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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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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的时候,江行舶,昏昏沉沉。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一些不舒服。
“你什么东西都没吃,我带你吃一些东西吧?”尹禾一边缓慢的开车,一边在路边寻找合适的餐厅。
“不要,我想回家。”然而江行舶不愿意。
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今天死活不肯吃东西。
尹禾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现在在这搞绝食,以后有你受的。
一路导航到江行舶的新家博雅上院,那是本市售价最高的大平层。有着最优美的环境、最私密的空间和最周到的管家服务。
尹禾好奇地参观,家里装修得无处不精致,宛如样板房一般。就是没什么人气,像是没什么人生活过一样。
一回到家,江行舶就进了洗手间。尹禾站在门外,好像也没有听到什么呕吐的声音,加上她一个女生站在别人洗手间外偷听确实有些奇怪,于是走开打量这栋房子。
“江行舶,你在家里是不是都没怎么住过?”尹禾发现家里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就像是随时可以向外展示的一般,都没有瞧见什么私人物品。就算是再整洁的人,总是会有一些小东西吧?
个人的保温杯,手上的小玩具,没有看完的书,还有很多细碎的能看出生活轨迹的东西,通通没有。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些饮料酒水。连一根菜叶子都找不到,真是不像过日子的人。
就连衣柜里的衣服就是挂的整整齐齐,款式也高度重复。不是西装就是各色衬衫。鲜少见到年轻人爱穿的潮服和运动款式。
“就爱把自己往老了打扮。”尹禾一边关柜门一边吐槽道,明明穿可以做一名潮男酷哥,偏偏要做商务精英。
可惜了这一副衣服架子的好身材。
只是在最后的眼睛一撇,看到了柜子最里面有一件不同于其他商务装扮风格的衣服。拿出来一瞧,那是一件白色的卫衣,上面的标签都没有拆。
没穿过啊。
尹禾拿在手上一瞧,这白色的卫衣上有一个熊猫吃竹子的图案。小熊猫憨态可掬。竹子青翠欲滴,瞧着真是可爱。尹禾忽然觉得这衣服上的图案很是眼熟,遥远的记忆袭击了自己。
这时候江行舶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起来比刚刚迷蒙的样子要清醒了不少,甚至比进去之前要显得更加清爽利落。
他走近了尹禾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清新的味道:“你还用漱口水了?”
喝醉了的江行舶明显比白天要更可爱、更好说话一些,他故意凑近了一些,笑得很是得意:“还能闻到我身上的酒气吗?”
酒气确实散去了不少。他整个人宛如洗发水广告中的飘逸小王子,清新有型。
他的眼睛下方有一颗泪痣,本来是有一些苦情,甚至是楚楚可怜的,但此刻随着他的笑容,在眼角一起往上翘,甚是可爱。他终于不再装老成,露出这个年龄特有的阳光。
尹禾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他的下巴惊奇地问:“你竟然还刮了胡子?”
大晚上的都要睡觉了,刮什么胡子呀?真是个能够作妖的。
年轻的男人总是生长力旺盛,明明早上刮了胡子,晚上到这会儿了,又长出了一茬青黑色的胡茬。这马上都要睡觉了,还刮胡子干什么?他刚刚进洗手间。不是为了解决方便,也不是为了呕吐,原来是去搞造型去了?
江行舶什么时候这么注意自身形象了?
