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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醒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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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吗?似乎历历在目。我记错了吗?似乎又不是。
那束玫瑰花,是真的;那淡淡的金色光晕,是真的;他快速移动来到柳树下带起的微风,是真的;我被劲风吹散的头发,拂过他的脸庞柳条光影,是真的;那句“你是谁”,“你又是谁”的一问一答,是也真的。一丝不差,全都是真的。
只是今天夜晚,我的脸,不是真的;我的衣服,不是真的;我的角色,也不是真的。
哪些是真的?哪些,不是真的?哪些我可以牢牢抓在手中;哪些,会缓缓消散了无痕迹?
我不知道,这些突如其来的真实,会为我停留多久。但愿,比我脸上的墨痕,更长久一点。
我希望。
回到家中,我将所有的灯都打开,所有的镜子都拿出来摆放整齐。冰冷发亮大大小小的镜面,对着灯光,各种光线折射交叠之下,房间内明如白昼。我需要看清楚自己。那身衣服缓缓脱下来,好似白色幽灵一般,无依无靠,瘫软在地。我对着最大的那面穿衣镜,认真地审视自己的脸,审视着我周围身后那些镜光里的倒影。我试图尽力笑一下,镜子里面的人,亦跟着笑得勉强——果然不是我,或者,不是平日里的那个自在的我。
我慢慢走进自己的卫生间,打开淋浴。闭上眼,温暖的水流缓缓的冲过我头发,我的脸,我的身体。地面上,蜿蜒流动着那些被水流冲下来的油彩粉底胭脂——我的画皮剥落了。
浓妆艳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只不过区区十分钟,那张熟悉的脸,即刻重现眼前。今天夜里的他见到的那个人,果然不是我;得到玫瑰花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这些事实,千真万确。
我决定第二天恢复原状,就让他看到那个原原本本的我,不带任何伪装。
虽然我不能预料,后果如何,我依然要这么做。
我其实相当可笑。
轻轻拈下一瓣黑色魔法玫瑰,放入日记本,我一字一顿在日记本最后添上今天的结尾:
“情须断在未深之时……”
布袋木偶戏里面这句台词,是对的。
此刻我深信不疑。
那一夜,我睡得出奇得好。为什么不呢?睡觉前我用洗面奶仔仔细细地清洁了我脸上的残妆。我脸上是一张沾满了营养精华素的睡眠面膜,外加一对眼膜和一幅颈膜。我身上是妈妈专门给我做的丝绸睡衣,我的枕头罩子也是对皮肤最好的光滑锦缎。
我还有什么理由睡得不好?
可我很早就醒了,因为屋子里有奇怪的声音打扰着我。似乎有人在低声饮泣,似乎在自言自语,似乎又在嗤嗤地偷笑。刚一开始我尝试着忽略它,继续睡觉,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洗手间把脸上面膜弄干净,开门出去看看。
那个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难道是昨夜来不及回归地狱的幽魂?我开始慢慢地来回走动,终于勘查到正确的来源位置——Erika的房间。窗外薄薄的晨曦透进来,我觉得刺眼,立即伸手准备把窗帘拢过来拉上,窗外车库门前赫然是Erika男朋友Leon的车。
那声音在持续着,好像在引诱我走过去,亲手扼杀终止它。
我在Erika门口来回兜了一个转,最后毅然转身回自己房间,洗脸刷牙,收拾停当侵早出门。
晨光中,我漫步前行。邻居们怪里怪气的万圣节装饰,依然纹丝不动地摆放在那里。似乎昨天跟今天,没什么区别。
我破天荒地,没有戴上那顶怪异的帽子,让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中。我希望看清楚周围;我也希望,今天有人能第一时间看清楚我。我用力深深吸入一口晨间透心寒凉的空气,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身后有明显的气流冲击和呼吸声,我敏捷地赶紧回身闪过,微笑着看定了背后——是加菲猫。这人一身运动服,在跑步。
“早”。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早。”我收回笑容,一转身快步走开给人家让路。
可这人的脚步居然放慢下来。
我赶紧加快脚步,前面拐角有家咖啡店,推门进去排队。身后有人过来如影相随几乎挨到我的背后,这人怎么这般讨厌!
我转头怒目而视——是司空。
“早。”他的呼吸很近,很温暖。
“早。”我的声音,很奇怪。
“我在昨天之前就见过你。”司空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个杯盖,一个杯托。那杯咖啡烫得我皱眉头。
我感激地笑笑,用杯托装裹好我的咖啡,拿上一个面包圈。那是一个温香四溢的蒜蓉面包圈,我决定把今天的早饭改在办公室里面吃。
“是吗?在哪里?”
“这里几乎人人都见过你。我在路边,在餐厅,在林荫道都见过你。你平时的样子。”司空轻声对我说。
那一刻,我由衷地展颜一笑。这是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
我们就这样子沿着校道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话。
我愿意听他说话。我历来都更倾向于听人说话,适当地给一些回应。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习惯。现在,我更加这么认为。
吃午饭的时候,肖曼端着托盘过来,她四下来回打量了一番再三确认,才施施然地落座跟我面对面。
“我今天不出现,你就一个人吃午饭?”她意味深长对着我笑笑。
“那我不出现,你吃午饭会去翻谁的绿头牌子?”我也可以头上长角,阴险地来个回马枪。
“要不,我们一起去买点儿化妆品?”
行了,我知道一片好心的肖美女接下来的说词了。
我赶紧翻江倒海地拦住她:
“是,没错,我可以用化妆品让我变得美丽。我也许会因此找到一个好老公?可是,这意味着我必须每天比他早起,比他晚睡,朝朝暮暮,坚持不懈。否则某天我突然来不及披上画皮原形毕露,也许他会在枕头边被我吓得心脏病发,又或者他发现受骗上当勃然大怒用大扫帚逼我立即爬水渠从二楼卧室的窗户滚出去。其实,亦是因为我懒惰,懒惰到,宁可做个真实可信的丑女人。”
我偶尔也可以说话不带换气的,如果有必要的话。
“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不会去管我的脸如此这般。我百分之九十五的缺点都黑白分明地写在脸上,对人对己都挺好的。我准备跟世俗眼光继续抗战到底。”我雄心万丈。
“ 你抗战多年,这都成了杠头了,亲爱的。而且是习惯性的那种,非要站到少数对立面去跟大部分人作对。你这人,对爱情有洁癖。”肖曼轻轻叹口气。
回到家,一片安静,忽然看到窗外的路边,Leon跟司空他们几个在争执什么。Leon愤怒地回身上车走了。
“他被除名了,好可惜。他这么喜欢玩Parkour。”Erika后来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