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陷落》花小菜

10、第 10 章

　　江行舶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是当那个狼狈的女人用阴狠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他是自己的累赘、黑历史和抹不掉的阴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那个多余的。

　　他口不能言，只有眼睛慢慢变红。

　　原来真相是这样残忍的吗？自己的到来，原来只是给旁人增加了负担。

　　原来，他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做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

　　生来便没有爸爸，妈妈不要我，奶奶嫌弃我。那么这个世上，对于自己来说，岂不是没有一点意思？

　　为什么旁人都能拥有的？对于自己这么难呢？

　　古暮芸发泄完了之后，江行舶便被推出了门外。

　　他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一个冰冷的防盗门。

　　他本来有些想要嚎啕大哭的，可是又怕遭到母亲更加厌恶，只能在门口默默流泪。

　　天已经很黑很黑了，江行舶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街上来来回回的行人也变得很少，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家，也不知道那个家还会不会接纳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当奶奶出现在面前时，江行舶看到她脸上的焦虑和疲惫还有生气，忽然止住了啜泣，不敢再放肆。

　　奶奶的自行车骑的很慢很慢，坐在后座的江行舶用手指轻轻的抓住她的衣角。尽管身上已经很冷，却不敢抱上去。只是内心忐忑不安的想，回家不知道奶奶要怎么教训自己。

　　果然一回到家。奶奶就抄起了平时在家里教学生的教鞭，指着他：“你给我过来，站到椅子旁边。”

　　严奶奶虽然平时身体硬朗，精力充沛。但是带着一个孩子，骑车从城北跨越半个城市骑到了城南，早已经累得够呛，心里的怨气也达到了顶峰。

　　从发现孙子不见了的焦虑，到厚着脸皮发动所有邻居去找，再到被那个狠心的女人打电话来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和质问。她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情绪上的起伏和跌宕。

　　当她看见自己的孙子，在那个女人门口哭的不能自已，一副没有出息的样子的时候，她的内心鼓噪的怒火和烦躁便想要发泄出来。

　　“你知道错了吗？”严奶奶手中的教鞭指着他。

　　“知道了。”江行舶甚至不敢看奶奶的表情，只是低着头。小声回答说，“我不应该偷偷拿钱。”

　　“还有呢？”演奶奶的脸色铁青，声音冷得像浸了寒冰一样。

　　江行舶不说话了。

　　当教鞭一次又一次，打到他的腿上、屁股上的时候。弱小的江行舶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他咬住自己的手，热泪一滴一滴全挂在他的拳头上。

　　“谁给你的本事，竟然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严奶奶的教鞭是一条两指粗的棍子，他用了很多年。

　　执教多年的她认为严师出高徒，因此对学生们从来对她不假辞色。尤其是每次祭出这个大棒的时候，学生们总会瞬时安静，屏气凝息，对待他的每一句话都慎之又慎。

　　她虽然严格，却不轻易打学生。因此这个教鞭，有时候只是作为一种惩戒的象征。和权威，并没有用过真正意义上训诫的功能。

　　江行舶也是第一次领教了这个教鞭的威力，原来它打人是真的很痛。是那种打多了会让人麻木的痛楚。

　　“你竟然还去找古暮芸，你知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愿意见你也不愿意要你，我不告诉你那是对你好的，你现在看到她对你是什么态度了？”严奶奶越说越气。

　　她想到当年儿子一出事，新婚不久的儿媳妇儿便要打掉肚子里五六个月大的遗腹子。那可是他们家唯一的血脉呀！儿子没有了，如果连孙子也没有，那她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自己将儿子单位所给的所有抚恤金，都给了这个女人。

　　她拉下这老脸来又是百般哀求亲家又是给那女人端茶送水，最终签下一份协议保证这个孩子永远不去打扰她，才得来了这个孩子。

　　她老了，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需要独自一人将这个孩子照料养大。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血。

　　江行舶小的时候甚至要背着他一起去买菜，工作的时候，需要把他带到学校去，拜托没有课的老师照料一下。

　　有时候下了课听到孩子哭得哇哇叫，她便飞速往办公室赶，一旁束手无策的年轻老师满脸的歉意，她一边安慰同事，一边又安抚饿了尿了痛了的孩子。等把孩子哄睡着了，才发现自己刚刚由于太过着急赶过来而崴了的脚脖子已经红肿发麻，一碰就是令人发麻的痛。

　　她从来都是一个不认输不低头的女人，却为了这个孩子赔了太多笑脸，求了太多次人。

　　如今自己已经退休了，单薄的退休金并不能覆盖孩子的将来成长花费，于是她在家里办课外班补习班。从来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家里，被那些淘气的孩子作弄的满地狼藉。喜欢安静的她也要忍受那些孩子们的打闹吵闹声。

　　“我每天辛辛苦苦的教导你，照顾你，难道对你还不好吗？你还要偷偷的去找你所谓的那个妈！她把你视作耻辱，巴不得你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你却要巴巴的贴上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能领情吗？你能对得起我吗？我就问你！”严奶奶气急了的时候，挥起那干枯的手，结结实实的给了江行舶一巴掌。