果然那个自卑阴郁的小男孩再也不见了。
正在感叹间,江行舶见到他,手上拿着自己那件卫衣,眼神微暗,但语气未变:“怎么看中我的衣服了,送给你啊。”
“不是啊,你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件毛衣,是米色的,上面也有一只大熊猫跟这个图案一模一样的,你还记得吗?”说起这个,尹禾忽然来了劲,兴致勃勃地回忆起来。
她小学的时候有一件毛衣,是妈妈亲手织的。
当时妈妈从后巷的阿姨那借来了广州带回来的织毛衣花样子的书,选了里面的一个花样给自己织了这件毛衣。
妈妈的一双巧手,完美的呈现了书中那个萌萌的熊猫,活灵活现的。那件毛衣比普通人家织的麻花毛衣要漂亮精致,又比商场里那些机器织的毛衣要多了一些爱意。
就是这一件毛衣,让尹禾挺着胸脯在清水巷里到处炫耀,让她成为清水巷最靓的仔。
一时之间好多妈妈们在孩子的央求下,向尹禾妈妈讨教织毛衣的技术。
尹禾太爱这件毛衣了,以至于从小学,穿到了初中。让妈妈改了又改,袖子添了又添,衣尾加了又加,一直到完全不能穿为止。
所以她对这个图案印象深刻,以至于一拿到江行舶的卫衣,过了十几年还能一眼就认出来。
“不记得了。”江行舶转过眼,背过身去,将自己直愣愣的摔在宽阔的床里。
灯光让他感觉到刺目,手臂遮住眼睛,仿佛这一切不再存在。
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一件激发他全部动力去找亲生母亲,然后铩羽而归,认清自己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毛衣。
还记得那一年尹禾八岁,江行舶五岁。
“我妈妈给我织的。这个是大熊猫,好看吧?”尹禾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自从拿到这件毛衣开始,她就爱不释手。每天都期待天气转冷,能够穿上这件毛衣。终于降温了,她兴致勃勃的穿好毛衣,下楼找江行舶玩。
江行舶看着毛衣上那个大熊猫亮晶晶的眼睛,圆滚滚的身子,还有抱着那个竹子的模样,真是喜欢的不得了:“好好看啊!”
小朋友的喜欢总是来的汹涌澎湃,他忍不住用手摸一摸那大熊猫的头,却被尹禾一手打开,爱惜地看着毛衣说道:“别摸,我妈说白色的毛衣最怕弄脏了。”
小小的江行舶脸上掩饰不住的羡慕:“真的很好看。”
“是吧,是吧?”得到了夸奖的尹禾一脸的骄傲,“你让严奶奶也给你织一件吧,也织一个大熊猫。”
这时候江行舶,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感受到奶奶对他的高压管制了。每天不仅要背古诗学算数练书法,还要懂得许许多多的自然科学知识。
一旦他学的慢了,奶奶便非常严肃的对着他,眼神凌厉,令他发憷。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说:你爸爸5岁就能背几百首唐诗,100以内的加减法根本不算事!从小你爸爸就是别人口中的神童,你怎么能如此的不上进?
从那个时候起他明白,奶奶只是透过他在思念爸爸,想要把自己塑造成另一个父亲。
可是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他的存在一直成为自己的压力来源。
但是同时他也在邻居们的讨论中知道了,自己是有亲生母亲的。既然奶奶只爱爸爸,那他也可以去找自己的亲生妈妈。
他悄悄地从奶奶收藏的照片中看见过妈妈的样子,看起来又漂亮又温柔。她一定不会强迫自己每天背书学习。
她一定也会像尹禾的妈妈一样,织出一件有卡通图案的毛衣。也许是一只小狗,也许是一只小鸭子,不管是什么,他保证都特别喜欢,到时候也要每天都穿着,给尹禾炫耀一下。
奶奶是绝不会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的。她忙着教补习班,忙着给她那些学生修改试卷,忙着向家长收补课费。
总归不会有那闲工夫给自己织一件不疼不痒的毛衣。
江行舶是知道奶奶收钱的地方的。
他偷偷的从柜子里翻出了两张崭新的10块钱揣在兜里。他自己没有坐过公交车,便跑到人力车那边徘徊。
骑人力三轮车的大多数是青壮年汉子,根本不拿正眼瞧他这个小豆丁。江行舶手里攥着钱,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到了那个比较面善的一个叔叔旁边。
那拉车的汉子瞧见小孩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半晌都没说话,觉得有些好笑,又瞧着旁边没有人,便好心道:“小孩,你家大人呢?一个人不要在外面玩,快点回家去。”
“叔叔,去城北的金柳街22号要多少钱?”江行舶终于鼓起勇气。向叔叔问起照片后面的那个地址。
“5块钱。”这里离城北可不近,骑车到那边最起码也要40分钟,这小孩独自一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那拉车大叔又问,“你去那边干什么?就你一个人吗?”
“我要去找我妈妈,”江行舶掏出10块钱,“叔叔你带我去好吗?”
