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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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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巷道十分狭窄歪曲,高楼与高楼规格不一,有些新有些旧,但大部分外墙瓷砖都斑驳脱落了,露出其下灰红色的石砖,只有长在泥土缝隙的小草勉强为这肮脏湿漉的道路增贴一点绿意。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泥沙,韩英小心翼翼地踩着,慢慢走到身旁筒子楼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大门入口,他攥紧了手中的钥匙,踩上楼梯。
“回来了呀?”
靠近楼梯的一间防盗门微微打开了条缝隙,一张皱巴巴的脸庞出现在门后,她面容苍老,一双眼分不清眼瞳和眼白的分界线。
“回,回来了。”
他听到自己沙哑得如同三年没有开口过的声音有些吃惊,但又很快警惕地看向那个陌生的老人。
“你妈妈呢?”
老人又问。
“在家里。”
“乖孩子,被水冲走这么大会,应该饿了吧?奶奶煮了些饭,你带些走,你妈妈很累了,今晚让她多休息一会。”
那一双混浊的眼睛瞪大了些许,露出一种不可拒绝的神色,韩英扶着栏杆的手心冒出冷汗。
“好的奶奶。”
一步一个阶梯,当数到6时,韩英直愣愣地站在老人的门前,只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
老人拉开门缝,吱呀一声,韩英寒毛直竖起,他看见一只皮肤粗糙干扁的手提起一袋装着米饭的铁盒子,晃晃悠悠地从门缝递出来。
“谢谢奶奶。”
韩英伸出两手去接,他十指没有碰到老人,而是从下方托住了饭缸,老人眼睛缓缓转动两圈,在韩英愈发紧张的视线里,她蓦然咯咯笑出声。
“快回去吧,饭要凉了。”
骨节粗大的手指轻轻松开,感觉到压实在掌心上的重量,韩英向后退出两步,对着老人也裂开嘴角露出牙齿笑。
“奶奶,我去找妈妈了!”
“去吧去吧。”
他转身迅速奔上楼梯。
当踩上三楼的走道时,韩英放轻了动作,向着308走去。
301、302的房门都紧闭着,303半开,他经过的刹那听到有人咯嘣咯嘣地吃着什么东西,304穿出电视新闻的声音,305和307也关着门。
当走到308的门前时,韩英将饭缸放在地上,掏出口袋的钥匙。
韩英的父母就职于笼西区的一间制作橡胶产品的小厂房中,不久前厂房老板宣布公司关停,卖掉公司后得到一笔巨大的钱款,他很大方地发放违约金后并开除了所有工人。
韩英的父亲失去经济来源后咬牙冒着生命危险,加入了墙外探索队,第一次走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消息。
母亲选择照顾韩英没有外出打工,但在父亲失踪的消息得到探索官方的确认后也一病不起,现在家中唯有韩英一人具有劳动能力。
但他还没有到能工作的年纪,现在就读于第三初级学院,只有肄业后经过官方的检验具备合格的情绪控制能力才能获得求职的认可。
他们这些只有初级学院毕业证书的人大部分会加入持有低等产业链股份的大型财团手下,接受为期三年的专业培训,等到可以正式上工时那些从中级学府毕业的同龄人也正好被招进来成为管理他们的上级。
“咔哒。”
房门开了。
韩英第一时间看向直对房门的阳台。
一盆接近枯萎的向日葵垂着脑袋,黑漆漆的花盘在风的吹动下缓缓转向韩英。
“嘻嘻。”
虚空中,仿佛传来一声嬉笑。
“妈妈?”
防盗门撞击到玄关的墙面又反弹回来,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妈妈?”
