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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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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噪喧闹的四周,
让人惴惴不安的竞技,
冷漠无知的人群。
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少年略微夸张的勾着脑袋,脸近乎快要埋进桌子。似乎是想要听见这笔触的声音般。黑色的碎发垂掉在他眼前,已经稍显碍事。
他在草稿本上落下最后一个句号,抬起了脑袋。眼前是一片喧哗打闹,几十张蓝色课桌上高垒起的课本没过了一些人,白底黑线的校服将他们掩埋在白墙蓝桌里。嬉戏的人群混乱了本就因书籍而显得拥挤的环境,让教室显得狭小。空气因呼出的二氧化碳而温度升高。教室中略显一些压抑。
少年再次低头,没有合上本子,将写着话的那页开在面上,把本子放到了左手边高垒的书堆上。略有些窄小的草稿本没有遮盖住下面A4纸张大的课本和练习册。
下一刻,前方甩过一个作业本来,他下意识用手挡在面前,本子掉在桌上。姓名那栏写着:
梏
少年没有吱声,假装无事的翻开本子——又是满分的英文听写。只扫了那一眼,他就像怕被谁看见似的合上了本子放进了抽屉。没有多做一点表情。
收下本子,没有下位置,就好像有什么影响着他让他无法做出这个动作,死死的将他摁在这里。而他也没有反抗。双手放在桌上环抱住手肘,脑袋枕在手臂上,遮住眼睛,好像是打算睡觉。随即,周围各种讨论声进入了他的耳朵,甚至前方一群人的交流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梏!”清脆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接着便是椅子被拖动的响动。“放学一起走。”“隔壁班的陇也一起。”
被称作梏的少年本人转过脑袋略微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嗯。”应答了一声。
“你别睡觉了,起来动动啊。”反坐在椅子上的某人晃了几下梏的肩膀。
少年啧了一声,于是便坐了起来。即便他似乎本来也没有很想睡觉。“怎么样?这几天和陇一起回家,有没有感觉跟他熟悉一些?”
梏眼皮有些稀松,看着面前的人。
沉默了片刻。
“没有。”随即回答道。
对方愣了愣,“啊?”
“......”
梏没有再回答。转过了脑袋低头看着一直放在桌上垫着睡觉的练习册,习惯性的抓起一支笔转起来。他的指节比平常人宽大些,但他又属于正常人偏瘦的体型。他似乎知道对方想听到什么,但是他逃避了回答。
“喂,你这么说搞得我好受伤啊。”见他不回应,对方似乎有些抱怨。
可梏还是默不作声。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说你啊,‘找不到朋友一起玩,我也是可怜你才跟你玩的。’”
少年原本无动于衷着,手中的笔却在这瞬间抖了一下,瞳孔似是放大了片刻,而下一秒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还是没有接话,对坐的人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注意到梏没什么反应。“那放学记得一起。”说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起身。转而走向了讲台边缘嘈杂的人堆。
少年手中的笔停止了转动,落在了桌上。
他的唇动了动,抬眼看了下在讲桌前方已经开始和另一些人攀谈的对方。眼睛转向了书堆上的草稿本。再次将它拿下来,笔尖落在了满是数学草稿杂乱不堪的本子上。
时间仿佛瞬间又过得漫长,他不知道该落下什么字好。每一秒都像麦芽糖一般看似短暂,一拉扯却被无限的延长。他开始游神参半的思考,对周围的话语又变得敏锐。
“今天数学的最后一道题...”
“化学作业做完了吗?给我借鉴一下,快!”
“昨天动画新更的一话你看了吗?早更了啊,你不知道?...”
“啊!他们十二个太帅了。我超级喜欢其中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笑意。他顿住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到了面向他而走来的课代表和对方。
那两人一路走着笑得有些夸张。正面冲着他从讲台上下来。
“为什么有这种东西啊。”“我不知道,哈哈哈哈,今天收英语单词本的时候收到的,估计交错了吧。”“也没写名字。”
梏站了起来,嘴角的平淡停驻片刻,化为上扬微笑的弧度,似是顺路着下了位置走了过去。“你们在看什么呢?”
“梏,你看这个。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们离少年越来越近,直到他看清楚面前的状况。
课代表拿着本子,声音有些断续,“我给你念啊,笑死了。‘如果这个世界...’”
“嗙!——————”
他们手中因略有些泛旧而变厚的车线本被面前的少年瞬间夺了过去。
你字未有出半个音节,还没等两人反应更多。
“嘶——”“嘶——”“嘶——”“嘶——”
面前的黑发少年用干脆的动作将本就不厚的本子撕成了不规则的几大碎片。嘈杂的环境里听不见他牙齿碰撞的声音,接着他的身体转动,脚踩到地上的每一步都像坠地。手僵硬的将碎片扔到了后面巨大的蓝色垃圾桶里。
转头的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抽什么风。”两个人弱着语气吐出一句,眉抖动着皱在一块似是不解。却再没有说更多的话和面前的人对峙。下一刻其中一个就摇晃另一个人,然后两人掉头走开。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两人走出了教室。他紧咬的牙冠在他们消失在眼前的一刻松开,嘴角有些颤抖。有些茫然,而又渐渐恢复了意识。他的脑子似乎是宕机了。他接着麻木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跨坐在了座位上,双手吊放在□□前,脑子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瞬息平静了下来。
周围依旧是嘈杂喧闹,
......