小小的江行舶心里很忐忑,他是第一次要去陌生的地方找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但是他的内心有一股汹涌的意愿根本阻挡不住,他想要见到自己的妈妈。
在旁人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他从来都很沉默。
在奶奶说他不如爸爸的时候,他会想象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不会嫌弃他,不如爸爸。
他按照地址的方向找过去,见到的是一栋老旧的房子。蓝色的防盗门紧闭,他鼓起勇气敲门,却无人回应。
孤立无援的江行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秋风萧瑟,吹过的落叶打在他的鞋边。他要等妈妈回来。
小小的身子即使被冷风吹的满是凉意,但心中依旧是火热的。他反复模拟着见到妈妈时该如何表现,既要彬彬有礼,又要热情真挚。
“妈妈——妈妈——”江行舶在风中独自练习如何喊妈妈。这个词是他诉诸心中却从未喊出口过。此刻就要真正见到妈妈了,为了将这一句妈妈喊得自然,亲切。将各种语音语调都念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尹禾那种喊妈妈的方式更适合自己。
江行舶从太阳高照等到夕阳垂垂下落,天边的火烧云绚丽。像是给这对母子的初见塑造一副美丽的场景画卷。
每一个从门口经过的人都会看到有一个小孩坐在门口。一旦有人声便会抬起头,满脸希冀的看着自己。辨别不是自己想要等的人之后,又失望地垂下头。
那种渴望像是一只饿极了的小狗,眼巴巴的盯着主人回家。配上那圆溜溜的眼珠子和冻得煞白的小脸,很是惹人怜爱。
这时候,身材姣好的女人终于出现了,她的面容甚至比照片上更加娇艳,只是她的口红有些花了,像是被人狠狠亲过。而她手挽着的那个男人正在笑眯眯地与她调情,左一句“宝贝”,右一句“亲爱的”,二人打得火热。
见到家门口坐着的小孩,二人皆是一愣。
“这小孩谁家的啊?”那男人率先发问,“怎么跑你家门口坐着了?”
“不认识啊,没见过。”那漂亮女人表情茫然,露出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妈妈——”江行舶预想了很多次跟妈妈相遇的场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被二人询问的时候,只得忐忑地从台阶上站起来,讷讷地叫眼前的那个女人一声妈妈。
“你乱叫什么?这小孩真是的——”古暮芸脸上有一瞬间的迟滞,随即迅速反驳,拒不承认自己生过小孩,“现在怎么还有乱认妈的。”
那男人呵呵的笑着,显然也是不信。古暮芸是台里同事给他介绍的,说很是貌美,身家清白,只是因为之前谈过一段恋爱,被耽误得年龄有些大了。
他一见,果然所言非虚,古暮芸长相娇美,笑起来时甜蜜得可以腻死人。生气委屈的时候,眼角的泪痣更是让她更加楚楚可怜。这样一个单身女孩,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呢?
“妈妈,我是舟舟,不——我是江行舶啊!”妈妈一定是因为没见过自己,所以不认识他。他连忙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我爸爸叫江川,我奶奶叫严晴娟,你叫……”
“好了好了,”古暮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背书,“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小孩,你家电话是多少,我帮你打电话叫你家里人接你。”那男人看这几岁小儿有些急了,便出言安抚,“没事的,我们不是坏人。”
江行舶眼见着这个妈妈对自己厌恶至极,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心中委屈不已,马上红了眼圈,却只是倔强地在门口不愿意离开。
为什么别人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为什么他的世界的妈妈却不是那样的?
他也看出来妈妈和这个男人关系的不一般,不敢再多分辨,也不出声再叫他,只是离得远了一些,眼看着她进了家门。
那男人好心地问了他几句,见一直没有回应,便放弃走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站在门口的江行舶被那夜里的冷风灌得浑身发寒,头脑发昏发热。
忽然门松开,他惊喜地望向门内的她,那一句“妈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软软地叫了出口。
她是不是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个叫舟舟的小孩?
来不及揉一揉发红的眼睛,便对着妈妈挤出微笑。
“不要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妈!”妈妈的家里面布置的温馨又干净,是他向往的模样,江行舶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然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说的话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
“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压根就不应该来到这世界上!我当初已经下定决心打掉你重新开始,结果还是因为严晴娟的百般阻挠,还有那些不相干的人的道德绑架!”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激烈。
“她答应过我,你不会成为我的累赘,也不会再相见,现在呢?是她让你来找我的?不想要你了?又想把你扔给我了?!”古暮芸声音尖锐刺耳。
江行舶听到这只觉得如坠冰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