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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龙王霸占这座城市转眼已经20载,大家也接受了被异族统治的现实,而人类的文化一如既往地发挥出它强大的惯性,许多旧的传统被保留下来,如“公元纪年—1911=民国××”的纪年方式,如《骊歌》。

      望舒走出校门,黄天化歪歪立在梧桐树下,躲避已经很强烈的六月阳光,中山装改良而来的黑色学生服被他一股脑塞在自行车前置篮内,身上的白色t恤浸出了明显的汗渍,看起来等候已久。

      她快走几步:“等了多久?”

      黄天化粗粗一看手表:“2小时18分钟46秒。”秒数是他胡说的。

      她惊讶:“你们居然这么早?”

      “校长讲话又臭又长,拿到毕业证老子就赶赶地溜了。唉,这天好热,又到了最难熬的时节。”黄天化说着向她身上靠,望舒一出生即和前世的龙族元神结合,故肌体香洁无垢,皮肤更是凉丝丝的,抱着特别舒服。到了夏天黄天化顶喜欢占她便宜。

      “学校门口,收敛点啦。”望舒将他热乎乎的大掌从脸上赶开,小心地压着玄色的校服中裙,蹬上自行车后座。

      一个拐弯后,单车驰上老旧的柏油马路。今次是毕业季兼将放暑假,路上走着不少素服黑裙的同校女生。

      望舒紧紧搂住前面少年的腰,把脸贴在他火烫的脊背上。

      东海市启秀女学位处城西郊区,距家有好段距离,望舒平常住校,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天化就翘掉最后一节课接她一起回家。

      行经闹市区,万乐坊的霓虹白日里沉寂,但顶多再过三个时辰,它就同周边五光十色的广告招牌一齐亮起,把老城区装点成灯火灿耀的魔幻之都。

      万乐坊占地2550平,是东海市最著名的综合性娱乐场所,号称“东方第一乐府”。建筑总共三层,底层为厨房和店面,二层为舞池和宴会厅,三楼是旅馆。万乐坊面向社会招聘舞女,据说舞女月收入是普通职员的十倍以上,和望舒同届的喀莎禁不住诱惑中途放弃学业跑去了万乐坊唱歌,不过那也和她母亲猝然离世不无关系。喀莎是中国白俄混血,她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或者说前军人。20年前的10月,苏联红军攻克海参崴——白俄军队的最后据点,白俄官方紧急征调所有可用的船只和设备做最后撤离。两个月后,东海市吴淞港乱成一团,挤满了军舰、渔船、破冰船和邮轮,这些大大小小的船上都是因布尔什维克革命(十月革命)逃亡至东海市的白俄士兵及其家人,喀莎的父亲便在其中。他在码头出卖体力时结识了住在小弄堂里的普通人家的女儿,有了喀莎的五年后他太担心居留家乡的父母妻儿(是的,他已有家室)毅然向这里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辞行,留下一件别有几枚军功章的夹克外套,还有永远不能兑现的承诺,因为大家都听说他乘坐的那艘船遇上了海上风暴。

      从此喀莎与她母亲沦为孤儿寡母一双,日子不能说不艰难,望舒也同妈妈相依为命,所以她对喀莎总有那么点惺惺相惜之情。

      马达轰鸣声自远及近,望舒扭头果见李云祥和他的宝贝机车,后面的喀莎几乎从座位上立起,看得她心惊肉跳。喀莎欢笑雀跃,大声向她二人招呼:“嗨!嗨!阿黄,小梳子!”

      机车不费吹灰之力赶上他俩:“天化,恭喜毕业。”

      黄天化吭哧吭哧做出很吃力的样子:“呼——呼——云祥,小猪太重了,我没力气说话啦。”

      望舒想用力地掐天化腰际的肉,但就目前这样的情况她只能用力地瞪李云祥。

      李云祥高大俊美,面相也不像坏人,取向正常的女人看到他都会喜上眉梢,独独望舒一见他就皱眉头,原因无他,望舒幼年曾目击本市飞车党出车祸血肉横飞的场景,自此留下心理阴影,隔壁被飞贼薅过首饰的王阿姨更是对此种极限运动深恶痛绝,“肉包铁”、“活得不耐烦”,她指天画地地赌咒发誓:“李云祥那小子迟早出事情!”

      “哥几个庆祝一下,带上她。”李云祥轻抬下巴。

      望舒低头怏怏地玩指甲,听到云祥说话一口回绝:“我不去,我妈在家等我。”

      天化说:“我先送她回家,过会儿找你。”

      云祥揶揄:“啧,这么大了还妈妈妈妈,妈宝!”