“他这个公式之后估计要换一个...”
“你写那么多干什么?写少点!”
“这一话肯定有问题,他怎么可能打得过...”
“他们一定是真的,我跟你说他们...!!!”
......
所有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梏麻木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的手突然收缩了一下。随后伴随着短促的一声嗤笑,不带更多表情的变化。将面前大开的草稿本合上,丢进了抽屉里。
......
时间就像麦芽糖。看似短暂,一拉扯就变得很漫长很漫长很漫长。
放学铃终于在班主任的讲话声中拉响。她似乎还没说完,听到课铃却抬了下头:“好,注意事项就说到这里。回家都记住了。”语音一转,“不要在外逗留,不要下河洗澡,我希望收假回来看见完整的你们。”
“放学。”
接着是顺势而起的欢呼声,桌椅碰撞的几个、十几个剧烈的响动。喧闹的教室在几分钟之间哄散,试卷卷起的氛围在短短数百秒沦为空荡。稀疏有逗留的人的闲杂交谈。
梏收好自己的书包,周围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单肩跨上包,他一个人走出了教室。
梏的脑海中似是有什么在翻腾但又没有。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兴奋。他脚踏出的每一步都沉甸甸又轻盈。静静地一步一步,一个人迈出了教学楼,走出了学校。低着头,眼里只出现他的黑色裤管、纯黑白边运动鞋,和变化的地面。
那个泛旧的车线本是没有名字的。没有人知道是谁的。
上面写着:
如若捡到这个本子,希望你一笑了之,随后撕毁扔掉。不必让其他人知道。
谢谢你对我的尊重。
那天的他,不想走过那条他熟悉的路了。
黑发少年沉默着在下一个路口拐进了大道,好似他每天都这么做一般。
他没有说话,没有开口。单手扯着挂在肩上的书包背带,稍显用力地拽着它。他低着头往前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儿。
反正,不想延续昨天的路。
柠西市与柑东市相隔很近。
梏所属的中学就在柠西和柑东的临界处。他的父母是农村搬进柑东市打工的工薪族。柑东市是著名的一线城市。由于房价,一家三口在它隔壁的柠西市租了不大的房子生活。他出生于城市,记事起就在农村与城市中徘徊。他们家的情况在进入城里的那一刻,一下掉入了谷底,难以维持。
这些,他原本是不知道的。
直到学前班,家里终于摆脱租房,买了柠西市的新房子,母亲坐在新房里,坐在从出租房搬过来的旧家具上,抱着年幼的他。他可爱的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他什么也不懂。但是他看出了母亲很痛苦,很痛苦。
白皙无棱的脸拧在一起,眼泪似乎是被这样的表情挤出来的,却是一刻也不停的落下,落下,落下。
那时候五岁的他什么也没说。
他愣在了原地。
他什么都不明白。
他只依稀记得当时的感觉,
而他不希望母亲如此痛苦。
直到现在也是同样。
他模糊而又深刻的记忆着当时的那种感觉。
这一切也彻底改变了他。农村的记忆是他很快乐的时光。但在这件事之后——自小学的开始,就有一层布笼罩在他心上。
说不上是自卑还是蒙在心上的早熟。年幼的孩子隐隐约约通过细小的蛛丝马迹,仅有的一次的家庭争吵察觉到更多的什么。“我要懂事。”“不要让家里人操心。”
他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好像是不一样的。他的沉默寡言渐渐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他总感觉,自己和他们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很谨慎,总是在观察什么。又总是想要确认什么,总是在质疑什么,于是就失去了另一些东西。他似乎是很棒的倾听者、观察者。
到头来变成了身边人口中的:没有朋友和他一起玩的家伙。
变成了,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
变成了,所有人都看破不说破的家伙。
就这样从小学一年级持续到了初中二年级,六岁持续到了十四岁。
八年。
不知不觉,本就不远的距离将梏引到了柑东市的范围。他在巴士的起点/终点站搭乘了一辆车,投了块钱。不知道自己想要坐到哪里。
几个站之后他下车——原因是看见站前有一座漂亮的石板桥。而天色也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太阳已经被吞没,只留下了余亮照耀着蔚蓝的天空,黑暗开始渐渐降临。
他从街边走到石板桥上,然后跨过那低矮的石栏杆,面朝着江水坐在了粗壮冰冷的栏杆上。将书包往旁边一搁,双腿打开放直在两边,手搭在中间。眺望着远方山尽头处被太阳留下的余光照耀的蓝天,和它身后无尽的黑暗。丝毫不在乎周围的人。这附近似乎也是不怎么繁华的老城区。
这个地方让梏倍感亲切。
他喜欢天空。
他时常去到柠西市的水库看漆黑吞没湛蓝,然后拿起包再回家。水库的地段偏僻,也不算有名。久而久之就成了他最喜欢的去处。他没什么朋友,又沉默寡言。一直勉力自己学习,可又确切不是学习的这块料。于是总会有烦恼的时候:要想想自己走过的道路是否是正确的。水库就成了他最喜欢的去处。
况且水库在山上,很高,在它周围没有比它更高的地方。
他喜欢高的地方。
即便厌学情绪高涨,他还是要学习。因为他无论如何得学习。这不算自由,也不算选择。
