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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太阳国度 第三章 影儿的拜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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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又在发呆,神经开始老化了吗?有医学调查指出,男人过了三十四岁就开始走下坡,所以一定不可以轻忽大意唷!」恶梦不知何时偎了过来,两手抵着我大腿,近距离看到小恶魔的脸蛋,我下意识反应是丢个两枚白眼。
「蓝都是怎么和家人相处的?你都自己生活,我问橘姊姊,她说你从小就这样了,她和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太阳冷不防提问,我看见恶梦的笑容,这小鬼对挖人阴私有癖好,特别是我的。
所以恶梦现在又缩回沙发上改为跪坐,面对着我和太阳的方位,小手拈着『雪烧』,咬下一口,标准听说书的姿势。
「太阳殿下,橘姊姊和你说了什么,快点和好朋友分享吧!我喜欢听!」
我能感受血液流进额角血管的脉压,恶梦无论如何都要和我作对便是。
「其实也还好啦!因为我看橘姊姊和葛叔叔见面说话的时候,好奇就问蓝有没有伴,橘姊姊告诉我这就叫『结婚』,就是等我长大和喜欢的女生在一起的意思。所以我就顺势问下去,怎么蓝都还没结婚呢?」
太阳的谈话中还是会使用一些不符年纪的词语,不知是迁就恶梦还是学着人类的事情不自觉便习惯了。
「果然是这样吧!」
恶梦莫名其妙地接了句,还胸有成竹的表情。
我的婚姻大事干他何事?
「结果橘姊姊就说,蓝从小就不喜欢社交,独来独往,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不陪橘姊姊玩,害她很无聊。」
这是可以随便和小孩八卦的话题吗?橘真是让我无言了,她不反省自己的态度,我都汗颜,这种人竟然还是幼儿园园长,姊夫会被她吸引真是个谜。
「她还告诫我千万不要学蓝老师的做法。」
太阳补充。
拿我当反面教材?
「老师也真是见外,真的不行我会帮你的。」恶梦歪着嘴巴说,怎么看都是坏心眼的模样。
「不必了。」我加强语气说。
「老师,你难道不知我很用心良苦吗?」
「哪里?」
「从我担任梦之特使的那天,从画来到你家那时,就是知道老师你不搞社交,怕你被人误会,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用这个面貌的耶!」
恶梦挺起胸膛邀功道。
「不是方便耍赖和推托责任吗?」
我斜斜地移开视线。
「因为有鉴于我要和门扉待在一起,当男人怕你被误认成少数族群──虽然我不确定你原本是还不是,要是女人的形象,要是你不小心爱上我,我会很困扰的……」
恶梦无视我一脸『绝对不可能』的表情,继续大言不惭下去。
「如果是小女生,想来老师你一定对外解释说我是朋友托给你照顾的小孩,不过一个小女孩托给一个单身男人照顾也很可疑,很贴心地怕老师你被当成有萝莉控的变态欧吉桑,所以我特别选择比较不尴尬的身分哩!」
恶梦想了想。
「老师,你不会告诉我你对小男孩有特殊嗜好吧?国外新闻很常见,特别是禁欲的独身男人,像神父啦!大学校长啦!其它教职员工,噎,说起来老师你在幼儿园里,天天都看得到一大群小孩子,会不会有时候想入非非?」
我完全不想和一个笨蛋呕气,这种做法太伤害智商,对陶冶身心毫无帮助。
「我既然做事就有职业道德,你要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当初变个老人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毫无温度的眼光,虽然我不认为恶梦会怕。
「不行,这样中班的琪琪就不会和我玩了,这不是伐害我的美貌吗?」
恶梦又自恋地捧起脸蛋,我不理会他,今晚我心情有些被搞糟,随手拿起一本费德曼的论文集,我就想回房睡觉。
蓦然一只小手握住我垂下的指尖,是太阳温柔的示好。
「不过,橘姊姊非常重视你,你们一家人我都非常喜欢,当然,葛叔叔和葛空也是。」
又是那种渗透人心的温暖,感觉上太阳连思想上都是纯粹光明,不容一丝阴寒驻足,他确实能让人相信,是光之集合体。
