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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父亲慢慢踱步来到庭院,忽然想着去看看他养的那丛牡丹。
      银白的月光下,那含苞的花儿正带着半掌大的鲜明,肥厚的叶片压垂了枝丫。细密的水汽陈在茎叶上,看上去有一丝凉,却给人一种很温润的感觉。
      细小的虫吟拧成了一线,微弱,却不停。
      正这时,远处传来高亢的犬吠,只是一声未歇,又连成一片。那是在夜里过路的行人,气味或者是脚步惊扰了这些家养的狗,故惹了一顿乱吠。
      沿街的树影婆娑,被月光照着,冷风吹过,把人的梦境织得美满。
      他的心莫名有一分松快,眼里也带上了清朗的笑意。

      他不是没见过堪比这牡丹的绝色。
      但却在三十多年前,有一个凛冽的冬天,和一场盛大的雪。
      它们一齐杀死了所有的春。

      他的记忆随着梦境一起盘旋,就这样飘到了当年。
      今夜的月光照进了当年的雪光,晦暗的时代渐渐被拨弄开,露出了一点明来。

      那一年是我的少年,那一冬过得分外漫长。
      村庄在冬天总是憋着一口气,喘一口都必须用尽力气;那时厚厚的雪总是一层一层的下,落得个没完没了。天也变得灰蒙蒙的,永远阴翳又昏沉,沉的看不清天色是早是晚。
      漫漫的朔风碎雪中,我就怀揣一个小包裹,穿着冷硬的棉鞋,赶一个时辰的路,去镇上买纸笔。
      因我的钱很碎,只够买两天的量,所以每次都用得很宝贝。
      镇上很小,那家店也小。老板接过钱,一面点着毛票,一面笑着对与他闲聊的人说,“谁说不是呢,那姿容真是好啊。”
      他们随意拉扯,我就从那稀稀落落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镇上,来了两个陌生的女人。出手阔绰的买了一间院子,还因为长得好而被人传道。
      即使是在冬天,小地方也藏不住事儿。

      大家都说那是一对姊妹,家里遭了难,逃出来的。身世这般可怜,人们便多帮衬了一点,帮她们寻了一间旧屋,各家还送了一点过冬的物件,说说笑笑,几日过去了,那间屋子也收拾出来了。
      她们分了各家一些银钱,便住进去了。

      就这样,镇上谈论她们的人多了起来,说那两位都是长得格外美的人。容色秀雅,书卷气重,不爱出门的那位叫柳知絮;长发及腰,明艳非常、爱笑爱吃糖的那位叫杜素声。
      还说她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屋内那两大箱子的书作证。

      我在镇上有一位姨母,和我的母亲是同胞。哪怕是成了家,她二人的关系还是很好。我出来买纸笔,家中就总托我带一些东西给姨母,有地瓜、腌菜、脆萝卜等吃食。
      这次是烤起来很香甜的红薯。
      姨父做工去了,姨母也不在,家中只有他们的独子,小丁。
      木门一开,就见小丁那张圆圆的笑脸,他说:“哥哥来了么,娘让你带两块腊肉回去,她亲自腌的,可香了。”
      我说:“如此,便代我向姨母道声谢吧。”
      小丁嘟囔着:“自家人,说谢就太生分了吧,”他又见天色昏沉,便说,“一会儿怕是有大风雪,哥哥行路不便,就宿在我家吧。”

      我刚要婉拒,便听闻从隔壁传来笑声。
      细细的,脆铃一般。
      小丁望了一眼隔壁,说:“是新搬来这里的两位姑娘,一个叫柳知絮,一个叫杜素声。都读过书,我娘就是去寻她们说话了。”
      小丁因性子怯懦,总是跟在镇上孩子头头的身边玩,他知道,那就是所有的人家都知道了。大人闲聊被小孩听去了,小孩又藏不住话。

      我顺着小丁的话音,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袅袅的炊烟正从老旧的烟囱里升起,听他们说,做饭的是那位温婉秀致的柳知絮。她惯做的是小炒,不怎么用重火炝,但烟火的味道还是会缭绕在她身上。
      她并不在意这些,还挽起厚厚的袖子,露出带木镯的手腕,将脏衣浸在水中,拿一块皂角来清洗。
      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精熟于做这些,可干多了,那娴熟的模样就出来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豆的灯光下,姨母总说起她。说她通红却细腻的手、被冷风吹青的面、眉梢眼角常带的笑。
      我忽然有一点好奇了,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那时候我空了闲暇,就在不同的地方做工,因此听到的小话就多。我知道,所有人都在嘴上说喜欢她们,但暗地里总有那么几句不入流的话藏着,面上却不是。
      好像对这双孤零零的姐妹好,也能显得自己多心善似的。
      只是当时,我没有上过心。