这个桥给他熟悉的感觉。
而他今天不想再去水库了。
熟悉的水库拯救不了他,
他再明白不过。
他神游着的双目注视着天和水。还是同平时一样看似面无表情,在更多人看来好似还心事重重的模样。双目无神,沉寂着,就如同天上的湛蓝被漆黑吞没一般沉寂久久。没有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更活泼灿烂,身后的黑暗倒是越逼越近。
略有风刮过有些寒冷,即便没有飘过雪,冬天也还未过去。江边的冷风确实冻人,还好,他本身就已经体温低到了麻木。再冰冷的感觉,他也习惯了。
他脑子里快速翻过今天的事情,翻过在车上回忆起的自己活过的十四年的记忆。刻在脑子里的是那两个人朝他走来手上还拿着那个本子,然后撕碎,扔在蓝色垃圾桶里的记忆碎片。现在它还在垃圾桶里吗?还是被倒掉。已经不重要了。
他感觉可笑。
太可笑了。
真的无所谓吗?
他又不是傻子。
什么所谓的“朋友”。
而他又真的正确吗?
他才活了十四年。
但又似乎活了十四年已经很久了。
梏麻木的坐在桥边,吸了吸鼻子,面部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想起了母亲说有烦恼的事就对着江水大吼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他下意识张嘴,然后打了卡壳。他启唇发不出声,背后稀疏的人群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的进入他的耳朵。他甚至都没有思索。闭上了嘴。气从鼻子和唇缝中溜走。
出学校到现在,还是没有说话。
或许该结束了,情绪的宣泄。他看了看手腕上表的时间。小小的任性又要到此为止,自以为逃过定律的时刻。然后又在同样的时间,老老实实地继续周而复始的生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手撑在裆部位置的石栏杆上,又冰又冷。
眼前的天空是如此的漂亮。
“啪。”
一个声音落在了他的耳边。余光扫过,一个没见过的书包放在了他的包上面。然后似乎有人坐在了立杆的另一边。
他侧目瞟了一眼,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好像也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学生。对方没有说话,但在四周的人看来,两人该是约在此处见面的伙伴。
“你好?”他先开口了。
“你好。”陌生的少年般的声音,“为什么要坐在这?”
“你为什么要坐在这。”梏习惯性的反问。
“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对方似乎也很强硬。
“......”他恍惚了片刻。“因为喜欢,所以坐在这了。”
“嗯......确实很漂亮。”对方突然说了句摸不着边的话。
“嗯,这个天空好漂亮。”他说。
“我觉得这个水很漂亮。”对方接道,“但是天空也不错。”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梏沉默了片刻。然后那个家伙又开口。开始莫名其妙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从吃过的午饭,学校的作业,脚边的石块。开始一步步说下去。
他不说,对方就一直说下去。他听到有兴趣的地方就接一句,对方就停下来听他说。有一搭没一搭。
他们的聊天似是有些生疏,偶尔会打断彼此没说完的话。即便他长时间在聆听,偶尔插入的话也会打断到对方。然后对方就会停下,一定要让他先说完,再继续自己想说的。
他们聊,聊很多。旁边坐着的那个家伙不说天空漂亮,说水漂亮;不怎么写东西,喜欢照点照片;没听过自己听过的歌,听过自己没听过的歌。他们没有问彼此是谁,两个人都莫名其妙。
“你说人为什么要成长?”他问,“就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希望自己永远就这样。”并没有顾忌对方是否回答。“我不想去想那么多了。”“虽然我知道没办法,但是我就是不要。”“我就是不想。”
“我就想现在这样活下去。”
“哈哈。”对方笑了。
不知不觉他们聊过了好久好久。他忘记了看手表,但是仰望着的天已经快全黑了。要步入深夜,他说的越来越多。
“时间不早了。”坐在旁边的少年接着话茬说。
“嗯,我要回去了。”说罢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07:17。
“很高兴认识你。”对方说。
“嗯,我也是。”说着他第一次转过了脑袋。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金发,但又配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在已经暗下的环境里十分博人眼。
“我叫顺。”
面前的人皮肤白皙,鼻子坚挺。手指骨节分明。模样看着跟自己一般大。身着着宽松的黑黄蓝格子裤,花哨的红黄艺术衬衫,外边套着无袖黑色带红黄花纹V领针织衫。脖子上还有一圈银色的吊坠。
“你好。”顺笑着伸过来了手。
“你好,”黑发少年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两个同样冰冷的手握在了一起。“我叫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