,在思量怎么能抓住不放。想着想着,嘴角起笑。江陵守门三天,偷出士衡是偶然,正经要做的事,是接应羊都督入城,他告知了军情细节,也被羊都督告知了,要如何走下一步棋。

      此时,都督说的劝降,在他眼里,成了对不舍之人,无论如何,费尽心思和气力,也要去拉拢过来。

      一想通,脚步大胆迈开。风雪弥目中,陆机在沙岸与同行的守兵谈,人陆陆续续走,只剩了最后一人,走近,程章听见那人道:“羊祜攻江陵时,我见过三公子,一人出城退军,何等英勇。看你跟三公子这么像,我等也不忍害你,你相好还算情真,还冒险混到军中,快跟他走吧。 ”

      程章一愣神,想怎么这容易就脱身呢,人都不用打发的,原来士衡把这帮呆兵骗到了底,也是真心实意要跟他走了。见最后一人离开,隔三尺距离,把伞递上,小心翼翼确认:“真的想我带你走?”

      陆机沉着脸,凉飕飕口气:“三公子也好,倡优妖孽也罢,都待不下去了,你步步逼我上绝路,我还能怎样? ”

      “不是吧,”程章大呼声,调笑他,“我看是你算定了我,从西陵起就是,前几日,是谁应我琴声,是谁闹脾气摔东西满府皆知的,想到能救你的只有我,专招我来的是不?”

      陆机气噎,彻底不理径自往前,程章撑伞在后紧追。不过追得再紧,也被他加快步隔数尺远,只好反思反思,调笑不行,得换个话题不至被拒千里外。想到便开口:“士衡,军情打听够了吗,没听够,我还能跟你说说。”

      陆机应声停步,果然的,终于正眼看了。程章几步上前,伞遮住两人,静默阵无言语,就再接再厉:“守兵说的,不过是不操练也不战,兵员渐少不见补充,还人心惶惶,听闻防事重新调配,怕被差到别地方去,就这些吧。”

      “你怎么知道?”陆机问,眼神警惕。

      “我跟他们混了三天,比你时间长,有什么不知道,而且不仅知道,还明白各中因由。”程章挑着眉,说得轻声,但意味深长。

      陆机眼神更警惕,没开口问,凝视程章不动,看他笑着凑拢,脱外袍盖过来,伸手环过,唇角过耳边时嘘气:“想知道吗?回车里说,风太冷,你脸都青了。”

      受不了被调戏,抖衣拨伞,连步退,退了一阵,还是认命地回去,冷冷说要求:“我不想去江北,想去沿江的防戍和郡县,车沿江行。”

      程章心道,你还真是把我算得死死的,想让干嘛就干嘛。不过表面不动声色,缀着人走,同样地冷声:“可以依你,但我看没必要。”

      “西陵战后,发生的事,我都知道,沿江的防线和对战,更是清楚,你这么急,那我现在就说呢。紧要的,一小得一大失,夏口军攻江夏,虏了一点民户钱粮,但吴军皖城大败,建业之北,防戍屯粮舟舰,几乎失尽。建业,一城孤悬,众情危惧,所以,顾不上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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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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