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短篇集》灰色曲率

10、第 10 章

　　沈青扬从老家回来了，她见到肖吟吟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学个电子琴都恨不得和学习沾上边？
　　第二句是嘎嘎嘎，笑得难听又猖狂。
　　闭嘴吧你，沈青芬扬手就朝沈青扬打了一下。沈青扬呲牙咧嘴：疼！姐，疼！我要被你打傻了！
　　沈青芬不理会沈青扬的装模做样，她朝肖吟吟笑，吟吟，你别理把青扬的话放心里去，她就是个混账！吟吟，沈青芬把肖吟吟拉到一边，这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专门带给你尝的，这个是释迦果。
　　释迦果长得磕磕巴巴的，像西游记里佛祖的脑袋。皮和苦瓜的皮比较接近，只是没有苦瓜皮那么亮。

　　肖吟吟头一次看到释迦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吃，还莫名觉得释迦果应该很苦。于是沈青芬说，青扬，去，教吟吟吃释迦果。
　　沈青扬却怪声怪气：别吧，我怕她吃不惯。沈青芬说，懒死你了，还说别人吃不惯。
　　我不是懒，我怕她以后吃吐了。
　　沈青芬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更喜欢吟吟，不喜欢你，你吃醋？
　　放屁，沈青扬翻了个白眼，肖吟吟叫你阿姨，我也算她小姨，她叫我声小姨，我就削给她吃。沈青芬气笑了，把你厉害的，本事不大，辈分挺高。
　　摇篮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沈青扬得意地说，这就是我的本事。
　　肖吟吟默默把释迦果放下了，她对这种水果兴趣不大，听沈青芬沈青扬斗嘴倒是挺有趣的。

　　沈青芬被沈青扬一通乱闹，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想起来，只好回去看记事本。沈青扬这才看着肖吟吟，说，你想吃释迦果吗？她从红黑米奇外套的口袋里，一边掏出一个。
　　她说，你吃我的。
　　这两个释迦果比沈青芬给的要小，残留了沈青扬口袋里热烘烘的气息。

　　见肖吟吟不说话，沈青扬急了。她说，你别看这两个小，它俩特别甜，等我切开你就信了！
　　沈青扬把水果刀拿进厨房，肖吟吟跟了过去。清水哗啦啦流，肖吟吟突然想逗一逗沈青扬。
　　释迦果要是不甜，怎么办？
　　不可能，沈青扬说，这可是我亲自挑的，我们家楼上楼下都说我最会挑水果了。
　　你还有这本事？
　　我怎么没有？
　　沈青扬埋头，一刀把释迦果分成两份。她说，我也有长处的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
　　沈青扬拿起一半送到肖吟吟嘴边，还贴心配上了一把勺子：你尝尝甜不甜？那小狗般湿漉漉伴着期待的眼神，肖吟吟压力倍增。
　　释迦果果肉白白的，里头像木瓜一样嵌了黑籽。肖吟吟挖了一勺果肉，尝了尝，淡淡的，说不上像什么水果。可能因表像苦瓜，肖吟吟总有种吃菜的感觉。
　　好吃吗？
　　好吃。
　　沈青扬笑得很憨，脸上精明的细线条全让她傻兮兮的咧嘴夺走了视线。如果单看沈青扬，肖吟吟会以为沈青扬长得很清秀，但沈青扬一笑，肖吟吟就会觉得，沈青扬完全是条憨憨的大狗。
　　只要给跟香肠就会开心摇尾巴的那种。

　　沈青芬姐妹回来，肖爸爸说要为她们接风洗尘。原本计划下馆子，但这一天恰好是元宵节，肖爸爸打了一圈电话，常去的馆子都说只接预订，不接临时客。肖爸爸不免懊恼，责怪自己没有提早去订馆子。
　　会做大菜的只有沈青芬，肖爸爸勉强能炒个土豆片，沈青扬自称用不惯肖家的灶台厨艺发挥不稳定，肖吟吟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沈青芬主动说，肖指导，我来做饭。
　　这怎么行？说好了给你接风洗尘的，怎么能让你做饭？
　　肖爸爸很坚持，他想了一会儿，想到个主意：另外给炊事班的小王一点钱，把家里买好的活鱼活虾都提过去，拜托他做得精致可口一点。
　　打定主意，肖爸爸去另一个房间给小王打电话。客厅里只剩下沈青芬姐妹和肖吟吟。沈青扬突然大声咳了一下——

