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吾郎佳人一梦》叶子童

18、纠缠（二）

　　黛翮楼
　　玉心亭
　　亭阁内，有一名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的女子，她身穿一身蓝色的翠烟衫，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如若不是因为她此刻神态稍显疲惫，她周身一定是透着一股活泼可爱的气息。再加上她胜雪的皮肤,如画的眉目,那当真是绝代佳人，秀色可餐。
　　萧皎暄刚进门，就发现了这引人注目的风景线，他看向满面疲倦的小花，此时的她正倚靠在阁内的长椅上，长吁短叹的样子让萧皎暄感到奇怪，这是他很少在小花身上看到的神情。
　　“这丫头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萧皎暄在心中暗想到，本是虚弱无力的脸上挂满了担心之色。他不顾自己身体的不适，拖着精疲力倦的身子，拿出折扇，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弧度，然后款款向小花走去。
　　“哪个没眼力见的家伙惹我家小妹不开心了？”萧皎暄走到了小花身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一只手舞动着折扇，另一只手轻拍小花的背脊，继续道：“跟我说说，大哥好帮你讨回公道。”
　　“哈，”小花干笑两声，又赏了萧皎暄两个大白眼，继而重复道：“讨回公道？嗯，告诉你，你帮我讨回公道，嗯，好，真是好……”
　　“你这什么德行？”萧皎暄看向小花，眉头不断紧锁，他道：“我可是个粗人，倘若再说些乏味无聊、我听不懂的话，我可是要揪你耳朵了啊。”说着假装就要动手。
　　“你敢？”小花反倒先下手为强，她眼疾手快的从萧皎暄手中夺了折扇，满是不怀好意的把玩在手中，较起真来：“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把它当作柴草放进烟筒里！”
　　萧皎暄看着小花满脸得意的样子，不禁无奈的笑了笑。
　　“萧皎暄，要不……”
　　“嗯？”萧皎暄抬头，满脸疑惑的看向小花。
　　“要不……你就……你就从了那太子爷吧！”
　　这一下可真是把萧皎暄给噎到了，他脸上的表情登时从泰然自若变成了鸵鸟。他起身，一把从小花手里夺过折扇，摆动在手中，准备离开。
　　小花可怜巴巴的轻拽萧皎暄的衣袖，委屈又苦恼：“这可是我郑重思考了一上午的结果！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让那太子爷把我们整个黛翮楼都给糟蹋了吧！你是不知道，今天他说要给你做饭，我就教了他大半天，可是呢？这厨艺是没怎么学着，反而，反而把我们的厨房弄的杯盘狼藉、乱七八糟的！我都快要被他给折磨疯了！我宁愿再上半辈子的学堂也不想听他那么一张总是絮絮叨叨的嘴巴在我耳边像唐僧一样念经！额……你不跟他在一起也行，只是，可别叫他再来我们黛翮楼了，待在我们黛翮楼也不是不行，就是千万不可再让他进厨房了，这样以后我还怎么下厨给……”小花本想说怎么下厨给申屠做盐水鸭，还好她脑子转弯很快，没有说漏嘴，她继而说道：“你想一下，要是他每天都待在厨房把那里搞的一团糟的话，我还怎么下厨给你做饭吃？”
　　小花杂乱无章的诉完这么一大堆苦，嘴巴早已说的口干舌燥，可萧皎暄却始终是笑着看向自己，悠然的摆动着折扇。
　　“萧皎暄，萧公子，萧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小花气的直嘟嘴。
　　“我当发生什么了，”萧皎暄不以为然，他伸了个懒腰，慵散道：“这都是些小事情，不足挂齿，小丫头别太担心了。”
　　“啊？”
　　“哎，这还没上年龄呢，怎么就腰酸背痛的呢？”萧皎暄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表面上好似一阵倦意的样子，可身体却越发的虚弱，脸上的苍白也不是只靠隐忍和笑容就能掩盖的了。他背对着小花，用手捂住嘴巴，轻咳嗽了几声，然后道：“小妹啊，这剩下半天你自己随便玩玩，大哥我当真是劳累了，我且去小睡一会。”
