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骆驼》哈利欢·马尔福

8、足印聚

　　有时候，当你发现原来配角的意义不亚于主角的时候，会突然看明白很多事情。
　　古芊菁主动去创意，接下了某个化妆品广告中，因为用了其他产品导致过敏的配角。
　　“这个角色很好，”面对陈查理横咧得可以插进2B铅笔的嘴，古芊菁淡淡地说，“我会让你们见识到，正因为有我的反衬表演，使观众更认可这产品的效果。”
　　配角，哼！我古芊菁演个配角都能演出精髓！
　　当古小姐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接过周映彤递来的合约时，林立翔正在民歌七手八脚地找话筒插头。
　　方若绮来民歌餐厅通常很即兴，常常不打电话，便兴冲冲奔了来。今天也如此，在林立翔准备上台唱歌的时候，门边突然闪进一抹亮丽的明黄。
　　她进得门，先探长脖颈四处张望了下，接着直奔莫筱筠所在——离林立翔台下不远。精巧别致的鞋仿似踏出了朵朵莲花，餐厅没有像今天如此美丽过。终于，插头插好，手心也漾着一层汗，固定话筒，斜抱吉他，正目前方，心系的却是余光中的美人。

　　美丽的西班牙女郎，人人都热爱着她。
　　到处人们都在赞扬，赞扬她活泼漂亮。
　　美丽的西班牙女郎，西班牙美丽的花。
　　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抓住了人们的心 ……

　　方若绮和莫筱筠先一愣，莫筱筠垂下头，方若绮却浑然不知地，咯咯笑了。一头枕住筱筠的肩，润润的酒窝漫开一派天真娇憨，听到动情处，双手不自觉地划起了拍子充当指挥。
　　他再也无法假装避开她的目光，双目闪闪烁烁与她相接，一震之下，先前的紧张全部丢却。花了一天一夜，对林立翔来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才华，将激烈奔放的《西班牙女郎》改成缓慢优雅的吉他伴奏版本，只为这一天，可以献给方若绮。

　　“脱衣舞男！”古芊菁捏着门把手半荡着身子荡进林立翔的房间。“快点下跪膜拜我。”
　　“该下跪感激的人是你！”作曲思路被打断的林立翔没好气地回击。他正试图用吉他，将《西班牙女郎》改成民谣版本，好在下一次的民歌相遇中弹给方若绮听。
　　“哦……”古芊菁装成一脸恍然大悟，“既然你这么没礼貌，我就直接告诉周映彤，脱衣舞男对EAMI的邀请不感兴趣。”
　　“喂……”
　　接下去大半天，林立翔用尽了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各种谄媚小人的伎俩才引得古大小姐舒心畅意。再怎样也别得罪女人，尤其是，报复起来不择手段的女人。
　　如果林立翔在D-MAX里，周映彤对他正眼也不会瞧上一次。伯乐几乎很少在拥挤着几百上千匹马市中发现好马——应该说，马市本非伯乐的钟意之所。但伯乐不会放过每一匹路过家门的马，哪怕伤痕累累，丑陋疲惫，他也会兴致勃勃瞧上一眼，直透透瞧进骨头里。
　　林立翔就像一匹被赶出马市、被所有人都认为不配进入那个世界的“劣马”。
　　“林立翔……”她侧身问助手，“你有没有发现他与众不同之处？”
　　“是……是他的歌味道很奇怪？”助手挠挠头。
　　“不。”似自言自语，“如此寂寞萧凉的感情诠释《西班牙女郎》，我第一次听见。”
　　“他领会错了歌曲的风格吧，只能说他是个不合格的歌手，幸好考生是古芊菁……”
　　周映彤笑了笑，在与古芊菁签约的时候，问：“你听过林立翔的歌么？”
　　古芊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感觉如何？”
　　“很棒……”
　　不假思索地脱口，古芊菁自己也微微一惊。大小姐一般不轻易说人坏话，但更别想让她说谁的好话。
　　既然说了，见周映彤的目光捉摸不透，她心一横，索性再加几句来佐证。
　　“我听过他的什么骆驼，名字土了点，歌倒很有味道。”
　　柳芽抽出了新绿，石块下钻出了倔强的生命，远方的骆驼高高昂着执着的脖颈，展望着视线之外的绿洲美景。春日晴朗的午后，绿发女子在整洁宁静的制作人办公室里，放开歌喉，悠悠唱着那首让她一度失控的歌。