　　我不舒服。沈青扬靠在沙发上，似乎很虚弱。她说，我要回家。
　　肖吟吟恍惚间看到沈青芬冲她讨好似的笑了一下，只昙花一现，就听到沈青芬冲沈青扬咬牙切齿：大过节的，装什么病？
　　似乎不解气，又拧了下沈青扬的腿。

　　我真不舒服。
　　沈青扬不耐烦起来，眉毛鼻子都不情愿待在正确的位置。她语气激烈：别老赖在别人家里讨饭吃好不好？我嫌丢人。
　　肖吟吟这次明显感觉到沈青芬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移了一下。她顾忌肖吟吟在场，不想太丢面子，同时也不想丢沈青扬面子。
　　沈青芬说，沈青扬，你有脾气明天再发。
　　怎么？你还怕明天吃不上点新鲜的？
　　沈青扬一步也不肯相让，两姐妹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肖吟吟见情况不妙，连忙出来阻止。她记得爸爸同她说的，妈妈掉到海城工作还需要沈青芬的支持。她说，沈阿姨。
　　沈青芬只是握了握肖吟吟的手，沉着脸，像是真要对沈青扬发火。肖吟吟隐约感觉到沈青扬不喜欢在肖家做客。至于原因，肖吟吟推测，是肖爸爸对沈青扬太过严厉。
　　如果是这样，肖吟吟能理解沈青扬。因为肖吟吟也不想在过节的时候和老爱教育自己的人一起过，愿意串门已经很给面子了。

　　沈青芬忽然转脸过来，她亲切地拉过肖吟吟说，吟吟。
　　肖吟吟垂下手，乖乖站在沈青芬碰得到的地方。沈青芬穿了件杏色的短上衣，愈发显得面容缺乏血色。沈青芬说，吟吟，今天过节，阿姨不是来给你添堵的。她说，要是沈青扬给你添堵了，不要放在心上。
　　肖吟吟想了想，斟酌着一字一句：“沈青扬来我家，我很高兴。”
　　你不要怕阿姨难过。
　　沈青芬摸了摸肖吟吟的头发，微微发红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又有万种柔情。肖吟吟忽然有些害怕，于是退后一步。

　　“沈青扬来照顾我，真的很好。她特意带了两个释迦果给我吃，还用刀切开。她真的很好，特别好，可能就是我爸对她太严厉了，她紧张才会不舒服……”

　　肖吟吟一紧张，什么话都和倒豆子似的往外冒。沈青芬略微诧异，她迅速扫了一眼沈青扬，但沈青扬不看她。
　　沈青芬轻叹一声。
　　“沈青扬对你好就行，但她对你爸爸没意见，不要总是想这个事情。”
　　她扭头冲沈青扬：“听见没？人吟吟在帮你说话。你病装够了，赶紧把厨房里的东西都提到食堂去。”
　　姐，我对你也很好。沈青扬说。
　　沈青扬，我和你一起去。
　　肖吟吟怕事情收不了场，连忙如此提议，又怕沈青芬拒绝，愣是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把沈青扬从沙发上拖起来，拽进厨房。这时肖爸爸也交待好了，见肖吟吟和沈青扬要一起去送食材，觉得正合心意。三个人一起把食材打包好了，分为两袋。
　　两袋重量差不多，但一袋有活鱼。
　　肖爸爸把装鱼的塑料袋整个提起来，灰扑扑的大鱼立马挣扎起来。肖吟吟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自打见过学校门口被踩成一块小圆饼的小鸡，她就对活蹦乱跳的动物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尤其是鱼看起来很长很长，和肖吟吟小臂一样长，却比她的小臂粗得多。
　　好恐怖！
　　肖爸爸举着鱼，问，你们俩谁提这一袋？