　　“哎，你还是没告诉我要怎么处理那个徐公子啊！”小花从后面唤住萧皎暄，她又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他现在肯定还在厨房祸害着其他姐姐们呢……”
　　“不用担心，”萧皎暄顿了下来，他微微转头，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尽管那弧度跟平时大同小异，他故作落拓不羁的说道：“小妹倘若当真如此苦恼的话，那大哥睡醒以后帮你撂倒那太子爷十万八千回，只好委屈那徐晋再回去静躺数月了。”
　　……
　　萧皎暄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醒来。
　　透过窗户，萧皎暄看到太阳一边落下，一边变换着颜色，好像要把自已炫丽的色彩最后展示给世界万物看似的。
　　看着天和地仿佛连在一起的景象，夕阳正慢慢地向地底坠去，太阳慢慢落下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圆。太阳的光辉洒在萧皎暄的身上，柔和的光亮照射在他的脸上，温暖，舒服，让他不禁心情轻松了许多。
　　“公子，您总算是醒了，”这时，老周端了一碗汤药，轻手轻脚的向萧皎暄走近。他将汤药递给了榻上神态平静的少年，满是皱纹的眼角眯成了一条缝，慈爱的说道：“公子，补补身子吧，刚熬的。”
　　萧皎暄接过，礼貌的回以老周微笑，然后小抿一口后，表情登时变得很不一样。眉头不断紧锁，嘴角形成了一个苦味道的弧度。老周看的咯咯直笑，像是看自己孩子一样，表情很是温和，满是宠爱。
　　“这药汤，”萧皎暄抬头看向老周，又道：“这药汤，是小花那丫头熬的吧？”
　　“你们啊，不愧是何时何地都想着、关心着彼此！”
　　萧皎暄于是笑，他才没有关心那丫头呢，那丫头更不可能关心自己。可当目光转向手中光是闻起来就足以让自己推开千万里的熟悉苦味药汤，一股暖流泉水一样涌上心头。
　　“小花这丫头啊，倘若说她做饭使人有口皆碑，流连忘返的话，那她熬药就当真使人苦涩难忍，肚里泪下了！”萧皎暄看向老周，哭笑不得，嘴角的弧度满是无奈：“老周，有时间你也值得尝一尝，”他又看向手中的中药，无辙而又贪恋：“当真太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劳其筋骨助干身。小花姑娘嘴上虽总与您争论，看似不给您留一点情面，可背地里，她当真是把您当成自己人的。”老周缓缓开口，然后又道：“昨日她一直追问我您的身体是否安康、心情是否舒畅、还有拿什么来给你补身体最为好之类的问题。公子别看这少少的一碗汤药，小花姑娘昨夜可是阅读了大量的医书史册，这才给您找来的配方。不仅如此，她今日也是一天都没好好休息了，一直在筹备药材。这汤药啊，是试了又试，熬了又熬。”
　　“哦？这丫头何时能有那么勤快？”
　　“所以不管这药再苦，公子您都必须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完，小花姑娘可是嘱咐了奴才，就害怕您因怕苦而不愿喝药，从而又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所以才派我一定得寸步不离的看着你！既是如此，公子又怎能辜负了小花姑娘的一番心意呢？”
　　老周话都这样说了，萧皎暄也不好再多说些其他什么话，只好忍着苦楚将碗里的药汤一滴不剩的全部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药苦，是当真很苦，心甜，也是当真很甜。
　　“如今看着公子乖乖吃药的样子，不禁让我想到了您小时候。”老周看着萧皎暄，眼中陷入了一段迷离。
　　萧皎暄显然知道老周回忆起的那桩往事，也不由自主的怀念起来。
　　那时的萧皎暄刚满十三岁生辰，师傅破例，放他出鬼楼，可以在人间享受尽情畅快的十个好日子。
　　谁曾想刚游历出行的第一天，萧皎暄就惹出了乱子来。
　　银两早在上午街道中央看人家表演才艺杂耍之时通通打赏完了，钱袋中一个子都没能剩下。加上他又和师姐断了联系，只好自己一个人孤单又可怜的在大街转悠到了大晚上。
　　萧皎暄时不时就盯着自己饿了一整天的肚子看一眼，眼神嘴角透露出来的全部都是委屈。
