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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阿华的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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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我略潦草的一段时光。
人总是对自己童年的印象格外深刻吧。好的坏的,都会根植自己的一生,像是根系,融入了骨血的脉络。也像是土壤,养育了灵魂最脆弱、最本真的岁月。
我年少的时候,常与学问作伴,是那种日日都要捧书的呆子。所以学校里的同窗交往得并不深,只是见他们面熟,知他们心善。
因为从很早起,我就知道,人的命运并不相同。
有些东西,比如除生命之外,父母并不能给予我。所以我需要自己去拼搏。
从我的记忆里来说吧。
在春夏,在庄稼地里,我还能看到绿色的希望;在秋冬,那丰收的地方就骤然变得辽阔,因为辛苦,人们得用双手、肩膀,去负担这份沉甸甸的希望。
还要拿磨破的双脚和血泡去丈量一段老长的距离。
而有时候,甚至大多的时候,山青都是裹了一层黯淡的灰,除了初春那会儿的新芽,其它时候绿的都不好看。水倒是清,使人一眼就窥见它的底,和淤泥之下摇曳舞动的水草。
我所能见的天色,大抵是雾蒙蒙或者暗沉沉的。因为上学太早,回来的又太晚。
但我记得,哪怕只是在偶尔之中,天蓝得通透,缀着如绸缎一般软的云。那偶尔之间的时光,是甜蜜的。
因为我很少尝过甜。
一贯是粗粮饼和咸涩的干菜,咽着不冷不烫的白开;偶尔陪母亲上山偷采的山楂,哪怕是红的,也酸;或者是春日里的野菜,但那是鲜,少有甜。
父母说:“娃儿,你要攒劲,多读书。”
我就答:“晓得。”
那时候,可有人站在矮小的山上,去俯瞰望向外面;不回头看这被大山包围的村庄?
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除了读书的学生,和做活的庄稼汉,谁去山上。
书籍里的知识那么广,我必须要深深地想。
灶里燃着拿晒干的麦秆烧出的火,我的目光在火里失神,我就想,我会不会是一颗欢跃的火苗,那么滚烫;可是厚厚的草木灰又遮掩住寥落的闪光,就像这一重又一重的大山,把我深深埋藏。
有没有人住在山与海相连的地方,看着云浪翻涌在潮汐上。好像从未有人告诉我,‘你应该去远方,去一个怀揣理想的地方’。
渐渐的,我又长大了。
但这长大,只是充满了幻想,不堪一击,且脆弱无比的。拿一根针,轻轻就能戳碎的一场与幼稚有关的梦。
我当然知道世俗会扼杀少年的天真,赤脚狂奔的那个人会停留在我永远回不去的昨天;因为这世间本就少有成全。但我也永远相信着,没有一场梦会被辜负。
人最开始的时候都不会有梦想。
因为井底的青蛙不会知道害怕。
我嘛,只是读了一点书的俗人。
所以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出去,后来只是有一点怀念,再后来,我看的多了,就把最初的家给忘了。
忘了那个破旧却干净,残缺但整洁的家。忘了那个我帮父亲一起搭的篱笆,小时候喂过的鸡鸭,那一汪小小的池塘后来干成了乡坝,一年又一年被母亲修好的簸箕扫把。那田坎边的老榕树总是坐着人家,摇着一把大大的蒲扇,总是咿咿呀呀;他笑起来是不是缺了一颗牙,就像是门上的年画,那么让我牵挂。
后来呀,听母亲说,在我出去后,那小村也渐渐富饶了。弯弯的瓜蔓终于长出了西瓜,我还记得听她说的绿绿的皮,甜甜的瓤;村头新载了一棵能十里飘香的桂花,小小的,一点一点地长大。
村庄渐渐长大了。
我终于模糊了它的样子。
我想我是爱那个贫瘠的故乡的。哪怕它那么小,没有美丽的景色,永远是灰扑扑的。
我也爱它。
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一点,就是那个小村庄实在是太冷了,冷到我在冬天憋的那一口气,总要等到春天来缓。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忽然惊觉,我纵然爱它,可也不能把一生都交给它吧。
我生来并没有注定要贫穷一世,那我为什么不能去看看百花盛开;我生来延续了一份血脉,当然也可以用来煊赫一份荣光。
无数的故事告诉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注定。
如果你愿意,你甚至能把天都打破。
我去了镇上的姨母家读书,那里也小,可是有长长的街道,青灰的石墙,方方的地砖,有花,有树,有前程似锦。
那里的人不同于山村劳作的人,他们出门总是收拾得体面齐整,端着一副庄重的姿态,步履匆匆地奔赴一个又一个工作的地点。
我便在那里住了几年。
后来忽然想想,除却山村之外,我又是从什么时候长大的?
是拿一件事,还是拿一段时间?
是在村庄,是在镇上,还是在学堂?是在冬天和春天的相接之际,那场大雪与不起柳絮的长街?是看着那雍容华贵的花一寸寸地绽开,毫无眷恋地轰然死去吗——
也或许是在牡丹花败的那一刻吧。
我从未见过这样决然的生命。
我梦想着,要养它。
我想种花,当个园丁就好了。
但我没有,遗憾的是,我没有。
我走出山村,走出小镇,走出省。
之后只是找了一份安稳的工作,结了婚,有了一个乖巧的孩子。
我的半生就过完了。
那是很潦草的一段时光。
可却不乏其惊艳,也绝不少其精彩。
只是偶尔回想,到底有些许遗憾。可是人的一生何其漫长,正是因美好的记忆而欢欣、因痛苦的记忆而难过,百味陈杂,才方使一世俱全圆满。
要说后悔,也不尽然。
因为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所有的路都是自己走的。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还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在我那卑怯的一生中,我也是见过盛大的。哪怕这份盛大与我无关,可我有幸躬逢其盛,也是与有荣焉的。
因为在此之前,我只是知道向前走,且一直都坚定地向前走着,可是却从未如此清醒地活着。
我那时候,就如同拥有壳的乌龟,只一心一意的躲在我的小小天地,对外面置之不理。
而很多东西,在书中其实是没有的,也没有人来教会我。我只能独自摸索,再希冀后代不要重复我的老路。
我想,如果日后把这份血脉延续下去了,我会让我的孩子更好、更清醒地活着。
我会让她站在阳光下,不必卑怯这世间的繁华,不必羞愧自己的寒酸,亦不必满眼渴望地看着别人所拥有的。
我会给她爱,她能做一切想做的事。
在十五岁的安稳人生之前。
我一贯以为,姑娘家的柔弱,是如水一般的软。可是我却忘了,这世上最不能折断的也是水,它可以绵长,它可以涓细,它也可以滋养万物,它是柔,却绝不弱。
姑娘家的傲骨,一如男儿,比什么都硬。
可遗憾的是那时我只是心有触动,却未从那件事上体悟到力量,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变得坚强。
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刚从山村走出的少年,一个空有抱负,却无敢于对世俗叫嚣的勇气的少年。
我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两个柔弱的姑娘离乡背井、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
那个时候的世道还是有些乱的,有时候有战火,有时候清平,但没有安稳。
活着本就太苦,穷人更是如此,一贯的谨小又慎微。那时,我的□□仍然被世俗桎梏,他人的目光曾像火一般烫着我。
那时,我还没见过悖逆世俗的样子。
1919年5月于鹞子坳,天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番外—阿华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