「晚安,小孩子不要熬夜,把头发弄干再睡。」唇角微弯,我对着太阳说,虽然已经是职业病,不过对着太阳当场消失的休息方式还是不太适应,前天便要他用人类的方式走回房间再休息,或继续用任何他喜欢的方式存在。
太阳点点头,金发流着水光,宛若个东方面孔的小阿波罗,我离开沙发后,恶梦还是盯着电视制造一些白痴噪音。
我甩着头,浏海鞭过眼角,不是刻意表现落拓潇洒,只是头发在漫不经心间自动变长,搞得一些点头之交认识不久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我是否为艺术工作者,勉强说来却也不假,毕竟现在这份工作也算兼差的。我在这样的环境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虽然可以说是巧合,但也是个引领者,或许有点不甘心,始于再度接触了像葛空这样的孩子,我确实能明白一个孩童由于早期具备的特殊能力,某种内发的自信,对于某种技艺或学问的强烈自觉心,导致和周遭及双亲的孤立感,通常后者也难免产生惊吓,以及格格不入的味道。
以及普遍上虽没有极端天赋,双亲也无法给予全面投入培育的小孩,便是伊甸园里『有点平凡,有点不平凡』的小小学童吧!橘相信这些小孩正是具备了同时培育社会性和特殊专长的资质,比起极端份子反而要更容易改变社会,同时也能在个人上拥有足够的发展。
只要他们现在没被家庭或将来的学校环境太过分的压抑的话,多少能成就自己的理想。
当然,葛空及少数孩子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纵使如此,我还是要打造一个相对下稳定的秩序,知道他们混合了大人和孩童的特质,也知道那种天赋有多么纤细敏感,和易于夭折。
或许就是这些类型的孩童,某方面来说和我已进入相同的领域,有时我确实会认真起来和他们相处,不再是心态上的上对下。但是过来人的经验是,大人的确会认真地伤害儿童,对于儿童发展中的心理不够敏锐,甚至为求标准化而轻易地挫伤任何萌芽中的幼枝。
更多时候,无法投注心力去注意,这才是伊甸幼儿园偶尔会收到天份惊人学生的缘故──家长把社会不太重视的天赋当成某种休闲才艺,或是供养不起太专业的发展,以台湾中产阶级的收入搭配文化环境的师资资源。
就算小朋友提出什么希奇古怪的质疑或要求,基本上我都会尽量去满足对方和解惑,由于不是专业的教师学者,平常跨领域的信息搜集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恶梦的确冒犯到我的工作尊严,但我也不该和他呕气。
这样心理建设一番,我就消去了阴霾。
一般小孩子的好奇倒不至于使我不悦,起因就在恶梦不是单纯的小孩,他有时流露出某种古老精神,类似我在知识之海的岸边徘徊时,耳畔激荡的潮声,却十分轻微。正如恶梦所说,他是我未知国度的居民,若恶梦的能力和阅历真如他所说的有万年经验,那和『学术』本身呕气也是很无聊的事情。
某方面,也许就国度居民的怪怪说法,恶梦的人类形式确实相当孩子气,标准的恶童典型,对于某些大人谈吐一律带着奇特的幽默感,即是用嘲弄语来沟通。
仅仅走进房间的几步路,我脑海中跑马灯已前进许多,推开房门,不意外的是恶梦早就抢先用苏丹的卧姿霸住我的双人床。
不过是国度居民嘛!反正不是地球人,穿越空间都不算什么,区区的夹板门更是小菜一碟,您说是吗?
我一点都不介意……才怪!
恶梦抱住枕头无辜地微笑。
「老师,你刚刚生气了吗?」
这种笑法简直就像政客发言不当,事后对媒体粉饰太平的敷衍笑脸。
用比较直接的形容就是:很假。
「不,我没有。」我也笑起来,不算说谎,方才小小的不悦,早在长达二十年的自我砥砺下磨化了,我颇能遵守孙思邈的养生之道,也注意让脑下垂体减少产生有害物质,况且和一个是否处于地球文化族群尚有争议的恶梦生气,真真是给自己麻烦,我一向讨厌麻烦。
「老师,你应该要生气的,人太压抑了不是好事,你应该要狂野的抒放出来,就像火山爆发那样!」恶梦站了起来,举起两手朝向天花板,和毛利人的丰收舞蹈一样的动作。
「我没有太压抑。」我放任恶梦跳着,顺便检查弹簧垫的弹性。
「所以也不想表演给你看。」
对一个成人尚且不愿迁怒我的脾气,何况对着没几两骨头的小孩子?
我并没有发泄行为或言语暴力的兴趣。
「太可惜了。」
「你的『好心』可以省省。」
恶梦猛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冲力之大让我险些退撞到门板。
这小鬼又开始玩什么把戏?
不过,假哭和角色扮演对我是没用的。
「老师,你真可爱,门扉是你我很满意。今天让我睡这里好不好?」
「你和太阳睡同一个房间。」
恶梦的尾句需要翻译,大纲是『今晚让我去你的梦逛逛好吗?』不!一点都不好!
