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笔成文》云冲默

27、眼睛

　　白棋给咸鱼留言，告诉她自己准备做眼科检查，可能要手术的事情，以防后续文章更新不及时带来麻烦，并麻烦她和温岩偶尔看一眼舆论情况，省得有些人使坏，趁白棋行动不便搞事情。
　　咸鱼答应下来——照理来说，她升任组长之后不用再带作者，但她执意要继续做白棋的编辑，既是因为白棋对风岛的价值，更因为她认定了白棋，选择以对待偶像的姿态，继续真诚地辅佐他。成为文坛名家也好，成为风岛名人也好，对折服于他的编辑来说，职业内的付出都是甘愿的，职业外道德内的么，自然也要尽力一试。
　　不过咸鱼也十分惊讶：白老师的眼睛竟是失了一半光明！他《狂人院》中的《冥瞽》是否也是老师的真实写照？这么说来……白老师这种顽强向光的劲儿更值得人佩服。
　　咸鱼不由感慨：该被歌颂的向来不是苦难，而是人间光明！我，咸鱼，因为白老师停止精神内耗！
　　白棋提前囤好文章，并在个人微博简略说明了要去医院的事情，表示如果条件允许，会自力更生，或请自己的爱人兼助手帮忙操作，自己口述，尽量不耽搁更新。
　　这天早晨，温岩陪着白棋来到市医院，来见提前约好的李主任。
　　白棋坐在椅子上，心跳较往常快了不少，双手攥着衣角，仿佛马上要步上演讲台的少年，紧张得喉咙紧绷，手心冒汗。
　　自己的眼睛始终是心病。虽然老天爷垂怜，还给他留了一只好的，但那只坏眼……当真带给他不少痛苦，让敏感的他屡次感到无助与脆弱。
　　或许是因为眼睛，或许是命运安排，能走到如今这步，已是不易。而这世上又有谁容易？
　　李主任慈眉善目，气质端庄，年纪约莫五六十，是全国闻名的眼科专家，想挂她的号，温岩着实费了些力气，蹲了好几天的上下午放号，上了闹铃，又用上自制脚本，总算是抢到了上午最后一个号。
　　——白棋摇摇头，说没必要，和真正严重的病患与黄牛抢，不值当。温岩这时候可倔得很，一定要挂个好大夫，哪怕只是检查，还没确认手术呢。
　　询问过一系列问题之后，李主任轻轻扒开白棋的眼睛，喃喃自语，“有些日子了……是因为感染发炎失明，后来也没有复查？那两只眼睛都检查一下吧。别紧张，放轻松，就当是在睡觉。”
　　随后，李主任仔细检查过白棋的眼压、眼底等基本情况，初步确定右眼基本没有问题，只有轻微的近视。至于左眼，由于眼球已经萎缩，建议尽快摘除，并填充假眼，防止面部形态和正常眼受到影响。
　　得到这个结果，温岩稍稍放心。
　　“李主任！李主任！急诊有眼外伤病人，情况紧急！指名您为他保住眼球，别人都不配合！”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好像是……您侄子！”
　　李主任一皱眉，频频摇头，“小孩子胡闹！我这里也有病人，于大夫不是在急诊？先紧急处理！”
　　后面追来一个西装革履，仓皇失措的中年人，声音颤抖，“李姐！求求您！快救救嘉崇！这孩子的事业不能没有眼睛啊！”
　　白棋眯起眼睛，“林嘉崇？”
　　中年人闻声，警惕地看了一眼白棋，悲怆的声音顿时哽住，“你，你是白棋老师？”
　　还没等白棋说话，那人扑通一声跪下来，涕泗横流，“白老师！求你先让李主任救救嘉崇！他事业正上升，没有了眼睛可怎么当演员！”
　　“先救急吧。辛苦主任别忘了我。”白棋冷着声音道。
　　李主任重重叹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忍，“谢谢您理解……老黄，先带我过去吧！”
　　看着几人匆匆奔跑的背影，温岩知道，白棋虽冷，却是外冷内热，识得大体。
　　是不是林嘉崇倒无所谓，急症的人需要急救，而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差这一时半刻。
　　他轻轻拍着白棋的肩膀，“白老师，不然，我们先去吃午饭？”
　　“先下去看看林嘉崇。据我所知，他近期应该正在拍那个故事。”白棋的目光里忽而流露出了可惜的意味，“眼睛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对他来说，更是如此吧。”
　　林嘉崇之所以火，不仅因为他眉清目秀的好皮囊，更是因为他“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专长。他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剪辑，叫“360度无死角特写”，粉丝汇混剪了他出演的剧中七十二个特写镜头，有哭又有笑，有冷有暖，眼中有星辰，眼中有感情，不少人因此路转粉。
　　急诊人很多，哪怕是瘫在轮椅上的林嘉崇，也只能排在走廊里进行临时处置。
　　护士嚷向嘈杂的人群，“不要围观！让开通道！”
