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遥婵

60、第 60 章

　　汤世荣放下手里的复印件，木着一张脸道：“顾总应该知道，我虽然名义上是研发部负责人，但说白了就是给人打工的，只能听命于人，这件事不是我的本意。”

　　“汤叔叔，我做这一切，只是想知道真相，并非有意要为难于您。”

　　汤世荣怔怔地看着顾亦文，那段不堪的，刻意被他遗忘的回忆汹涌地向他袭来。

　　当年的他没有办法，如今的他无能为力。

　　“修改数据是张新秋授意的。当时项目的研发已经接近收尾阶段，却发现这几个数据有问题，”他敲了敲两份报告，“我跟张新秋说了这件事，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一是重新来过，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二是中止项目，及时止损。”

　　“但我的意见被张新秋全部否决，他让我直接把数据修改，不用告诉任何人，项目照常进行。”

　　顾亦文的神色不变，事实与预料基本一致。

　　“所以说我哥和施培杰前辈毫不知情？”

　　“的确是。”

　　“那这两份报告是怎么落到别人手里的呢？”顾亦文的视线从那两份复印件上滑过，故意道：“张新秋不可能外传，还是——”

　　汤世荣接上了他的话，“还是我出于自保的原因，特意留了一份，以免后续出事？并不是我。”

　　当年的他虽然在大学里任教，但始终被人压一头，所以才会毅然地放弃别人眼中的金饭碗，加入了泽和。

　　除了诱人的薪金与股份之外，最主要的是他要证明自己。

　　私心里，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个项目。

　　“所以，是我哥发现的，是吗？”

　　汤世荣避开他的视线，“这是顾总自己的猜测。我知道的已经说了，其他的我毫不知情。”

　　“其他的什么？您是指我大哥的死吗？”

　　汤世荣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顾亦文一瞬不瞬地盯着汤世荣看，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您觉得我哥是意外身亡的吗？”

　　“我相信警方的判断。”汤世荣避重就轻。

　　“当年因为查不到被害的证据，所以只能将我大哥的死定性为意外。我坚信，那不是意外。”

　　汤世荣吞了口口水，没有说话。

　　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完了，但顾亦文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您不同意我和文昊兄合作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不相信文昊兄的能力吗？”

　　当然不是。

　　他自己的儿子，他太了解。

　　文昊和年轻时的他一样的性情，自尊心强，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现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位如此相信他的人，文昊一定不会愿意就这么放弃机会的。

　　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汤世荣脸色微动，“是。他从小好高骛远，做事不踏实，与其到时候影响您的事业，还不如我这个做父亲的先给他泼上一盆冷水，让他及早认清自己。”

　　“我知道您的顾虑，二十年前的事情，您是知情人，在他看来，您也许是除了他之外的唯一知情人。这么多年您韬光养晦，从公司的核心岗位退了下来，再到提前退休，就是为了让张总相信您，放松对您的戒备。但张总此人生性多疑，您觉得他为什么会一直相信您呢？”

　　汤世荣手心濡湿，气息不稳。

　　张新秋这么多年对自己是半信半疑，对方一直疑心自己总有一天会出卖他，有当年的事情真相说出去。

　　他做事决绝，在他看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但张新秋并没有对自己下毒手，不是因为曾经的同窗之谊，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所以自然要把公司的元老留在身边，否则落人话炳。

　　再者，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手上是否留有任何他的把柄。

　　他不确定，却不得不防，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顾亦文注意到汤世荣的神色僵硬，继续试探道：“如果我是张新秋，早在您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边缘化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怀疑您。怀疑您突然后悔当初的事情，怀疑您有了二心，怀疑您迟早会出卖我。您和张总相识这么多年，以您对他的了解，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汤世荣仍是不回应，但他微微颤抖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亦文将视线从他的枯瘦的双手上收回，“不过您的做法我可以理解，您担心如果表现地太过积极，张新秋又会怀疑您要仗着公司元老的身份争权夺势，进而对您打压报复。就像我大哥当年那样。”

　　“所以不管您怎么做，张新秋都不会对您全无怀疑，自从您答应他修改数据之后开始。”

　　汤世荣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嘴唇翕动，“这些都只是顾总的一面之词，我进泽和只是为了钱，就这么简单。”

