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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吃过饭后,我之间把许祁祯叫进了书房。

      书房名曰书房,实际上只是主屋的一个隔间,不算大,进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就显得拥挤了。
      许祁祯以前在这里练字背书都缩着身子,生怕妨碍我。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一到书房,便立刻抱膝坐在角落。

      “说吧,事出反常必有妖。您老人家难得来郊区一趟,上午的事还没办妥?”
      我把散在案台上的占星笔记叠好,乱糟糟的桌面一下就干净了许多。

      “我……”他为难的时候常常抿嘴唇,像在组织语言。晚餐时的轻松还未完全散去,但话题却要转向沉重。

      油灯的火光只照亮他半边脸,另一半则隐匿在鼻梁的阴影中,
      “……下午陛下没有处理公务,在太液池上那边散步,我本来要去找她道歉,后来看到那个……那个裴侍郎也在……我不小心偷听到……”

      许祁祯抱膝的手反复碾着裤子边,试探着与我对视,

      “说了你先别急着生气哈……就是裴侍郎求陛下出面,退掉和王娘子的婚约,然后再娶……娶温先生你……”

      “陛下答应了?”

      “陛下讲不好办,但是答应了,他们后来应该要讲条件,我觉得再听下去有危险,就出面打断了他们。”

      “嘶──”我震惊于裴大的疯批,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急急忙忙跑回来,是专程给我通风报信的?”

      “……主要怕你被突然赐婚,来不及卜卦化解,到时候想要补救都没办法嘞。”许祁祯忧心忡忡,做出正气凛然的样子,耳朵却有点红,“但其实我是打着给陛下准备及笄礼物的由头出宫的。”

      “所以陛下没再罚你咯。”趁着谈话的空隙,我先掐了一圈小六壬,替裴矩粗算一下近日的姻缘。

      速喜。

      即使我再不以为意,算出这样的结果,心下也是一惊。

      从世俗的成就而言,速喜甚至比大吉还要吉上几分,唯一的变数就在转瞬即逝的“速”这一字。

      可一但裴矩抓住机会,速喜在九月左右就会变成真正的喜事。

      现已知裴矩和王二十一即将走礼,今日是八月初六,王家不可能匆忙一月之内嫁女。

      我忽然不敢深思下去,裴大他似乎动了真格,长盈苑的承诺似乎不全是哄人的假话。

      但脑海已控制不住地开始报数起卦,我恍惚间已经感应到了一个答案,曾经下过的永不占卜自己禁令也即将被这个模糊的未来幻象冲破。

      “……她突然转了性子,不想继续捉弄我们,还后悔上午对我太凶了……”许祁祯漫不经心地从回忆里扒出流水账,没两句功夫,忽地窜到我跟前,“……喂……温先生……温明竹!你怎么啦?”

      老鸭嗓确实难听得很,再如何赞美,也比不得黄钟大吕的天音,但在我陷于与命运缠斗之时,这一嗓子无疑是救我出泥潭的索链。

      我回过神,杂乱的心绪勉强平复下来。

      “就刚才,稍微没注意,你就变了脸,那脸色好吓人喔,和失心疯一样!”许老鸭一边说,一边模仿我算卦时的神态──嘴唇哆嗦,目眦欲裂,“到底算出了啥,吓成这个样子?”

      “嘁──我才没被吓到。”茶杯里的茶已经冷了,我抿了一口,压住胸膛里乱跳的那颗心,
      “咱们新时代大唐人了,别整天搞封建迷信那套,我命由我不由天,谋事在人,成事在人!听懂掌声?!”