　　“呜……我看不见了！李主任，我要李主任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摘眼球！”林嘉崇小声呜咽着，一只眼睛里外都冒着血水，衬得脸色苍白。他肩膀一下下抽搐着，果冻似的嘴唇微微颤抖，卑微凄凉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别哭！我们这就给你治疗！左眼外伤，眼球破裂出血，伤势待查，眼皮需要缝针，让护士准备一下！去手术室！”和蔼可亲的李主任立刻换了个人似的，收敛了方才的耐心温和，英姿飒爽，麻利地指挥起来。
　　白棋远远地看着，莫名感觉有一丝好笑，又有一丝感叹。
　　中年人推着轮椅跟着李主任前往手术室，路过二人，微微停顿，急忙说了一句“今天谢谢您”，那嗷嗷喊疼的林嘉崇突然瞪大眼睛，用尚能看见的右眼捕捉到白棋的目光。
　　“白！白老师！”
　　“不用怕。日子总有办法过下去。”白棋稍稍拨开头发帘，露出了一瞬白眼。
　　“啊！”林嘉崇惊恐地叫出声，直直的视线延续到他消失在拐角的刹那。
　　“我……吓到他了？”白棋有些懵懂地看向温岩。实在是这几秒钟的时间，不够他解释的。
　　温岩失笑，“他会明白的。”
　　林嘉崇会明白白棋的用意，因为他是个聪明的人。
　　温岩曾经提前查过林嘉崇的背景。他是传媒大学表演系出身的专业演员，家里还算有钱，为人阳光，没有绯闻，偶尔有些小王子的娇气，但无伤大雅，不妨碍他带着伤哭着背台词、不要替身也倔强地本色出演武打场景。
　　当初青柠选林嘉崇是温岩未曾设想的，温岩有时候觉得，这可能是种幸运，对白老师，对林嘉崇来说都是提高影响力的好机会。
　　如今遭此横祸……如何不令人扼腕叹息？
　　李主任给林嘉崇做过紧急手术，安排了同事帮忙，来不及吃饭，匆匆赶回诊室。此时的候诊区已经排了十来号人。见到大夫回来，有几个人簇拥过去。
　　“大夫，您给我加个号呗！我这眼睛肿得很！”
　　“排队排队！我是头一号！”
　　“挤什么！没看见我眼睛肿馒头大？”
　　“稍等，稍等，麻烦您在外面再等一分钟，一个个来。”李主任好脾气地劝道，忽然看到桌上有一份打包的麦当劳午餐。
　　“李主任辛苦。一份简餐请您笑纳。我们已向分诊台彭护士留了联系方式，请您看诊完毕，有闲暇再联系。”
　　李主任叹口气，心想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温岩和白棋并肩走在街上。
　　既然初步的检查已经做完，除了需要做手术外没有问题，温岩也彻底放心了。手术的话，实在不行就去全国最好的眼科医院，倒也不一定拘泥于本地。
　　“林嘉崇的消息已经上热搜了。热搜……盖过了向阳升的演绎。”白棋低头看了眼弹出的消息，淡淡道。
　　果不其然，“林嘉崇哭了”“林嘉崇意外受伤眼球不保”“林嘉崇演艺生涯是否终结”“劣质酒瓶炸裂割伤林嘉崇”之类的标题层出不穷。而“向阳升深陷家暴漩涡”“探秘向氏食品厂利润几何”“向氏集团产品抽检不合格超三成”的新闻则被压到热搜后面，甚至快要掉出榜单。
　　娱乐至死。白棋倒也没奢望向阳升尽快倒台，也不希望只靠舆论将他制裁。法治社会，还是要更多地依靠法律介入，来求得相对的公正。
　　“林嘉崇是个不错的演员。也许白老师……可以看看他们拍出来的片子。哪怕当做二创作品也好。”
　　白棋瞟着温岩，轻轻点头，“如果他可以继续演下去。喏，今天的更新我还可以自己来。如果李主任有工夫联系，就麻烦你了。”
　　“为白老师服务！不麻烦！”
　　相处得越久，越觉得温岩是真的皮，骨子里的那种，有时候也会耍贫嘴，让人忍俊不禁。
　　也许这才是本真的温岩，他始终是个顽皮的少年。只是被社会磨砺得太狠，连棱角与乐趣一同磨得圆滑，甚至有些虚伪，让人看不透。
　　他反手抓住温岩的手腕，狡猾地勾起嘴角。
　　“白老师，大庭广众的……”
　　“怎么，问心有愧？”
　　“那倒不是……”温岩吞吞吐吐的，“白老师这样……让我……也想做一件事。”
　　稍粗壮的手腕温吞地翻转过来，将手指扣入那双纤细的手的指缝，紧紧地贴合着。
　　“我想和白老师十指相扣，走过今生的每一条街道，一直到黄泉尽头。即使饮下遗忘的孟婆汤，也要紧紧握住您的手。思想会错乱，但身体永远诚实，屈从于本性的魔咒。纵使这样的欲望无止无休。”
　　居然压上韵了！
　　白棋越听越觉得有趣，咯咯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路都走不动，只牵着温岩停在大道中央。
　　温岩安静乖巧地等着，看他笑得差不多了，这才叹口气，无辜的白兔似的，“白老师，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是是是，是实话。我看你啊，去做个诗人也不错！”白棋喘两口气，又笑起来，用另一只手抹抹眼角，抿抿唇，欲言又止。
　　温岩老神在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凝视着他，“做诗人可以，但我只为白老师作诗。我用诗歌歌颂，用诗歌纪念，用诗歌守护，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倒把白棋的厚脸皮也磨得红了。
　　“走走走，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