　　我。
　　沈青扬率先站了出来。肖爸爸弯下腰教她怎么拿，沈青扬一边听一边学。肖吟吟则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另一袋。里头装了海城的时令蔬菜和沈青芬从老家拿回来的一小块腊肉。
　　有点沉，好在比拿活鱼强多了。
　　沈青扬提稳了，径直走到玄关。肖爸爸紧紧跟着：沈青扬，要是太沉了，我倒点水出来，你提着也没这么费劲……
　　沈青扬却大喊：肖吟吟！赶紧走了！
　　肖吟吟一听，也拎着菜出来。她穿上鞋子，感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回头看是肖爸爸。爸爸，肖吟吟不禁喊了一声。
　　快去快回。
　　肖爸爸只嘱咐了这一句。沈青扬是没听的，她连走路的声音都离得很远很远了。

　　肖吟吟连蹦带跳下楼，到了单元门门口，看见沈青扬左手恨不得跟她的身体分离，左手提的鱼更是恨不得脱离运行轨道。肖吟吟走到沈青扬面前，瞥了眼鱼，顿时怂了，溜到沈青扬右手边。
　　你行不行啊，沈青扬嘲笑，一条鱼而已。说着她就要把鱼换到右手。
　　肖吟吟立刻尖叫：沈青扬！你把鱼换过来我跟你没完！
　　沈青扬苦笑，我手酸。肖吟吟没了气势，她眼神躲闪：我走你后面，你赶紧换啊。她绕到沈青扬背后，竟看见那条大鱼那双幽暗难辨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啊——
　　肖吟吟一蹦老远，声音都带了哭腔：沈青扬，你不要逗我。她不知不觉间蹲在了地上，偶然又瞥见那条大鱼，又是一声尖叫。
　　我不逗你，塑料袋把我手缠住了。
　　你别过来，肖吟吟腿都软了，你先说清楚你要干嘛。

　　我真要换个手提鱼，你信我。
　　沈青扬简直哭笑不得。她完全不能理解肖吟吟：怕那些会吃人的大鱼就算了，这种待会儿就要下油锅被人吃的，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
　　肖吟吟似乎是哭了。沈青扬几乎要笑出声，但心里也有点着急，不想让肖吟吟真哭了。沈青扬说，塑料袋缠我手上了，你先闭眼，我解开了就把鱼拎我面前，你慢慢走到我左手边。
　　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沈青扬说，不然你在这儿等，我先把鱼提到厨房，糖醋了给你报仇？

　　不要！
　　肖吟吟哭唧唧。她说，我不喜欢吃糖醋的。
　　沈青扬想，原来怕鱼的人也吃鱼吗？还挺挑剔？
　　“那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清蒸的，肖吟吟哽咽了一下，我最喜欢吃清蒸多宝鱼，可以多放点葱丝。沈青扬面部肌肉都快抽筋了。她说，我知道了，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沈青扬飞奔着到了厨房。她平时跑步就挺快，这一次跑起来，风呼呼的，吹得她耳朵都隐隐作痛。
　　炊事班的王师傅就在食堂前的空地上抽烟，见到沈青扬，他招手：“这里！”
　　沈青扬说，鱼要清蒸。王师傅一愣，他说，肖指导电话里不是这么说的啊，肖指导说要照着你们老家的做法做。

　　笨，我老家不也在中国？中国人中国心，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沈青扬潇洒挥手。

　　王师傅知道沈青扬同肖指导不大对付，就在家属楼下的篮球场，沈青扬险些和肖指导干一架。王师傅是当时的目击证人之一。听到沈青扬的话，王师傅笑了，他说，小沈，你和肖指导的矛盾，可不要波及到我们这种无辜群众啊。
　　沈青扬好像没听到，风风火火又跑远了。王师傅对了一遍食材，发觉数量不太对，更怀疑沈青扬在坑害自己，可这时候沈青扬又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一手提着食材，一手牵着比她矮半头的另一个女孩子，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不怕不怕，乖啦。我这就把那条大鱼弄死，死得透透的，再用醋啊酱油啊蒸得香香的。”

　　一声细若蚊鸣，要放葱丝。
　　沈青扬说，好，放葱丝。
　　又一声，但声音略大了点：要一动不动的！
　　沈青扬配合着发狠。她脸颊抽搐，眼冒绿光。

　　她说，好，我保证它九族之内，今天都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