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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轮回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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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宋翰墨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置身火海。眼前是一片橙黄色,肆意张狂,飞舞的火苗卷着黑烟贪婪地要吞噬一切。
他被逼到房间的角落,鼻间、口间全是烧焦的味道,能灼伤人的热度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闻到了,额前碎发的焦味。不过,神智不清的他,躺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
“救…救…我……”鼻头出了汗,他努力避开灼热。
忽然面前一片黑暗,有个模糊的声音:“得亏我知道有人在这儿…”
…………接着他不省人事。
最后是一个混沌的,从未听过的声音:去救她…去救她……
宋翰墨从床上惊坐起来,惊慌失措,他环顾四周,没有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房中香炉冒着一缕清烟。
冬天的深夜,冷清、寂静。
坐在床上,感受着空气中的寒冷,让自己清醒些。
宋翰墨双眼无神,盯着清烟看了许久。看着它们从香炉间隙冒出,袅袅上升,最后消散在房中,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缓缓躺下,闭上眼。
他时常做些莫名其妙的梦,栩栩如生,可他从十岁开始便有失忆症,记不起来从前的许多事情。
失忆症……
床上的人,翻来覆去,竟是再也没能入睡。
‘第二日’,景王府内,宋翰墨精神不济,坐在桌前用早饭。身边的小厮都是低头垂眼,没有人说话。
等到他放下碗筷,虎子开口道:“王爷,昨个下了好大的雪,今日怕是会有很多大人乘车上朝,要现在走么?”
“上什么朝?今日不是应该去威南山了么?”宋翰墨奇怪地看着他。
“???”虎子看着认真的宋翰墨,确认王爷没和自己开玩笑,道,“王爷,您记错日子了,明日我们才启程去威南山。”
?!
宋翰墨有些头疼,皱了皱眉,连忙起身,自己推开门,一片银装素裹,冰雪莹莹。
“王爷,是有什么不妥么?”虎子拿过貂皮大氅给他披上。
眼睛转了转,宋翰墨道:“没什么。”
过一会儿,他吩咐道:“大慈恩寺可能不久要施粥了,吩咐廖叔,到时候多送些物件去。”
“是,王爷,小的记下了。”
一脚踏出门,宋翰墨皱眉问道:“昨日宫内是不是差人来了?”
“是的,王爷。”
“说了什么?”
“宫中那位,就是说了些关心王爷的话……”虎子支支吾吾。
“哦?没有其他吩咐?”
“…没…没…没…还是有的,”虎子越说越小声,口齿不清道,“还吩咐了,今日若是您的病还未见好…威…威南山也不用去了。”
“嗯,晓得了。”宋翰墨声音低沉,抬脚走出门。
虎子皱眉看着身边一干小厮,他们个个都是直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泄露给王爷的。
走到院中的时候,“咔”一声,红梅枝连同雪一齐落到地上。宋翰墨停住脚,皱眉盯着落在地上的红梅。
“王爷,是有什么不妥么?”问出口,虎子差点嚼到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再问第二次了。
今日的王爷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宋翰墨眼珠在虎子和红梅之间拐了三拐,摇了摇头,走了。
虎子立马小声吩咐手边的小厮,把那个断掉的红梅枝给扔出王府去。
上了马车,捏着膝盖,宋翰墨头有些疼,心里亦有些烦躁,掀起厚实的车窗帘,朝外张望着。冰冷的空气拂去了马车中的躁动,一切看着都与平常无异。
不久,朱红的宫墙映入眼帘,马车还没停稳,他就走了出来。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也有一驾马车,车边站了一位大人,仔细一看是严修洁。
瘦削的他,脸色苍白,嘴唇有些青,目光相交,低头行了一礼:“景王。”
一样的情形,难道之前一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说现在在做梦?
“嗯。”宋翰墨面带疑惑,微微点头,下车,绕过严修洁朝宫门走去。
严修洁也跟着朝宫门去。
宫门侧马车依次排开,虎子和力夫搭上了话。
“力夫大哥,今日好巧啊?”虎子咧嘴笑着说。
“不巧,我看到你家王爷的车特意慢了等你的。”力夫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随意扔给了虎子,“你要的。”
虎子接过,打开是糖炒栗子,虽然冷了,不过他还是开心地眉眼弯弯:“都十日了!我终于能一饱口福了。多谢力夫哥,我家王爷不喜甜食,偏偏我就好这一口。”
一同去上朝的官员很多,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甚欢。不过他们遇到景王、严修洁都刻意远离避开,力夫坐在马车上,望着走远的大人瘦弱背影,叹了一口气。
虎子见状也叹了一口气,低头剥着栗子:“力夫哥,就严大人这样嘴毒,还管得多的,被大人们当瘟神一样避,也是难免的。”
力夫不满地转过头,不过虎子注意力在栗子上,没看到他的警告。
虎子嘴里继续念叨着:“十日前,户部侍郎被严大人气得吐血,不省人事,抬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啊。啧啧啧,严大人真厉害!”