　　还好苍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萧皎暄饿的实在没有力气，想准备找个地方勉强睡下之时，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个宁静偏僻的小村庄，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了那所村庄里一户人家门前鸡圈里养着的肥胖小鸡仔！
　　萧皎暄于是心生了不好的念头，也做了那不算光彩的事情。
　　待吃饱睡足以后，第二天，人家发现自己家的牲畜不见了，大发雷霆，十多几个村民拿着棍子追着向自己讨债！
　　鬼楼有个规定，游历期间不得使用术法，所以最后萧皎暄还是被村民们给逮住了。
　　还好萧皎暄从小就能说会道，村民们都很爱听他讲话，他也就免受拳打脚踢、欠债还钱之苦，反而还因这次出谷的惨痛经历博得了一大群善良村民的同情和怜爱，他们都很和蔼的招待萧皎暄到自己家里去做客，并设茶杀鸡作食，热情款待。
　　离开那个恬静的小村庄后，萧皎暄终是良心难安，总想回馈村民们一些什么东西。毕竟自己先前图谋不轨的偷了人家的小鸡仔，还平白无故借住在那良久。于情于理，他都是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的断然离开的。
　　萧皎暄于是想到了打猎，给那些村民们猎捕一些从来没吃过的野生野味以报这几日的收留之恩肯定是相当不错的，于是自己做了个还算结实的弓，又在山中捡拾了许多细长棍子当做还算锋利的箭，于是就这么信心满满、单枪匹马的去了树林中。
　　谁曾想，猎物是没打到多少，萧皎暄却在林中走的晕头转向，最后彻彻底底的迷了路。这种情况简直比空着肚子做偷摸盗窃之事还要差的更多！
　　出来游玩的十天里，萧皎暄只是在偏僻村庄就借住了三天，然后又在偌大林子迷路了七天！最后被找到之时，早已饿的面黄肌瘦，气咽声丝。
　　还好这七天里一直都有一头全身长满了蓝色银毛的小狼寸步不离的守在萧皎暄的身边，提供它自己的鲜血从而吊着萧皎暄的性命，不然萧皎暄还当真活不到跟走失的师姐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回到鬼楼以后，老周就日日看着萧皎暄，一直耐心仔细的守在他的身旁，看着师姐给萧皎暄心疼胃药，看着师傅因极度担忧而数落萧皎暄，看着九娘在旁边辛苦打下手，日子很是温馨……
　　“哎，都是珍贵的回忆呀！”老周不禁感慨，然后又道：“公子小时候当真是顽皮，不过也当真是幸运，在那么荒郊野岭的地方还能坚持着等大小姐找到您，当时奴才啊，在鬼楼也当真是没少为你担心……”
　　“哈，”萧皎暄笑着看向老周：“我就知道老周最为疼爱我。除了……除了师姐，”说到这的时候，萧皎暄似乎触碰到了一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他微垂脑袋，神态落寞起来，声音也显得越来越低：“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姐，除了她，也就只有老周……也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你总是口头上关怀我，行动上照顾我，就连我奔走，你也一直追随我……”
　　老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暗叫了声糟，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笑脸满怀无限风光的主子再次沉浸到了那些不算美好甚至黑暗至极的往事里，心中顿时纠了几分，无限心疼，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将口头转向其他的话题。
　　老周：“公子也当真是很厉害，那百年狼妖竟没有伤害公子，反而一直竭尽全力的护着公子，使公子能够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所以嘛，”萧皎暄不想老周为自己忧心，于是又开始嘴贫起来：“我是这黛翮楼的花魁，是这黛翮楼的招牌呀。”
　　看着主子嘴角又重新出现了那好看而又迷人的弧度，他声音爽朗而挑逗，老周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