      我抬高声音,试图震慑不尊师重道的许祁祯。

      可许祁祯并没有做他标志性海豹鼓掌的捧场动作,而是伸出手,把遮住我眼睛的碎发,温柔地别在我耳后。

      他一直都很温柔,生活的苦难加身,没有内化成戾气,反而变成关心他人的敏感。

      “对。不就是裴矩吗,有什么值得我们怕的。干他丫的!”许祁祯的狗眼亮晶晶的,巴巴地望着我,讨好着我的情绪。

      我迎上他的目光,轻笑出声,“好好好,快继续讲陛下的事。”

      “陛下不要我们排教坊的乐舞了,而是让我和二代们一起去礼部学祭祀的舞蹈,但是她好像看上了教坊唱戏的一个伶官,已经招入内廷。叫……叫那个……对,花名叫扶兰君。”

      “扶兰君?还有花名?陛下每日受道德楷模张太傅的耳提面命,怎会喜欢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人?”

      “可他长得蛮好看的,戏也唱得好,陛下说不定找他解闷呢?”许祁祯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嫉妒与不满,似乎不知道自己与伶官的竞争关系。

      “再好看能比过你去?许七,麻烦你正视你的美貌!”我戳着他的眉心,恨铁不成刚,“我敢保证,全长安城,如果以你为标杆,除了没退婚前的裴矩和鸿胪少卿蔺丰羽能凑合着称一句俊朗,其余的全是丑人!”

      “哎呀……他不是我这种……嗯……好看……”许狗被人夸后,尾巴都臭屁得摇了起来,“你认识英国公世子吧,扶兰君的长相跟他一个调调。”

      母亲生前与英国夫人交好,所以我与世子也熟。

      英国公世子的长相在外素来有姣若好女的名声,实际上,他不仅长得像女人,处事也像后宅妇人。

      从则天皇帝,太平公主,安乐太女开始,再到懿文帝中兴,女人都能入朝拜相,封王称帝,世子这般做派的,确实太小家子气。

      世子可是勋贵们推出用来竞争皇夫的种子选手,陛下都不看重,这来路不明,明显低配的扶兰君为何就入眼了呢?

      如果没记错,执掌教坊的宦官一直是临川大长公主的人,公主党已经有四个惊才绝艳的女帝伴读,吃了没事干嘛要献个唱戏的?

      固宠吗?

      既然有新安排,那我作为公主在司天监的线人竟然会一无所知?
      当咸鱼躺久了,人好像真的变成不问世事的普通上班族,再想游到波涛深处一探究竟,发现入目的全是暗流与漩涡,把真相越推越远。
      ********

      幼时外翁曾说,“明娘聪慧,人却固执,一旦沉迷某事,外物便不能影响她分毫。这般性子,还喜好钻研术数,不知到底是劫难还是机缘。”

      我外翁曾是国子监祭酒,当世大儒,年轻时还辅佐过懿文皇帝,到了晚年,唯爱教书育人。他的所有学生,从隐居终南山的云柯子到国子学博士嵇月溪,无不是知天命而无为的妙人,唯独我是一个半成品,爱卖弄玄之又玄的术,却悟不懂道。

      我曾为无知与自大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但矛盾可笑的是,就算当了很久无关紧要的死棋,我依旧没有离开过棋局。

      夜空里星辰流转,每一个位置移动,都影响着太阳,也影响着气运人间。
      势力之间此消彼长,最强势的棋子一步踏错,弱势的棋子一飞冲天,不仅是局中人,我也狂热痴迷于这瞬息变化。

      许祁祯不知道啥时候走的,我也不记得我啥时候跑上了屋顶,等星流停止,天已经蒙蒙亮。

      原来我魔怔了,看了通宵的星。

      “许七呢?”我跳下屋顶,随手抓住阿调。

      阿调对我的闪现一脸懵逼,张嘴阿吧阿吧,才反应过来,“七哥他刚走呢──我要给他租匹马,他舍不得花咱家的钱,坊门一开就溜了──”

      “冒失鬼!”

      我赶忙进屋换衣服,用纸包了一块羊肉蒸饼,跨上我的小矮马追了出去。

      昨晚占了一整夜的星,虽然结果没有完全整理出来,但是有些要事还得提前通知许祁祯。
      等到了宫里,人多眼杂,就怕被有心之人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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