      听小丁说,隔壁的家中总是备着甜点,水果糖、酥糖、软糕这些,不一而足。被镇上那群毛躁的孩子知道了,就老被缠着要糖吃。
      姓杜的那位小姐一般都给得很慷慨,另一位却是要蹙着眉,说一声,“我家阿素也要吃的”,但总会给。
      她们宿的那处老房子里,本来房子又破又旧,还灰尘扑扑。但二人住进去后,进过那间房的人都称赞宽敞明亮,还总是带有一股混了甜糕与花儿的香味。
      原来是杜小姐带了一盆花,是娇贵又明艳的牡丹,素日里总被厚厚地藏着,寻常不给人瞧。

      她们常待在自家的院子里,不怎么出门。就连买菜也是有定数的,听姨母说,她们总是要择一个雾蒙蒙的天色才会出门,且总是两人一道,很快又回去了。
      因此若非人特意去她们家找,一般是见不到的。
      这样的神秘,又为这二人的来历拢了一层纱。

      有时候我在她们门前过,常常听到笑声。很清,如铃响一样。
      有一次晚间,我必须要回去,就急急从姨母家出去,见她二人的门前悬着亮着烛光的灯笼,那时候我很疑惑。
      那么晚,这盏灯又是为谁留的呢?
      后来听姨母说,是她二人心善,怕路过的行人看不清夜色。
      那时候听到话,我心里头微微有些不是滋味。得是怎样的人家,才能有这样的心肠。

      所以我至今都还记得,那间老宅门前的一盏灯,和那院落里的一梅一柳。梅花在冬日里开得盛,黄色的腊梅奇香,一缕一缕往人怀里扑;那树柳在那之后的第二年的春天却没有起絮,听人说,它被冻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我也记得那位杜小姐的笑,那位柳小姐不情愿的糖,和那场纷飞飘扬的大雪、以及之后在记忆里永远带着阴霾的村庄。

      日居月诸,那是第二年,冬天已经过完了。因为我升了学,就暂时住在了姨母家中。
      他们一家都是和善人,总会时时为我着想,使我不必感受到寄宿的不自在。
      那几年,我过得很平静。

      又到了三月的春天。
      天渐渐暖了起来,姨母臃肿的衣服也渐渐瘦了下来。她闲不住,爱做吃食,爱听八卦,也爱往隔壁跑。
      以往隔壁那户人家没来的时候,她会在一个晴朗的天气,倚着一棵杨柳,在一条河边岸口的茶馆门前听别人聊八卦,偶尔进去喝茶。
      她会以一种很沉静的眼神望着水面,装作她只是一个爱出神的人。
      我听她洋洋得意地谈起过,这个使她不必尴尬的妙招儿。

      “姨母,有一封给你的来信。给你放桌上了。”
      那时候信差稀缺,读书的人也不多,一份信就显得格外珍贵。
      因此拿到信差送来的信时,我还奇怪了一下。之后我拿着信,将它放在了桌上。
      姨母听到了,就一边在围兜上擦手,一边走了出来,她笑了起来,那张胖嘟嘟的脸显露出慈祥的模样,眼拉得也细长。
      她笑眯眯地说:“我到处跟人家说我有个读书的侄儿,现今在我家住着,离得远的朋友就给我写了信!我不认识字,你念。”
      我开了信,一边看一边念:“秀芳,问你的好。再过半月我就回了,到时给你带吃的。落款是阿慧。”
      姨母依然笑着:“嗐,回就回嘛,还专门写封信,弄得这么文绉绉的!”
      别看她嘴上这样说,我知道,她其实是很高兴的,这样被人记挂着。
      她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了红糖馒头的香甜味。这样的稀罕物,我们平常是不吃的。
      她必是要给什么人送去。
      “好了,我做的点心好了!你的那份就自己先吃吧,不用等小丁。我还要给隔壁送几个去呢,两个小姑娘家家的,照顾得好自己不哦……”
      她这么说着,又转回厨房去端红糖馒头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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