      她回嘴:“我是妈宝我自豪。”

      喀莎搂着小猫笑到花枝乱颤:“云祥哥,你看小梳子成日防你跟防贼似的,就怕你把她的天化带坏了。”

      李云祥目送那二人蜗行牛步的背影,撇嘴:“天化迟早步他老爹的后尘——妻管严。”

      江南传统的二层楼三合院,进门就是小天井,这种中西合璧式的石库门里弄住宅前后各有出入口,后围墙与前围墙大致同高,形成一圈近乎封闭的外立面,颇有种高墙深院、闹中取静的好处。妈妈为着体质原因向来深居简出,但不时在家接一些诸如给上流社会的贵妇和交际花手制旗袍的私活。生活平静而满足,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范畴。

      天井的场地上泊着银白色的豪车,车身上抽象的龙头logo喻示了主人的身份。

      望舒对天化道:“你回去吧,云祥喀莎还等着你。”

      黄天化眨眨眼:“你怎么办?”

      “他是我的哥哥,能怎么办。”望舒轻轻推他,“走吧。”

      天化父亲是缉私局局长,明面上隶属公安机关与海关领导,世人畏惧龙族权势,政府班子早已形同虚设,用云祥他哥李金祥的话就是”咱们局和德家开的没两样”。

      天化只好听从望舒的话不送她进大门,叮嘱了几句遂离开。

      望舒走进天井,在这里已能看到德家那座最近几年平地而起的高楼,在阳光下璀璨发光,据说它比三十年代尚是“远东第一高楼”的”国际饭店还要高出二十层,建造过程中不慎摔下没多少防护措施的脚手架的工人不计其数,而一旦死伤了人,德家就按承诺给予家属普通人累死累活几辈子也赚不来的赔偿金,以显其“宅心仁厚”。

      车窗摇下,露出敖丙跋扈绝帅的面孔:“你喜欢那种调调?那小子看来傻得很。”

      “不关你的事。”她没好气地说。

      他俊长的手指搭着方向盘:“李艮说你今天毕业,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她哼哼:“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来这儿做什么,别吓到我妈妈了。”

      敖丙失笑:“父亲有心接你们母女过去,而我对此绝无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答案是否。”

      敖丙专横蛮狠惯了,对这个转世重生的妹妹却意外地有耐心,几年前父亲突然用水镜让自己看她:诺,那是你妹妹,她也转世了。3000年前的记忆慢慢地回笼,罢,虽然3000年前就和仇人勾搭在一处,但总还是骨肉至亲。

      3000年前他就对她又爱又恨了。

      空气里缓缓流淌《教我如何不想她》,这是一首在新式青年知识分子中间广泛流传的艺术歌曲,望舒学校的女生都特别爱唱。

      海棠端坐缝纫机前专心改装自己的一件旗袍,敖丙大摇大摆地在藤椅上坐下,随手从桌上一堆老旧杂志里抄起本《新青年》,翻了两页就开始头昏、眼痛、心卜卜乱跳,拍案:“写的什么玩意儿?”

      “资本主义的小崽子。”望舒嘀咕着从他手里夺下,“放开,这可是秀儿同志推出的劳动节纪念号。”

      “读书读傻了。”敖丙冷眼看她整理那些年龄甚至比她还大的杂志。

      “……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室外温度达到华氏九十,但这栋屋子凉快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曲毕,留声机自动收回唱臂槽,唱片停止转动。海棠这才吩咐:“舒儿,给三太子沏茶。”

      望舒正要说一句“这年头哪还有太子”,敖丙翘着二郎腿先发话:“不必麻烦,那个……”他看起来极不自然,慢吞吞地斟酌字句,望舒则盯他挠头发的动作,这个颜色,究竟是染的还是法力变的?

      “伯母——”看来使用敬称对他是件难事,“我今天能不能带妹妹出去,保证9点以前送回。”

      海棠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哪儿去,你父亲那儿?”

      望舒顿足:“我不愿,我和他不熟!”

      “不是。”他头歪向一边看着别处,“只去外边逛,像什么大世界,万乐坊、绿波廊啊……”他掰着手指头。

      海棠看向女儿:“只要舒儿肯……”

      “不去万乐坊,去大世界,我要看电影!”

      敖丙不无得意地翘起嘴角。

      望舒上阁楼进自己的房间装扮,换衣服,母亲紧跟其后:“怎么突然转性了?”

      她从衣柜里分别拣出素底粉碎花的旗袍和白色小洋装,在二者之间犹豫。

      “我在想,送上门来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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