　　不要说出绿洲的方向，
　　沙漠的耳朵充满毁灭的欲望。
　　让我轻轻地嗅那春的舞蹈，
　　就像盲人，摸着温柔的慌张。

　　周映彤随意地在纸上轻轻划着什么，古芊菁不太深厚的歌唱功底，此刻唱着林立翔不合潮流的旋律，显得有点吃力，然而似乎所有的喧杂都沉寂下来，安神，细听。
　　于是，离群的骆驼，挣脱了商人的绳索；于是，离群的骆驼，抛弃了甘露的诱惑；它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尘沙肆虐，而它安详坚定。寂寥肃杀的大漠夜空下，骆驼专注地望着看不到头的漫长旅途，瞳孔里，只有那娇媚的花朵。
　　“我想请你问他一下，”等古芊菁一歌唱毕，周映彤清清略涩的嗓子，“有没有兴趣来EAMI发展？”
　　后来周映彤被邀去艺能学校做演讲。面对台下几十双年轻天真的眼睛，她问：“你们觉得演艺圈是什么？”
　　“是星河。”
　　“是花园。”
　　“是天堂。”
　　她轻笑着摇摇头。
　　“是沙漠。”
　　台下一片唏嘘。
　　“没有进去的人，看到的只是沙漠周围海市蜃楼的幻景，美轮美奂，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形容也不为过。当你真走进去，会发现，很孤独，尤其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比登天还难。因为——”她顿了顿，“沙漠之中，本就不可能有路。”
　　本就不可能有路的世界，如何走出自己的路？
　　林立翔的歌给了她答案。
　　眼里的花朵，心里的绿洲，就是一条路。那路隐藏在信仰的脚步下，荒芜大漠里，跟着商队的骆驼不可能有自己的路；也不可能发现脚下的路。
　　而林立翔，正一步一步，踩出不磨灭的脚印，风沙吹过，周映彤依然从这脚印的深度中，读出最新鲜有力的味道。

　　能和唱片业的“老大”EAMI签约是林立翔做梦也没想到的。倘或不是古芊菁艺不高胆却大，敢直接跑到EAMI向周映彤谈判，从而结下了这段缘，林立翔可能得抱着吉他在民歌守一辈子方若绮了。
　　签约的之前，周映彤问他：“如果我准备发表《离群的骆驼》，但认为，曲风不合潮流，恐怕影响销售量，你是否会应我的要求修改？”
　　望着眼前黑白分明的合约，周映彤只需在上面敲个章一切搞定，只要哄得老大舒心畅意，只要能进EAMI，随她怎么改，不都是署名林立翔的歌吗？
　　然而他苦笑着摇摇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周映彤叫住他，说，你真一点也不愿意妥协？
　　“我对SUN妥协了，结果落到今天这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他黯然道，“若不妥协，至少我还有自己的歌，和尊严。”
　　周映彤好笑地，看着他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张合约最后一眼，欲开门离去。
　　“哎——”她突然幽幽叹了口气，“一点也不肯改吗？移个调都不愿意吗？你确定你的声线适合D调而不是G调？”
　　他停住了脚步，再笨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女人都这样爱折腾吗？他想到古芊菁，一拿到广告和唱片的签约金，就买了一大筐锅碗瓢盆，扔进他的房间。早知今天当初干吗还那么起劲地砸？
　　你周映彤想签我就直说，何必绕一个大圈子试探我——他并不知道，周映彤不过想试试他，是否愿意把这样孤寂无助的路坚持走到底，即便走不到绿洲。
　　签下名字，他突然仰头问：“古芊菁签约金也这么多？”
　　周映彤点点头。他胸口居然涌上一阵奇异的得意，你古小姐多猖狂嚣张，在EAMI也不过跟我平起平坐的地位，哈！
　　什么时候，他开始跟古芊菁较上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