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五前?浮生乱》阿画画

1、序 远潮初起（一）

　　瑾轩又被派出去查账了。
　　琬卿站在窗下，临风执笔勾画一幅昙花。她有点享受这时候的清净——今年瑾轩满十八，就算他再不愿意，也还是被提溜着按到一家家商号里学生意，这样一来，他终于没时间，也没力气在她的书阁里忙进忙出、找来找去、问东问西。
　　夏侯瑾轩爱看书又聪明，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因此也格外的不好糊弄。譬如八年前他问琬卿要《太平广记》，琬卿嫌他太小，不太该读这些书，便敷衍说等你十二岁了我就找出来给你。他便记住，记得牢牢的。两年后的上巳节，他生辰的那一天，琬卿给他做了个十香弹花软枕，十二岁的夏侯瑾轩极为惊喜，谢过小心翼翼后接下，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回，突然垮下脸，扁着嘴把软枕放到身后，委委屈屈说了一句，“我以为姐姐把《太平广记》藏在软枕里呢。”说罢一双大眼睛里就慢慢蓄了一层水。琬卿又生气又无奈，她一向打心里疼这个弟弟，明知道这只是搏她同情的小把戏，瑾轩并不会因为一本书就真的哭出来，却又实在见不得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回去翻，翻了一下午终于翻出那积了一层棉絮样灰尘的《太平广记》才算完，自此再也不敢轻易糊弄了他去。
　　夏侯老爷也不爱儿子看这些杂书。夏侯夫人一前一后连着生了一女一子，身体大大亏了，在瑾轩三岁上就撒手人寰。夏侯老爷一直没有再娶，因此瑾轩是嫡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不能不寄予厚望。许是因为当爹又当妈，他老人家喜欢念叨，和全天下父母一样，喜欢拿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的比较——这孩子起先是北境欧阳家的大少爷——可惜英年早逝；之后就是开封皇甫家的嫡子，天纵英才皇甫卓——这可不能英年早逝，他跟瑾轩的姐姐订了娃娃亲，要是不幸……夏侯老爷赶紧呸了三下，打断了自己的联想——那女儿不就成了晦气的望门寡了吗！
　　瑾轩的姐姐身体实在是不大好，就在她找《太平广记》那年，夏侯老爷送她去了海东一处仙山学法。海东临近青丘之国，他期盼女儿能在精妙道法和磅礴仙气的浸润下身子强健起来，活得长长久久的。这一去就是两年，直到十五岁及笈，皇甫世家到明州下定礼才回来。
　　瑾轩可高兴坏了，不仅为着他姐姐回来，也为着他那些如珠如宝的书。因为那些缘故，夏侯老爷把瑾轩的书全都搬到了琬卿那暂时无人居住的高阁上，严格限制他阅读。如今琬卿回来了，他不仅可以随时看到那些书，更可以质询他的姐姐，书里海东那些奇闻异事，青丘之国九尾的狐狸，还有古籍上记载的那些法术，到底都是怎么使的？
　　夏侯老爷又开始念叨了，他对皇甫卓很满意，满意得不得了，他觉得这孩子一身正气，人长得又漂亮，跟块儿白玉雕出来似的，诗书也很好，更重要的是剑法好，天中剑天和剑他都练得十分不错，又会帮家族里分担事务，监管账目，又能在江湖上独当一面，稳重踏实，青年才俊，还有……天纵英才！真真是天纵英才！瑾轩应该向他多多学习才是！
　　瑾轩一边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他爹的说教，一边向往地看着他姐姐居住的凤梧台。前儿个夜里琬卿才到明州，一路奔波接着一日后的大典，瑾轩被他爹严令不许去打扰。不打扰没关系，来日方长。于是接下来的这些年，瑾轩日日把自己埋在凤梧台的书架里，更兼缠着他姐姐，把她在海东学的术法学了个七七八八。夏侯老爷提到此处总是拍着桌子，把茶碗盖震得叮铃作响，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务正业，不务正业！同是世家子，你不思习武不说，生意也不能分担。你看看人家……”他想说你看看人家皇甫卓，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一是考虑到这么多年也确实该说点别的了，二是他嫁女儿过去，如果瑾轩被他说得产生了自卑心理，觉得自己事事不如皇甫家，以后不仅女儿会受欺负，整个夏侯家也会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加上夏侯二老爷常劝他，瑾轩长大点就好了，夏侯老爷想得比较长远，便不说了。
　　瑾轩并没有像他爹担心的那样，产生自卑心理。相反地，皇甫卓从小到大中规中矩，纯良又正直，是个圣贤书式好少爷，常常被太聪明读书又太多的瑾轩说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不知不觉就被带跑偏了。带跑偏一个瑾轩还不满足，回家还要继续带跑他圣贤书式好小姐的姐姐，可他姐姐远没有皇甫卓好欺负，她手边好像画着一幅画不完的工笔花卉，当夏侯瑾轩实在太吵的时候，她的笔就会下歪，心情就会不好，手就会不听使唤地把画了一半的画沾上几滴水，贴到夏侯瑾轩嘴上。
　　如今一切都好了，瑾轩满了十八，被他爹按着头按到一家家商号里去查账，晚饭时分才会回来，每天累得像头撒过欢的羊羔，连看书都是静静的，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下垂出一片鲜明的阴影。他右手执书，左手自然地垂到腰间，无意识地摩挲着皇甫卓送他的那块羊脂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