　　“我每天起早贪黑的，到底是为了谁？”奶奶被气得气都喘不顺了。

　　江行舶本来就白皙的小脸此刻瞬间红了起来，配上他已经哭的红肿的眼睛，此刻真是狼狈极了。

　　他也哭得伤心，他也不想这样，可能在奶奶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小白眼狼吧。

　　“既然你们都不喜欢我，不想要我，为什么还要生我？”他已经彻底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没有爹且娘不爱的人了。

　　他也感觉到很委屈啊，不是他选择要来到这世上的，不是他想要成为别人的累赘和耻辱的。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尹禾拎着一包盐从楼下开心的往上爬，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手里还攥着一根棒棒糖。

　　刚刚妈妈给了自己一块五毛钱，让她去楼下巷口的小卖部买一包盐上来，多的那两毛钱就给她买糖吃。尹禾最爱干这样的事情，于是蹦蹦跳跳帮妈妈办事去了。

　　只是刚走到二楼，那未关严的门，里面就传来了争吵和嘈杂声。她隐约听到江行舶带着哭腔的质问，还有严奶奶那种尖利的怒斥声。时不时还有棍子甩在衣服上那种闷棍声。

　　坏了，江行舶挨打了！

　　尹禾内心的第一想法就是这，江行舶向来都算是比较乖巧的。严奶奶几乎没怎么打过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听到里面江行舶凄惨的哭声，尹禾加快小步，“噔噔噔”地爬上楼。

　　不一会儿，她又下楼到二楼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由于争吵声过大，她的敲门声被掩盖住了。尹禾心里一着急，也不顾礼貌不礼貌的，就推开了门。

　　祖孙二人的哭闹声和骂声便因为她的到来戛然而止。

　　他们同时看一下站在门口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孩。

　　“严奶奶，我妈妈在家里炸丸子，说炸坏掉了，让你抓紧上去教教她，不然就全部都坏了。”尹禾一字一句背着妈妈教她的话。希望严奶奶赶紧走，不要再打人了。

　　紧绷着脸的严奶奶也不好拒绝。乡里乡亲，邻里邻外的，楼上的这夫妻俩没少帮自己的忙，偶尔帮着看一下孩子，有时也会帮忙带点菜回来。都算是很仁义的了。尤其是今晚因为帮她去找孩子，到现在还没吃上饭。

　　“哦，好，我现在就上去。”严奶奶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放平。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努力地平心静气的跟尹禾说着话。

　　转头又对孙子警告道：“给我在这好好反省，不然今晚不准吃饭！”

　　被家长打了本就是一个丢面子的事情，如今还在小伙伴面前，江行舶将被打红的那一边脸转过去，不让尹禾看到。

　　只是贴心的姐姐出现，让他觉得丢人的同时更是心生委屈！尤其是她还穿着那件可恶的熊猫毛衣！

　　尹禾见奶奶走了，便悄咪咪地溜进来将门关上，小跑到江行舶身边。

　　“你怎么啦？”尹禾见他梗着脖子不说话，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彤彤的宛如兔子一般，右脸颊还隐隐残留着巴掌印，便觉得他一定是犯了天大的错，被如此惩戒，也不多问了，就将口袋里那颗没舍得拆的棒棒糖拿出来，“阿尔卑斯的，还是草莓口味的，你吃。”

　　江行舶面对奶糖的诱惑还是无动于衷，完全是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

　　尹禾将棒棒糖的糖纸扒开，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很有经验的教导道：“下次你奶奶再要打你的时候，你就跑往家后跑，你奶奶铁定追不上你。跑得太累了，没有精力的就不会打你了。”

　　江行舶哭红了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她：“你也被打过吗？”

　　尹禾这样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小孩也会被打吗？

　　“当然啦，我外婆去年过年的时候给了我50块钱压岁钱，我没告诉我妈妈就全花了。买了娃哈哈给你们喝，你忘了？”尹禾见江行舶开始舔的那个她喜欢的粉红色的棒棒糖，仿佛都能闻到草莓味的芬芳。自己看得口舌生津，于是从裤子口袋里又抠出了两颗遗留不知道多久的五香味瓜子，放进嘴里咂摸咂摸。

　　江行舶自然是记得，她当时到小卖部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大方。买了许多小孩玩的掼炮、糖果、玩具和饮料。一群小孩围在她后面，她大方地分给了所有人，没想到回去还挨揍了？

　　没想到有些人在在外面看着潇洒，在家里却会挨着最狠的揍。

　　“我妈当时一听，就要揍我，我爸拦都拦不住。没有办法呀，我只能往家后跑，我妈妈就拎着扫帚在后面追我。后来太累了，打不动我了，就算了。不过我妈说以后压岁钱再也不会给我了。”尹禾遗憾地望天，今年过年看来买玩具是没希望了。

　　江行舶看着她露出些许惆怅的小脸，又将目光重新聚集到她的熊猫毛衣上。

　　舌尖品尝着浓郁的甜美滋味，心尖却是说不出的苦意。

　　如果他也有一个能给自己织毛衣的妈妈，他愿意一辈子都没有零花钱，也愿意一辈子都不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