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蝴蝶》一坨狗老师

8、青训队！

　　尖锐的哨声吹响场馆，冰场上起舞的身影都纷纷停下，陆续滑到前厅集合。十几个少年站的笔直，负手排成两排。

　　对面是整个教练组，江唳拄着拐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

　　“说个事情。”胡斌老气横秋的声音瞬间充斥整个大而空旷的场地。

　　“今天中午程灿与另外两个队员打架的事情，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赘述！鉴于三位队员的情节严重程度，教练组经过商讨决定，给三位队员停训处罚，以儆效尤。”说完，胡斌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队员们，果然议论纷纷。

　　程灿错愣地看了看胡斌，又看了看躲在后面低头不语的江唳，眼圈慢慢就红了。

　　“另外，由于两名队员对教练出言不逊，附加五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程灿情节较为严重，送到青训队陪练一月。”

　　“我再重申一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队里也有队里的章程，进了国家队又怎么样？有错误照样罚！我这里一视同仁没有特例！待不下去，不想待的，就趁早给我滚蛋！别在这占着名额！”

　　“没有异议就继续训练！散会！”

　　没等胡斌话音落下，程灿就气冲冲的摔门离开训练场，连冰鞋都没脱。

　　几个教练交换眼神，目送江唳一步一挪的追他。

　　“程灿！停下！”江唳拖着腿根本走不过他，眼瞅着人就要拐进另一条走廊，连忙出声喊住。“我让你停下！”

　　程灿其实一直都能听见江唳在他身后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这种速度江唳绝对跟不上，但还是觉得生气，不想回头理他，于是越走越快，终于快到江唳不得不出声制止，才不情不愿的止住脚步，赌气不肯回头。

　　看着那倔犟的背影，江唳叹了口气，勉强又拖了两步，奈何实在是力竭，加上刚刚走的太急，腿又开始疼，扭到的脚踝一抽一抽的疼，使使劲都疼痛难忍，只好认命的站在原地。

　　他右腿毫无用处，彻底沦为累赘，左腿也只能堪堪动一动，连受力都没法指望。每走一步，得先送左拐往前，然后再送右拐，最后抬左腿，上身发力，把右腿拖过来，这样才算走完了一步。

　　而这短短几十米的走廊，江唳一步一拖的，要比别人慢好几倍不止。

　　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一点都不舒服，被冰场的寒气一吹直冒冷气。

　　“程灿，听话，你过来。”那还没长开的身形稳如泰山，一丁点都没动。江唳摇了摇头，送去左拐打算追上去。

　　还没等他走完一步，程灿突然蹲下去揪了揪头发，又骤然暴起，朝江唳走过来。江唳本就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这一步走到一半，身形还没调整过来，被程灿意外的举动吓了一跳，重心不稳就要往后倒去。

　　程灿眼疾手快地给他扶正，力竭的大半个身子都挂在程灿身上，半边干瘪的臀部还被人托着。

　　他浑身都因为脱力而轻颤，想必程灿也摸的出来，调整姿势托着他手肘给人扶到走廊长椅上坐下。

　　但江唳今天累的太狠，没等他坐下，僵硬的左腿突然抽搐，肌张力致使它高高抬起向前迈去，江唳被拽了一个趔趄。

　　幸亏程灿一直在身边扶着，不然江唳就要砸在地上。

　　“有情绪了？”他捱着这波疼，面上挤了点笑出来，偏头去看人。程灿双手护着他的腿给人好生放下坐着，不肯抬头看。

　　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被光影遮住，配上甬长走廊里明黄的灯光，明晦不清。

　　但就算不看脸色，江唳也知道这人是不好受的。

　　“知道你停训难受，这不是派去青训队了嘛，陪练也是练啊。”江唳前倾身子，借上身重力压一压腿，声音略有颤抖：“怎么，现在翅膀硬了，看不起陪练了？”

　　程灿没回，偏头躲开江唳的视线，硬邦邦的说了句：“疼不疼？”手下动作一直没停，双手绕圈搓着膝盖，试图放松僵直的关节。

　　江唳疼的汗都顺鬓角滴下来，正好落在他撑着的手背上，江唳腾不出手去擦掉，疼痛便无所遁形。

　　肩膀被人扶着，顺着他的力气慢慢靠在墙上，江唳虚脱的闭了闭眼，头抵不住一般滑在一旁。

　　程灿这才抹不开面子般偏头看了人一眼，又很快收了视线，专注在他抽动的肌肉上。刚刚江唳体位变化，牵动两条腿的肌肉组织，紧绷了半天的它们又开始折磨江唳。

　　脱下鞋子，将削瘦绵软的脚掌握在手里，脚尖软软垂着，随着下肢抽动而微颤，乖怯怯的缩在掌心里，和江唳的性格完全相反。

　　手下一刻都不停的替他按摩，心思却慢慢跑到九霄云外。

　　他快参加比赛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停训，等于变相取消他比赛的资格。他心里有情绪，对教练组，对自己，也对江唳。在程灿的认知里，江唳能处理好一切，会为自己挡下许许多多因年少无知而犯下的错。他也料想到这次处罚不会太轻松，却不曾想过落得如此严重的下场。