　　顾亦文不相信他的话，“您为了钱，更是为了理想。但这些年您不仅处处小心，更是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您忍心文昊兄也这样吗？”

　　语毕，他再次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报纸，递到汤世荣的面前。

　　汤世荣下意识地接过，一扫到标题，瞬间大惊失色。

　　致敬记者沈岩。

　　他看都不看文章内容，似乎烫手一般，直接把报纸扔到了床尾。

　　顾亦文也不绕弯子，“记者沈岩当年调查过泽和公司的数据造假，他肯定联系过您，对吗？”

　　汤世荣不明白，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居然还能再次上了报纸，引起大众的关注。

　　难道顾亦文怀疑沈岩的死和他有关吗？

　　他微微慌了神，“我不认识他，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顾亦文敛眸，对方如此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汤叔叔，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这两份报告就是沈岩前辈在出事前几天留下来的，当年他惨死，我猜可能也是和这件事有关。”

　　“所以我打算把这两份报告的原件交给警方，希望能为我大哥和沈岩前辈找出真凶。但毕竟这两份报告会牵扯到您，所以今天上门，提前和您说一声抱歉。”

　　“你……”汤世荣瞪大了双眼，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这次的牵扯哪里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解决的！

　　张新秋很快就会知道警方在重新调查旧案，自然也就知道这两份报告的突然出现，一定会第一时间怀疑是他交给警方的。

　　顾亦文站起身，缓缓向汤世荣鞠了个躬，“汤叔叔，非常抱歉，并非有意打扰您的生活，但实属无奈，请您谅解！”

　　“就凭这个，能查出什么？”汤世荣将手边的两份复印件扔到了床尾，额间渗出冷汗。

　　“您说的对，就凭这个物证不足以说明什么，但当年在泽和公司上班的人不少，总会有人知道些什么，您说对吗？”

　　顾亦文瞅了一眼被扔到床尾的报纸和复印件，拿起公文包，再次微微颔首，“汤叔叔，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可以联系我。”

　　说完，便缓步离开了病房。

　　病床上，汤世荣陷入了沉思与不安。

　　他努力维持了二十年的平静生活，今天却被顾亦文以一个他无法否决的理由给破坏了。

　　警方重新立案调查以及文昊与顾亦文的合作，无一不会让张新秋怀疑到他身上。

　　他想起了顾俊廷的意外身亡，想起了沈岩的死于非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光是这么一想，汤世荣便已冷汗涔涔。他费劲地起身，正欲拿过床尾的报纸和复印件，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神经已经紧绷多天的汤世荣骇了一大跳，心脏狂跳，没来由的心虚。他猛地抬头去看，却见进来的是表弟施明。

　　“哥，我给你买了点——”

　　汤世荣少见地冲施明发了脾气，“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施明拎着两个新鲜的火龙果，被突然这么一吼，愣在了床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表哥这是肾衰竭，不是更年期吧，莫名其妙地发什么邪火！

　　汤世荣这一顿撒火，心里非但没觉得轻松一丝，反倒是看到自家表弟那副傻样时，更加心烦。

　　他没心情解释，索性靠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哗啦”一声，施明将塑料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识趣地不说话，以免又惹到汤世荣。

　　病房里悄寂无声，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随手拿起床尾的报纸翻看。

　　不一会儿，他脸色骤变，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内容，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哥，哥，是那个记者，是那个姓沈的记者——”

　　“小声点！”汤世荣强压着嗓子吼他，“坐下！”

　　施明皱着一张脸，把凳子拖到汤世荣边上，说话不利索道：“哥，他不是死了二十年了吗？怎么突然又上报纸了？”

　　汤世荣神情凛然，百分之百是顾亦文故意而为之。

　　他一定是先得到了那两份报告，而且沈岩当年还是顾俊廷案件的报案人，所以他才怀疑顾俊廷的死和沈岩的死之间有联系。

　　顾家有的是钱，让一个已故之人上报纸，再次引起社会关注并不是什么难事。

　　施明拿报纸的手颤抖着，囫囵地浏览了一遍文章，只记住了里头提到沈岩被害案至今未破。

　　他一把抓住汤世荣的手，“哥，你说会不会查到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