说完抬头扔了一个栗子到嘴里,嚼着嚼着,才看见力夫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油纸包。
力夫语气有些不善:“我家大人廉政勤政,才会得罪那么多人,不被大人们喜欢!再说了,我家大人在百姓眼里就是大清官!口碑好得很!哪像你家王爷,游手好闲,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虎子有点懵,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要去夺栗子,嘴里反驳道,“我家王爷那也是不得已的!你以为他愿意这样么!还不都是因为……”
话说一半,虎子停了手,气哼哼坐上马车,双手抱在胸前。
看着朱红宫门,想起昨日宫里人高高在上恶心的嘴脸,叹了一口气,虎子低声道:“和王爷相处久了你就知道王爷要威严有威严!要亲和有亲和!你不懂……”
力夫见他放弃,本是有些得意坐在马车上的,见他一副蔫蔫的样子,心里到有些过意不去了。
把油纸包塞到他怀里,力夫道:“还你吧,你给过我钱了,我可没钱还给你。”
虎子嘴角带了苦笑,拿出一个栗子来,扔回去:“力夫哥,我之前说严大人厉害,是真觉得他厉害,他是个好官。”
“那是当然。”力夫回道。
不一会儿,虎子又道:“话说,严大人和我家王爷还真是一对活宝,都被人嫌弃,都被大人们当看不见。本来两人可以互相帮助的,遗憾的是他们两也不对头。”
听到有人接近,力夫朝虎子使了个眼色,开口道:“我们下人还是不要随意议论主子的好。”
虎子领会,立马闭了嘴,咽下嘴里的东西,举了举油纸:“我主要还是为了我的栗子,嘿嘿嘿。”
他讪笑着,力夫没好气,“哼”了一声。
朝堂上
“皇上驾到!”太监站在台上高声喝道。
众臣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皇上声音威严,宋翰墨起身时抬头看了眼阶梯上的皇兄便迅速低下了头。
皇上与平时也并无不同,玄色绣金龙朝服,戴着同色十二珠衮冕,黑玉珠子遮住了眼睛,只见得他光洁坚毅的下颚,威仪天成。
众臣站好,半晌,开始讨论相关事宜。再后来吏部尚书出列:“陛下,户部侍郎一职下官以为可以任命粱州太守江晨,江晨曾……”
他说了一堆,江晨的任职经历。
接着应该是户部尚书了,他欲提携一位郎中,宋翰墨心里默默想着。
果然,吏部尚书刚说完,户部尚书就出列了:“陛下,下官以为户部郎中刘易能提携为户部侍郎,他……”
与昨日都是一样的!
宋翰墨立刻抬头望着雕金龙的蓝色穹顶。
那边有只麻雀?
皱眉看着穹顶,不一会儿,一个圆溜溜的可爱脑袋探了出来。“叽叽叽”的几声叫,却是让宋翰墨却是心头一跳,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不是做梦的话,那他定是疯了,多年的失忆症,终于到达终点了么!
所有大臣因着那只麻雀闹哄哄地,宋翰墨再没有调笑的心思。人群中无意对上严修洁的双眼,他一直都是那么清冷,不苟言笑,与朝堂大臣不和。
就像严家与上京诸多世家不和一样。
突然想起,如果一切都是一样的,那今日,严修洁会被当街刺杀身亡?
……去救他……去救他……
想起梦中的混沌声音,宋翰墨面露疑惑。
“叽叽叽”麻雀飞出乾和殿,“万万岁”行过礼后,严修洁跟着小太监去了宫中。
宋翰墨面带疑惑出宫,坐上马车,虎子探进来一个脑袋:“王爷,是要回府么?”
“去听雨阁吧,”宋翰墨说。
“是,王爷。”
走到半路,虎子听到王爷吩咐:“还是回王府吧,得避开……”
“是,王爷。” 虎子没听清王爷说的避开谁。
行到王府附近街角的一家酒楼,虎子又听王爷开口了:“停车,本王饿了。”
一桌子的饭菜,宋翰墨随便吃了一些便回府了。虎子很是奇怪,王爷从前就说拐角的那间酒楼,饭菜并不可口,今日为何偏偏要去那家酒楼吃饭?