韩英走进房屋,握住门把手关紧门,将饭盒放在泛黄返潮的木桌上,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厨房。
也没有妈妈。
身上的衬衫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外面太阳露出一角,熏暖的夏风从阳台抚过向日葵的花瓣徐徐吹进,让韩英出了点薄汗。
妈妈应该在房间睡觉,韩英轻手轻脚地经过紧闭的房间门,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没有窗户,在白天里也是暗沉沉的没有光亮,韩英打开灯光开关,昏暗的黄色光亮便倾洒下来。
“嘀嗒——”
拖布池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珠坠在生了铁锈的金属口上。
贴满整个空间的淡黄色瓷砖布满水渍,一面小小的镜子嵌在洗漱台的墙壁上方,迷蒙的水雾涂满了表面,只能依稀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韩英先是拧紧了水龙头,接着拖过放在角落的小凳子,他踩在上面,轻车熟路地搬动扳手,哗啦啦的清透水流便续满了水池。
他脱下半湿的上衣擦干镜子,水珠被一一拭去,镜面倒映出一个年幼的身影。
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头发有些长,紧紧贴着脸颊两侧,五官清秀标致,垂下的睫毛浓密微颤,双眼水银盛珠一样清亮。
他把衣服放在洗脸池的一边,用牙缸舀满水泼在身上,一边泼一边发出嘶的声音。
洗完身上后,他捏了捏挂在一边的毛巾,是干的,才裹在身上。
“妈妈。”
做完这些后,他站在房门口,小声道:
“一楼的那个奶奶让我带了饭。”
“妈妈?”
房间内响起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你去吃吧,别进来,妈妈今天很累。”
静了静,韩英回道:
“好的,妈妈。”
尽管有点怕那个奶奶,韩英犹豫了一会,还是打开了饭盒盖子,出乎他意料,里面并不是糊糊一样的饭菜,而是在用吸油纸隔开的小格子里分别装了土豆丝、西红柿鸡蛋,还有一大勺肉菜。
米饭装在最底层,打开时还有一层热气飘出来。
韩英到厨房的抽屉拿出个小碗,用勺子拨了小半份,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在盆子放进冰箱。
接着他又从卫生间把小板凳搬到洗碗池下,按着洗洁精的头把铁缸子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
韩英抱着缸子踩着台阶下到一楼门口时,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心脏快速跳动地站在防盗门前,轻轻敲响了门。
他够不着门铃,只能敲了。
防盗门年月久远,凸起的部位黑漆掉落不少,暗色的铁质暴露在空气里,但倒挂的大福和春联倒格外鲜艳——吱呀!
门开了。
依旧是那个老人,但韩英对上她混浊的双眼时,却没有下午那时害怕。
“奶奶,缸子我洗过了。”
韩英小声道,举起手里的铁缸,老人眼睛慢慢眯了一下,倒不是不满,而是纯粹韩英站得太近有些看不清而已。
“妈妈吃了吗?”
她接过铁缸,问道。
“妈妈病了,还没有吃。”
“你呢?”
她又问。
韩英抬头对准她笑了一下,“我也没有,马上就去吃。”
头顶传来沉重的摩挲触感。
“快回去吃吧,妈妈生病了,要好好照顾她,千万别惹她生气。”
“好的,奶奶。”
一场暴雨后,天气瞬间变得炎热。
韩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三两口用勺子把饭塞进口里,阳台外天光一线,瑰丽的火烧云只剩下迤逦的裙摆,蚊子嗡嗡的动静已经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太热了。
他动作轻轻地把碗筷洗完,想起学校的作业已经写完了,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瞪着天花板发呆了半晌,才想起什么似地走到电视柜前,打开了开关。
“滋……滋……”
“已对出现险情的地区进行为期一周的封锁,具体地点为第三大道以西至笼墙包括第三小学、笼西区等在内……”
“……根据特服局数据统计,今日我市死亡共两千五百余人,重伤送医三千二百四十一人,轻伤不计入数据。”
画面一转,电视上出现一名穿着灰白色制服的女性,她大概四十上下,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门前,身后的的金属大门上挂着一面铜制牌子,韩英按着遥控器一边调小声音,一边用视线绕了那几个大字一圈。
特……警……局。
“最近死亡人员数量呈现上升趋势,我谨代表特警局,向广大市民提出以下要求:
1、远离行为异常的陌生人员;
2、不理会广播、电话、邮件等发出的奇怪请求;
3、尽量不与陌生人员交谈,切忌透露家庭住址等私密信息;
4、人死不能复生!”
电视抖动的光芒照在韩英平静的脸上,等到新闻结束,他打了个哈切,倒在并不松软的沙发上。
他看着黑漆漆的房顶,耳边传来妈妈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缓缓闭上了眼。
晚风吹拂向日葵的花瓣。
莎莎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