我对于在梦中回到小四的自己,手脚都回归稚幼的模样,看见白须霭霭的老人,不但下意识以为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还会站在雅典清澄的爱琴海波涛上,拿着星轨仪,四周大气抄袭波提切利的画作飘下各式花草,『苏格拉底』俯身一本正经地说:
「蓝,你有这个天份,我只收你作我唯一的学徒,我要向你提供真实的证据,这种证据并不是理论,而是你能够比较好加以理解的事实。」
真是够了,我有权相信绝对是恶梦来搞鬼!更惭愧的是我明知有鬼,心头还是暗爽了一下,都三十几岁的人还嫌长不大。
与其做这种无厘头的怪梦,我宁愿好好一觉到天亮。
「可是……太阳几千年才做一次梦,而且炎土式民的结界力量太强,就算是我几乎也透视不到,这样人家很无聊嘛!」
恶梦皱眉抱怨,大概也知道他要敢再次不打招呼就来骚扰我的潜意识,肯定被我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
「你就不能安分乖巧地和人类小孩一样睡觉吗?」
我习惯性地捏着眉心,相信不久后就会出现一道垂直皱纹,让我的眼神更锐利,无意间不分男女吓跑的人数更多,这是伊卡洛斯统计的。
「我不习惯,老师,你难道会半夜三点起来跳啪拉啪拉舞吗?」
谁会做那种愚蠢到家的事情!
恶梦彷佛有读心术地接续下去。
我不习惯白痴地睡觉那种强度,和老师不习惯三更半夜起床跳啪拉啪拉舞是一样的。」
不,会让恶梦胡混过去就枉费我当了快两年的幼儿园老师和葛空的小舅舅。
「你说包括我在内一般会睡觉的人类都是白痴?第二,你把我跳啪拉拉舞的比喻和你睡觉的动作相提并论?」
两者都有贬低的嫌疑,纵使恶梦用多么天真无邪的眼波来包装掩饰,都更改不了我对他顽劣性格的洞悉,不管梦之国的文化,死小鬼就是死小鬼!
「老师,啪拉啪拉舞是日本传统高雅的民族技艺,这是一种赞美啊!」
「你以为我不看柯南吗?很遗憾,我时常陪葛空看卡通!」
我拎起恶梦,不让这条鳗鱼继续缠绕腰间,打算送他出门。
岂料恶梦缠得更紧了。
「我、我就是睡不着啦!老师你虐待儿童!」
小鬼头番起来真是……有够化外之民!
「是太阳会梦呓,还是踢被子?床太小?你哪里不好睡了?」
恶梦用匪夷所思的蛮劲扒着我,小心翼翼抬头防备我找到空隙拽开他。
「太阳习惯不占到空间体积,可是在他身边力量太强我根本不能轻松休息,唔,有点太暖和,和我的故乡气氛落差太大。」
「说重点。」
「老师,你的梦借我休息吧!这次我不会乱看不该看的,找到小角落就不乱跑了,最多和人鱼姊姊聊个天。」
恶梦讨好地摆出甜美语气和笑靥。
「这么说你已经看过很多不该看的?」我磨磨森白的牙齿,微笑有点变质了。
「你怎么知──呃,会长针眼的我都马上跳过了,老师,你要相信我!」
恶梦顾左右言他的飘忽视线很明显在说谎。
「总之,我会慢慢适应人类的睡觉习俗的,你得先给我一个优良的睡眠环境嘛!」
这次恶梦可就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我忽然愣住,倒是没想过号称来自梦之国的居民本身是不睡觉不作梦的,所以我也没深思过恶梦在我的世界能否入睡,或是习惯睡眠与否的问题,上次玩笑偶有提及,并未放在心上。
想起恶梦每天好像懒散地起床从客房门口走出,以为他是个赖床小鬼,难道恶梦有另类的『睡眠不足』情形?或者说不同世界,对于休息或入睡的定义不同,而恶梦的睡眠或许在地球上是不成立的,毕竟他来到了『现实世界』。
有点微小愧疚。
「你保证不给我添麻烦?」我瞇细眼睛下但书。
「我愿意。」恶梦很喜悦地点头。
「那什么回答?给我说更清楚些!」
不详细订定条款,又会吃亏。
「我愿意保证。」恶梦嘟起花瓣小嘴。
「那好吧!晚安。」我走向棉被,说睡就睡,也没有感觉床上增添了一个人重量,想来国度居民休息模式也是地球人难以想象的奇特。
或许在他们是习以为常,只有人类还摆脱不了数十万年进化的习性,从干草树叶到棉花,全都是床,没有物质的安全感就觉得不舒服。
说起来,今天我也累了。
因为恶梦,若有不小心梦到柳如是或苏小小,还是李师师,都会因小心起见而浪费了,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