　　队里按积分制参赛，排名越靠前，参赛的概率越大，而最末的几位，会面临降回国家二队的风险。

　　不在队里的日子不会有积分收入，程灿的名字很快就会被人顶替掉。程灿输不起，他不想让江唳失望。

　　可他还是搞砸了，被他亲手搞砸的。

　　眼前视线有一点点模糊，程灿抽了抽鼻子，用手背擦去那点水汽。

　　江唳许久不出声，程灿以为他睡着了，刚想把人抱起来回休息室，一偏头，正对上他灼灼眼眸。

　　他微微抬手，微凉又柔软的触感在程灿脸上游走，眸子里深邃如潭水，直直望进程灿心底。

　　“别哭，以后长教训，别为了我再犯浑。”

　　转眼三日，烈阳当头，程灿按时出现在基地大门口，背着他的冰鞋和一箱行李。江唳站在保安亭里，探出身子望外看他。

　　那日回去之后江唳就开始发烧，足足烧了一天半才勉强退下来点，就连现在光是站着都呼吸粗重，直冒冷汗。他身体虚弱，程灿死活不同意他站在大日头底下送他。

　　“行了你别看了，我这就带他走了，跟那边交接一下我就回来。”胡斌回身冲江唳摆了摆手，他今早一看这人脸色白的像鬼一样就知道这几天没少折腾。“跟你哥说一声儿，咱走了。”

　　程灿低头踢了踢轮胎，没放声儿，瘪瘪嘴径直上了大巴车。

　　胡斌诧异地看了看程灿，这小子今天这是转性了？不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了？

　　又回身看了看江唳一脸落寞的模样，终究于心不忍，又冲他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快回去了。”说完也上了车。

　　江唳倚着保安亭的墙才能勉强站稳点，看着程灿叮叮当当的搬东西上车，找到座位之后迅速拉上窗帘，一小片蓝色充斥那扇玻璃，不给江唳留一点点看一眼的机会。

　　他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气，这几日的照顾一分不差，可就是不肯多和自己说几个字儿，小孩一样赌气，却也无法，只希望程灿能明白这次的良苦用心。

　　车上胡斌给青训基地打了个电话，将将收线，就看见程灿又把他那个破耳机戴上了。

　　“少戴点耳机吧祖宗，这玩意对耳朵不好。”说着就薅了人的耳机线揣在兜里。“去了那边没人管你，我替江唳给你没收了。”

　　这人本来还想抬头顶几句嘴，听见江唳的名字又立刻蔫巴下去，帽子一扣，窝在椅子上不说话。

　　胡斌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抽什么风？跟他置什么气？”

　　“没有。”硬邦邦的抛下一句，程灿屈腿用膝盖顶着前面座椅靠背，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胡斌抄着手看了他半响，笑着摇了摇头。

　　“笑啥？”带着点小孩被长辈看透的窘迫，程灿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你的处罚是教练组的决定，江唳他一个人能改变得了什么？更何况队里规章写的明明白白的。”

　　胡斌偏头看了看程灿，又道：“在他身上撒气有什么用，整个国家队还有比他更疼你的人吗？别的教练嘴里都怎么说你的，任性，蛮横，性格恶劣。好家伙到他那就是宝了，你自己想想你配不配？”

　　程灿沉默以答，只是周围的气场不再那么浮躁。

　　“送你去青训队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在那边多练练，多汲取汲取那帮小孩的新想法，这对你自己也是提升，别老钻着那套旧思路走，省得老想不明白动作音乐为啥不合。”

　　小石头终于有了一点裂缝，程灿动了动，别别扭扭的转过一点身子。“我哥跟你说的？”

　　“是啊是啊，他都好愁死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嘛……”

　　“你那脑子是石头了？”胡斌气得又是一巴掌拍上去：“什么都手把手教你了，你还能学会啥？”

　　“去青训队最好给我好好表现了，都知道你是江唳带着的，再丢脸我给你腿卸掉。”

　　车子上了高速又晃晃悠悠的下来，程灿挨完骂挨完打之后终于被晃晃悠悠的大巴车摇睡了，等他被人再叫醒，看见的便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他在这里和江唳相识相知，也在这里听着他的故事长大，而如今物是人非，他们不再向以前一样针锋相对，也不再同过去一般快乐。

　　他推着行李跟在后面，前面是胡斌和青训队的人事，走过舞蹈房，走过大训练场，走过人声熙攘的大操场，程灿好像就这么走过自己的好多年，和江唳在一起的好多年。

　　舞蹈房的左侧最后一根栏杆，江唳经常在那给他压腿，大训练场的第二排第五列柜子，是他放冰鞋的柜子，每次穿完鞋，都要跑大半个场地去找江唳，等他换完鞋一起去训练，操场那棵最大的槐树，程灿把他死去的金鱼埋在下面。

　　这些回忆，徐徐在他面前翻开，程灿又不敢去细看。他会想起那段时间多快乐，多无忧无虑，每天就拼命的训练训练，再累也好开心。

　　现在有点不一样了，训练没有以前开心，和江唳在一起也没有以前开心，他想不通是为什么。

　　“程灿。”胡斌看着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的程灿。“寻思什么呢？”

　　程灿连忙收回视线，对人事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我回去了，你好好表现。”胡斌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再惹祸了。”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胡斌转身出门，倒是没说出最后那句。

　　快点长大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