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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即便我如今没有出门前算每日运势的习惯,从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糟心事也可以看出,今日走的是“背”字。

      许祁祯当然没有追上。

      不仅而且,早高峰过坊门时我被人偷了钱袋,边骑马边吃早饭被御史抓包,箱子里用了上十年的龟甲突然碎掉了。

      按照这个衰度,我心中大概有数,报应来了。

      快到皇城,我没去司天监,调转马头,直接去往国子学。

      国子学知名教师,我的小师叔嵇月溪热情地接待了我。

      而立之年的人,越老,身上的姨味越重。翻领袍的领子翻得贼低,摆明告诉别人,老娘不守男德。

      他工位上全是装零嘴的罐子,我挑了块青梅蜜饯抛进嘴里。

      “师叔救命。”

      嵇月溪的卧蚕生得相当饱满,笑起来有母性的光辉,如果忽略他的欠揍和促狭,他其实非常慈祥,很容易让人亲近。

      “怎么,这么久都忍住了,还沉不住气?”他在玄道上显然比我高明(虽然很少有人知晓),一听就大致猜到原因。

      他从柜子里取出竹板和藤条摆在我面前,悠悠然道,“自己选吧。”

      咱们干封建迷信业务的,和在边关打仗没啥区别,都挺高危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戍边将士在战场上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同理,我们这行,一旦亏欠了因果,就容易遭报应而死。术数高手尚逃不过轮回,遑论我这个半吊子。

      四年前我犯下大错,嵇月溪当时在西域求学,没能及时规劝我。后来他一回长安,我就找他下了毒誓,此生不再占卜自己的命运,但凡违背,不得善终。

      当然,再毒的誓,我也会给留出余地。

      嵇月溪就是这余地,他作为禁令的见证人和监督人,当我犯禁的时候,可以惩罚我,随即抵消掉一段因果。

      “藤条吧,我背上肉厚点,记得用画平安符的笔画抽。”我老实地解下外衣,留一层中衣受刑。

      藤条甩在背上,发出噼啪地声响,嵇月溪完全不怜香惜玉,下手狠辣,边打还边和我闲聊:
      “你又偷偷摸摸在算什么?活着不好吗,阎王爷是帅哥吗,你这么想他?”

      “嘶──痛痛痛──慢点抽,不要急……”我痛得牙齿咯咯打架,“还不是裴大天天生幺蛾子──我以前打算投靠公主猥琐发育,先搞钱,再慢慢端了他,没想到他这么疯,王二十一说不娶就不娶,要反过来吃我这棵回头草。”

      早在先帝时期,朝堂几轮洗牌,隐隐形成三党并立的局面。

      以裴家和裴太后为代表的河东世家并上几户关陇贵族是坚定的保皇一派,保的就是现在的小陛下;临川大长公主则是新派人物,原先本有机会取代先帝而登极,因朝中无人而惜败,往后就热衷结交拉拢科举出身的新贵;最讨嫌的是祖上有战功,废物子孙吃老本的那些勋贵。

      前朝曾一度被那些酒囊饭袋的勋贵把控,像我父亲就是保皇党和勋贵相争的牺牲品。

      所以有些人,光其政治立场,就足以让我与之不共戴天。

      “原来这段孽缘成真的时辰居然是今年,不妄你当年费那么多苦工。”
      嵇月溪冷笑,他抽完平安符的最后一笔,找了瓶伤药给我,就跑到屋外,隔着门继续的我讲,
      “你当时心心念念的结果,现在还想要么?你和裴矩本来就无缘,口头婚约你偏要当真。师叔师伯都给你算了,正缘在南方,如果不是你非要嫁给他,非要扭转正缘,温梁兄也不会去那劳什子扬州替你改命,也不会被人设计抓到把柄……你呀你……”

      “无为,无为,顺应天道,你怎么就不懂呢?”嵇老妈子愈发激动,抚今追昔上了头。

      我在内室脱下中衣,发现背上没流多少血,虽然皮肉火‘辣辣的痛,可抹上他专业调配的膏药,似乎也并非难以忍受。

      真正难以忍受的是过去,现在,与未来,斩不断恩义亏欠的纠缠。

      “那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他一激动,我也跟着激动,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掉出来,“我这次要是顺应天道,还不如早点死呢……怎么可能啊,现在嫁给裴矩……”