偷偷瞄了一眼,在房间坐立不安的王爷,他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写了几个字,一会儿又去池子喂鱼……
不对劲啊!今天的王爷很不对劲啊!
傍晚的时候,宋翰墨焦灼不安,坐在桌上用饭,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响动。一排长矛高过院墙,脚步整齐,隐约还能听见马蹄声。
他立马站起来,匆匆走出去。
“诶!王爷!您去哪儿啊?王爷……”虎子追上。
宋翰墨心头有些慌,开始小跑起来,路上遇到那个报信的小厮,也不听他说什么了,出了王府就往拐角跑去。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暮色带着冷意沁入身体,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街上流淌的鲜血,已经开始发黑。宋翰墨穿过人群,看到坐在商铺门口的严修洁。
他已经死了。
官帽掉落,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深绯色的官服被血浸泡后,变成了黑色。胸前被刺了一刀,脖子上似乎也有伤痕。
天有些黑,看不太真切。一位衙役提着灯照了照他的脸,他双目紧闭,嘴角却带着一丝笑。
“啊——”看热闹的人群在看到脸的那一刻爆出一阵惊呼。
宋翰墨却是屏住了呼吸,眼眶变得有些湿润,他想到了阿巧。阿巧死的那天,天空很蓝,她穿得很美,红衣金钗,嘴上说着什么。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阿巧说了什么?他连阿巧为什么会死都给忘了。
衙役照了一下便把灯提走了,宋翰墨脸色有些苍白,望着坐在那里的黑乎乎人影,他总觉得严修洁在朝自己笑。
后退两步,像是逃离什么,转身朝着王府方向跑了一小段,停下后,宋翰墨魂不守舍走着。
“王爷!”虎子安抚好小厮跑了过来,那小厮年纪还小,应是被吓着了,话都说不清。
看到失魂落魄往王府走的宋翰墨,虎子上前扶着他,皱了皱鼻子,往后瞄了一眼:“王爷,那边怎么了?怎么有股腥味?”
“严修洁死了,身中数刀身亡。”
虎子震惊地看着王爷,王爷说的话让他震惊,他眼里蓄着的泪,也让他震惊。
“虎子,”宋翰墨用力抓住祝虎的手臂,他声音有些颤抖,“本王想阿巧了……上京好奇怪……本王要疯了……”
夜里,虎子安抚了许久,宋翰墨才躺下休息,关门前,虎子还听见他念叨着:“阿巧,阿巧……”
“祝哥,”一个小厮凑了过来,小声道,“王爷今日念着的阿巧是谁?是哪家姑娘么?”
“不是,”虎子摇了摇头,“好像是从前王爷还在宫里的时候,伺候的丫鬟。”
“哦哦哦,唉,”那小厮叹了一口气,“我来王府前,听说景王不近女色,我还不信,这天下哪有男人不近女色的!现在看来,我们家王爷,原来是情根深种。”
“也不是……”虎子又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不知哪里来的鸟一直在叫。
屋里宋翰墨又做梦了。他梦见阿巧带着自己在御花园玩耍。御花园一片鸟语花香,生机勃勃,鼻尖不知是花香还是阿巧身上的香气。
抬头看到的是阿巧柔和的面庞,明眸皓齿,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很温暖,像是春日的阳光。
宋翰墨弯腰摘了一朵小花,再站直已置身火海,刺鼻的烧焦味,灼热的火苗,他失去了意识……
一片黑暗中,那个声音又来了:“……去救她……去救她……”
最后竟是出现了严修洁那张带笑的,苍白的脸。
“嚯”一下,宋翰墨坐了起来,慌张环顾屋里。没有明火,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仆役扫地的声音。
已经是第二日了,他松了一口气。
梦里,他与阿巧的欢声笑语充斥在花朵树木间,宋翰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如此真实,仿佛从前的记忆,可是,他并不记得。从前,他在宫中,有这样快乐过?
“王爷,您醒了?”虎子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今日是不是要去威南山了?”宋翰墨假装镇定,边下床边问。
“啊?”虎子眼里有着惊讶,他笑着道,“王爷记错日子了,明日我们才启程去威南山呢。”
宋翰墨看着虎子,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先是一愣,面色僵硬。
“呵呵…”讪笑两声,他脸色一变,面上带着极大的痛苦。
虎子吓了一跳,忙问:“王爷!你怎么了?”
“本王…头疼……”
王府院子里从隔壁伸过来的红梅枝被雪压得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