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痕 （原名哂游记）》Swell

27、今夕是何年

　　我在有生以来第二次彻底崩溃失去知觉中，开始了这新的一年：先在医院里急诊室呆了一阵，然后被清晔接到家里。高烧中，我迷迷糊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呓。其实翻来覆去，就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串电话号码而已。

　　一等到有力气可以坐起来的时候，我立即让清晔帮我去一趟住处将我的私人物品全部清理拿走。钟寒天不情不愿地跟着去帮忙，我在家给两个孩子讲故事看卡通。唯心唯美出奇地粘着我，异乎寻常地听话。我的脑壳里恍惚地虚疼着，似乎一点点声音，一丝丝触碰，都能空空然让我的耳朵和脑腔产生回响震撼。

　　我看过我的电子邮箱，除了老板和肖曼的新年贺卡慰问，没人找我。好容易苦苦等到中午清晔把我的手机带来赶紧充上电看看病中错过的电话与留言：许仲元三个，加菲猫两个，Erika五个，肖曼四个，老板五个，玲玲和她的妈妈每人一个，没有其他的了。原来最惦记我的，是我老板跟我的神经病美女房东。

　　我所有的东西行李都拿回来了。下一步，我想报告学校。清晔也说一定要报告。对此钟寒天冷笑道：“谁相信？你信吗？”

　　“我当然信，而且那天还有另一个人看见她在门口出来可以作证啊，那个沈….什么飞宏，中国学生会的那个人啊，他送小紫去医院的。”清晔反驳了一句。

　　“不可以就这么算了。那俩人都是神经病。”我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其实我心里面也在打鼓：有人信我吗？看看她，再看看我，你信谁？她骚扰我？我骚扰她还差不多。几乎在一瞬间，我差一点决定不告了。我得花多少时间精力才能让大家相信我是被骚扰的那一个啊。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连可信度都莫名地比我高出一大截。我还没告，挨着Erika往那儿一站，先自矮了三分。

　　还有那个加菲猫！这个人，就是跟我有仇，绳子的事情就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后，从我一下飞机开始就跟我作对，接下来先给我找那么一个地住着，又让我演木偶，而且弄坏了我的衣服，还偏偏非要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万言书都写不完这个人的罪状！我开始使劲地掐着一个抱枕。

　　“那就找学校的律师或者法律顾问吧，找不到律师免费帮你的话，那就别想了。”钟寒天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我。

　　夜里，我辗转难眠。明天一早，就必须回学校去，一大堆正经事等着我去收拾。半夜时分，我起来去了洗手间，又觉得口渴，便下楼去厨房里倒水喝。

　　厨房的落地玻璃窗户望出去，冬夜凌晨的深蓝天幕明净烂漫，布满闪烁的星芒，宛若那个人眼中的笑意。我梦想着将这闪烁温柔的光，捧在手心里，放入日记本里，留待漫长寒冷的夜释放出来，照亮我的周围。伸出手，似有光束满满洒落掌心，再从指间缝隙流泻出去，散落地面，无从拾起。

　　正准备上楼回房间睡觉，楼梯书桌的一角，有什么也在影影绰绰地发出亮光——是一个手机，在地毯深处无声地闪动抽搐着。捡起来准备放回去桌子上，上面跳出几行字幕：I miss you. Anna——这不是清晔的手机。
　　我心念一转，差点动手把这手机咣当扔进厕所里，然后再像刚才那样子再冲一次水。顿了一下，我拿起笔，把那个号码抄下来，然后上楼回房间接着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钟寒天咕哝着把双胞胎带上车送去学校，清晔开车送我回去。出门告别之前，我几次捏紧了口袋里的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在路上，清晔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你打算搬家吗？要不先在我这里住着，慢慢找。我可以先做司机送你上学。”
　　我摇头：“我今天先见了老板，然后就开始找住处。对了，钟寒天最近很忙？”
　　“是挺忙的，年终岁末嘛。”清晔淡淡道。

　　车里沉默下来。直到我下车的时候，清晔才又开口嘱咐道：“别太着急，慢慢找，今天我五点半来接你。”
　　“如果我今天找到住处，你就可以不来接我，而是回家拿上我那些嫁妆行李，送过来将我扫地出门得了。”我故作轻松。

　　挥挥手送走清晔，我伸手拿出那张纸条，看了看，又放回口袋里。

　　一回到办公室我赶紧给老板殷勤请安谢罪，Jake倒是很通情达理地让我多休息。我一边对着电脑整理资料写东西埋头干活，一边愤愤地想，一个好老板，有时候确实比老公或者男朋友更重要。

　　到了中午时分，我的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今天中午饭，我一个人吃。

　　刚坐下，旁边一个声音响起：“咦？你回来了？病好了？”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加菲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好了，赶紧回来给老板干活儿。那天……谢谢你。”最后那个“谢谢你”，说的有气无力干涩无比，我赶紧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

　　“不用谢。”他的声音也干涩无比，更为不妙的是，这人似乎打算坐下来接着盘问我好满足他那点讨厌的八卦好奇心，“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无言地摇摇头，接着吃饭。

　　“你在舞会上认识了许仲元？”看看，这人说的话，几乎没有一句中听的。

　　我沉默着点点头，继续吃饭。

　　“司空今天没来？”忍无可忍了，我霍地起身，转身走人。

　　这人每次出现，不超过三分钟我必定无名火起，从不例外。

　　今天难得天气放晴，午后的阳光穿透冬天寒冷的气流，带着温暖照的四周雪地明晃晃的。我来到停车场篱笆围墙附近，沿着墙角慢慢地走。偶尔我会抬头看看那围墙的顶端，看看有没有一张脸，满带着狡黠的笑意说：“嘿！我在这里！”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寒丝丝的微风刮过。

　　我蓦然停住脚步，“梁上君子，下来吧！”
　　风声过处，有积雪簌簌落下，一个身影从冬青树上下来，“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我病了。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这里，哪都没有去。”
　　“包括舞会那天晚上？”
　　“是，我突然不想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才好。对不起，我很抱歉。”他的声音，有若那天夜里凝聚手心的星芒光束，让人无法拒绝。可近处看清了他的脸，更让我刹那无言。几天不见，居然变得那样苍白透明，宛如重楼飞雪点点白梅，轻轻飘落在寒冬暖阳下温热的泉水中，似顷刻就要融化消散如梦幻泡影。

　　他仿佛在隔着另外一个时空跟我对话。此刻倘若我一不留神，他就无影无踪了无痕迹，似从未出现过。
　　我隐隐不安。
　　“以后……请别这样……直接说你不想来就行了。”我再不追问为什么，只要别再有下一次。如果还会再有的话，现在问了也白问。

　　“今天我要找一个新的住处。”我说。
　　“半小时后在这里等，我要陪你一起去。”没有多余的啰嗦絮叨盘问，就干净利索一句话，而且相当中听。

　　这个人每次出现，不超过三分钟，我纵有天大怒火，也无声无息兵败如山倒，从不例外。

　　另外有四个字也可以形象概括，那就是：鬼迷心窍。

　　他是，我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