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痕 （原名哂游记）》Swell

32、冰山一角

　　我在司空的帮助下，买了一辆二手车，开始学习驾驶。自动车，按照道理而言，应该比较容易上手。然后按照原定计划，等我熟悉了车里的操作以后，就应该开始上路练习。

　　可是当我坐到车里面，坐在司空旁边，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人离我太靠近了。我不习惯跟人靠得这么近。更让我不自在的是，在他指点讲解车里面每个设备装置，我需要如何操作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走神。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体，该怎么摆放，怎么活动，全要靠他牵引诱导。我握紧了方向盘，手心出汗，微微发抖。

　　司空对此不明所以，他很奇怪为什么我每次一上了车，就跟活动僵尸一般，完全不得要领而且似梦游天外，形聚而神散。我不敢告诉他我既不习惯碰到他的手也不习惯被他的手碰到。这让我脑子嗡嗡响动一片空白。

　　过了一些日子，等我好不容易把车开起来，车身在路上开直了，不再蜿蜒曲折。另外一个问题又来了：原来我是个惊人的路盲，外加上高速公路的时候手忙脚乱神经兮兮。

　　这让我跟他的物理性肢体接触呈几何级数直线上升。司空不得不隔三差五地腾身过来飞速帮我打方向盘提醒我踩刹车免得出车祸出人命。

　　那段练习开车的日子，对于我和司空，都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折磨。每每遇到我把车开上路边草坪，看错路标指示，我都像个闯祸的小孩子，等着接受批评。幸亏遇上司空这么耐心平稳的性子，倘若换了我是教开车的那个，肯定早就炸了。

　　慢慢地，我开始认为，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步开得这么差，是因为我遇到一个实在太好说话的教练。终于到了司空也忍无可忍，只得恐吓我说，那就找一个你最讨厌的人教你开车好了，也许一天就能满师。

　　最后，我被司空押送着摁在司机位置上——加菲猫的旁边。我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居然也有条不紊一丝不乱地把车开了起来。加菲猫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说：“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嘛。”

　　我也偷偷在想，也许，就是被宠坏了，开始过分依赖某一个人。

　　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一分神，车开始蛇一样地在路上晃荡起来。加菲猫开口了：“喂，江湖任我行啊，小心点！！”“女人果然就是运动神经不发达，天生的马路杀手。”“喂，不记路么？换线左转阿！！”“果然是路盲啊。”“别分神，专心一点！！”“打灯换线！！打了灯就该换线！！！”“要往后看看盲点再换线！！”

　　我在加菲猫一路的啰嗦叽歪冷嘲热讽之中越发手足无措，智商运动细胞的数目再次直线急剧下降几乎等于零，最后，依然以车冲上一小块人行道草坪告终。

　　我的手在方向盘上狠狠地握紧：这人实在可恶。
　　加菲猫说：“去把车弄回大路上，自己开不好，小惩大戒一下很应该。”
　　我想尽了办法，车依然纹丝不动。又想起了那天在机场自己扛行李箱的那一幕，我倏地开始气愤难平。
　　最后，加菲猫还是出手帮我，车回到了大路上，当然，一边摇头一边附送一句话：“路盲开车，行人回避。”
　　回到停车场我板着脸下了车，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承蒙指教。”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以后我开车奇迹般地顺溜了很多，因为我绝对不能低声下气再去向这个人讨教了。考驾照的那天，我上车坐在考官身边，耳边回响着，居然全都是加菲猫的那些冷嘲热讽啰嗦叽歪。于是，我一丝不错通过了考试超级顺利地拿到了驾照。

　　我考到驾照的那天，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么一段话：学开车，让我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近异性的世界。原来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我一直都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物理上的和心理上的距离。一旦有人过于靠近，我本能地立即生出抗拒和疏远。对于司空，也不例外。不，我希望他会成为第一个例外。

　　这是经年累月的习惯，我被自己，被父母，还有爱我的人们，保护我，纵容我，包庇我。他们让我的世界里面滴水不漏，让我可以在自己的那个硬壳一般的世界里自由自在。现在，我要从头开始学习。学习怎样去适应这个全新的局面。我要重新学习的东西是如此的多如此的复杂。多到让我头晕，复杂得令我心烦。

　　从一开始的迷恋，朦胧的喜欢，到真正默认允许敞开着让一个人进入我的心里面，开始深入，开始左右我的一言一行。而不再是简单地陪我吃饭，聊天，散步，讨论商量生活上的一些琐碎事情这么容易相处。对此我无所适从。我好似一个向来滴酒不沾的人，一下子被灌进去一瓶陈年花雕女儿红，忘乎所以，茫然失态了。我需要清醒一下，我需要重新适应。

　　没错，我第一次尝到了患得患失的滋味，我该怎么办呢？

　　考到驾照以后，从此我自由了。有时候，我会自己驾车到后山一个人看风景看书；我也会留出一些空余时间给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我不想时时刻刻都依赖着一个人，这不是我。他应该也一样吧。没有人会喜欢被过分依赖的感觉。从前没有司空的日子，倘若从今以后再没有司空的日子，我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那张日光下苍白透明的脸——他到底所为何事？

　　我们对彼此的认识了解，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对方能看到的，自己愿意对方看到的，自己愿意看到的对方，仅此而已。谁，都不可能是对方肚子里的那条蛔虫。若时时刻刻都缠在一起又无法事事参透，只会更快疲惫厌倦。既如此，最好保留一些距离。

　　Are you the right man for me?
　　Are you safe? Are you my friend?
　　Or are you toxic for me?
　　Will you betray my confidence?

　　本章主题音乐：Twins Cocteau – Bluebeard,以及王菲翻唱这首歌的粤语中文版本：胡思乱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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