      “最后的解决办法。”窗纸外嵇月溪的影子没有再晃动,或许是由于爆发后的冷静,声音比往常严肃了许多,“嫁给你的天命之人。”

      “呵……”话音刚落,他大概也意识到这样的建议没有屁用,冷静中多了一丝无力,“其实你早知道吧。那个南方来客跨越千里,按照命运的指示来到你身边,你却曾想用他向你的公主表忠心──温明竹,再好的命格,也经不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蹋。”

      “我没有利用许祁祯!”嵇月溪的话令我怒不可遏,我也顾不上涂药了,披上外衣,猛地打开门,朝他大吼,“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没做过不代表没想过,如果没有我和子晋,好好的郎君,就真的完了──”
      嵇月溪还在与我争辩,好像一定要分出胜负。

      若是平时,我或许会多与他掰扯掰扯,但涉及许祁祯,我们实在无法冷静。

      许祁祯被陛下看中不是偶然。

      我曾向公主推荐过他,公主安排他在陛下面前露脸,但最终他并未像伴读四子一样归在公主派系之下,而是半路被彭城公卢子晋截胡,由他作保引荐给陛下,顺势成为了皇夫候选大军里少见的中立派。

      之所以让卢子晋出面,是因为在当下的大唐,即使有了科举,寒门庶民要跨越阶层,没有贵人相助,都太难太难了。

      许祁祯既然已被看重,没有良好的出身,只能像扶兰君之流,藏在内庭里,作为玩物蹉跎,只有经彭城公相保,他才能勉强当个有身份的禁卫。

      而一切的源头,又是术数引起的乌龙。

      我算过许祁祯的命,他年少受苦受难,但命格很好。他进宫前我算中他将有大运,本想借公主的势推他青云直上,最后却是弄巧成拙,非但没有让他领到更好的官职,反倒让他误入围城。

      嵇月溪彻头彻尾地误会我了。

      他肯定以为我要把许祁祯送给公主,当一个和我一样的棋子,毕竟公主在卫队里,没有亲信。

      毕竟他一直认为我为公主做事,是自甘堕落,走上歪路,即使这半年我有意疏远公主那边,他也依然持着深重的偏见。

      “算了,你不信就不信。我再去想办法──”我揩了把脸,把泪渍抹去,整理好衣物,准备回去上班。

      这个点,许祁祯估计早就上值去了,有些事只能中午再说。

      嵇月溪或许发现自己方才讲了不少伤人的重话,良久都未出声,直到我快要离开,才不咸不淡地撂了一句:
      “实在不行,你进山到云柯师兄那里躲一阵,带上你家里那几口子。司天监那破地方终归没多少油水可捞,干脆和你上峰说你准备出家,辞了算了。”

      我也懒得顾全礼数,随口道:
      “近日星相不好,当心朝中动荡。”权当告别。
      *******

      倔强人设的扮演是有时限的,我从国子监离开后,方走几步路,便觉得背后还有人抽着鞭子追着我打。

      背上的疼痛开始凸显其层次,刚才在嵇月溪那里表现得多不以为意,多凛然不屈,现在就有多狼狈。

      马估计是骑不得了,毕竟腰都痛得直不起来。

      既然如此……我没有继续往司天监走,而是牵着马掉了个头。

      嵇月溪给的建议很有几分指导作用,蛊得我连班都不想上了。

      确实,反正都要去终南山当道姑了,吃喝都可以蹭师伯的,还有人伺候,不要太舒服。

      所以我究竟在较什么劲,自暴自弃过一辈子肉眼可见地比我在这里演谍中谍中谍要好得多。

      裴矩,管他,当个他是死人算了;许祁祯,管他,入都入了陛下的眼,她还舍得把帅哥让给我;临川公主,管她,西京能掐会算又不止我一个……

      嵇老妈子的一通乱抽升华了我的思想境界,我决定先租辆马车回家,下午把房挂到中介,晚上收拾行李,明儿一早。

      嘿,老娘不陪你们这些傻x玩了。

      出家去──

      但是,然而,However……

      作死算命的debuff仍在长效续航,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黄门拦住了我,告诉我今日最恐怖新闻。

      我的老东家,临川大长公主,要见我。

      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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