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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雪 ...

  •   小雪这一天,真的下起了雪,子时过半,空中簌簌飘下银屑,估计会积雪吧,洛阳城建好后迎接来了它第一城雪。
      微风拂过,武南惟站在屋檐下,一手提着灯笼,伸手接到了一片晶莹雪花,往空中一扬,转头回了屋内。
      五更天里,被雪压断的树枝喀嚓声唤醒了武南惟,外边雪停了,细细阳光照在白雪上泛光映到了窗纸上。
      难得这么早醒了,也没什么困意就起身了,穿戴整齐出门就遇上了武南潋,“平时不见你早起,休沐倒早起了。”武南潋正要出门,武南惟就蹭了兄长的车。
      “我屋前的树枝都给压断了,我可不得醒吗。”武南惟难得端坐好,武南潋挑眉道,“怎么,真不是出来玩?”语气浓浓的不信任感。
      “杨瞿不是要走了嘛,怎么说也是照顾过我的人,打个招呼也不错。”武南惟笑嘻嘻说道。
      “你倒是好心不记仇。”武南潋会这么说是不够了解弟弟的,但武南惟不在意顺着话头唠,“我一直很大度。”
      杨瞿出身弘农杨氏在洛阳没官职府邸比起武家有过之无不及,府内陈设雅观,由门房引着俩人到客厅里。
      客厅里,除了杨瞿外还有俩人,其中一个坐着轮椅,前不久也是见过的李熹,另一个中年人不用猜也知道是李化。
      “嗯?稀客啊,武二公子也肯为我饯行呀。”杨瞿捋着山羊胡说道,武南惟习惯他这样长袖善舞的人了,“毕竟领了杨大人大恩。”武南惟笑得灿烂,宛若俩人交情极深。
      “你就是武二武南惟?”李化可以看得出跟李熹有几分相似,道骨清风不像士族,更像是道家人。
      “是,李大人久仰了。”武南惟作揖问好,同时也跟李熹打了个招呼,“李公子。”
      “日后,南潋就辅佐李大人了,下次见面该是陛下迁都到洛阳了。”杨瞿说道,李化点点头,“军备集结,想必杨大人英姿会牢刻进高夏人心里吧。”
      “那是自然,陛下麾下武将属我最得圣心。”杨瞿被夸得飘然,武南惟不动声色看了眼李化跟李熹,目光再转回自己的手中杯盏,眸色幽深,“我怎么听说,今上打算亲征高夏?”
      杨瞿脸色变了变,马上就重新调整好表情“你这消息不过是你们学生间的猜测,你们啊上回妄自揣测圣意,还不改好...”
      武南惟用茶盏盖住冷笑,放下时依旧面色如常,“是吗,如此我便帮杨大人敲打敲打这些士族子弟。”
      但杨瞿同样是士族子弟,李化收回对武南惟探究的目光,缓和道“揣摩圣意也是官场所需,书院里学生都是未来为陛下效忠的,若不能明白圣意怎能做好事呢?”
      武南惟笑了笑目光扫过这几个人,“嗯,李大人说得对。”敷衍说道。
      说不上不欢而散,但武南潋还要在李化底下做事不能太过分。
      “你觉得李大人如何?”武南惟问道。
      “李大人此前无实权,如今接手洛阳城算不上迅速,但已经有些李氏族人逐渐接替杨氏了。”武南潋回答,“你在怀疑什么?”
      “杨瞿这只老狐狸哪怕走也不肯立刻放权,李家人怎么就渗透进来了?李化可比杨瞿精明多了。”武南惟说着给了兄长一个可怜的眼神,抬起手晃了晃,往北面走去了“我四处逛逛去了…”

      “武二,你怎么在这里。”接着迎面走来了一个对不上长相名字的人,武南惟眨巴着眼睛期待他能自己说出来。
      “走,喝酒去,初雪这一天就要聚一聚嘛!”少年说着就要走过来揽肩,武南惟往旁挪半步,“不了,我得赶着回家陪我娘。”
      “你怎么能拒绝?平时不都是你招呼我们,我们拒绝过你?”少年有些不满,武南惟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你见过我喝酒?”
      “…没有。”少年迟疑着说出了事实,武南惟点头道“对啊,每次你们酩酊大醉都是我把你们送回去的,你要感谢我,而不是指责我,明白了吗?”
      “啊……噢…”趁人还没绕出来,武南惟先跑了。
      走在桥面上,往下看去冰刚洁不久,往前往后看没有几个人在外边,又开始下雪了。
      岸边的榆柳落满寒酥,多落下一块都会弯弯枝丫,让重物归入尘泥,耳边只有自己踩过积雪的声音。
      没人看守的北门,一眼望去黑与白的世界里,独独梅园拥有色彩。
      听到脚步声而转过身的青年,有些意外,随即上前把人罩在伞下。
      “怎么不撑伞?”语气带着些埋怨,抬手拂去落雪,轻轻扫开少年头顶的雪花,微低头的少年忽然抬起头,眼神对上来。
      细细看着时,眼前一黑,覆在眼前的手有些湿热,眨眼时睫毛刷过掌心,见手主人不肯自己移开,只好自己动手了。
      再看时,青年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杳。”少年开口道,仅有一字,青年偏头看他。
      “第一次…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有些心跳过快,原来这人叫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是很不错的发音啊。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武南惟问道,李杳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往前走吧,前面有个小亭。”说着转身要走。
      但依旧为他撑伞,往前半步,撑伞的手依旧在他身侧,自己半身露在伞外。
      撑伞的手袖口忽而一紧,胜雪般白皙的手拉着袖口,“能告诉我吗?”
      如果回头的话,多半…不,是一定会心软,但其实听到他的问题时就心软了吧?又或者更早……
      面对这样认真的人,见过那样清澈的眼神,没办法抗拒,干净而无瑕的人。
      “熹者,光明也;杳者,幽暗也。”这是他的回答。
      武南惟扯着李杳的袖口往前走,李杳也带着他往小亭里带。
      小亭子里放着炭盆,很暖和,武南惟吸了吸鼻子,“冷?”问着李杳手背贴到脸颊,他的手背都比武南惟的脸暖和。
      武南惟扭头往座位上走去以避开他的手,“你们不是亲兄弟。”武南惟说,不是发问疑问,而是肯定。
      “为什么这么说?”李杳坐到他对面一点也不惊讶。
      “直觉,你们长得也不像。”武南惟说着,心里还想到了那张拜帖,赵郡李氏没有必要拉拢自己,单一个李杳也不可能代表赵郡李氏。
      “哈…嗯,今后作何打算?”李杳淡笑着慢慢摆弄着炭盆里的炭火,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投军。”武南惟直起身正色道,“比起道听途说,我还是亲身经历一番才好。”枪杆子里出政权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就如汉王不满今上的异动。
      而汉王异动不是一俩天了,为什么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李化为了杨瞿不早日立下战功而让汉王蓄精养锐,二是皇帝在缓和关系,毕竟高夏人在骚扰边境,无后顾之忧才能安心出兵。
      实际上俩个原因可能都有些,只不过不管是高夏还是汉王都等不起,必须尽早解决。
      “做个参军?”李杳歪头打量着武南惟,的确武南惟还未长少年开气质上比起武人更像是书生些,还是个不肯刻苦学习的书生。
      “不,从最基层做起就好了。”武南惟抬手放在炭盆上,热浪不再直面脸庞,有些凉意。
      “你受得了吗?”李杳脱口而出,又马上意识到失言,偏开视线道“在军中哪怕大将军也可以看到最小的士兵的举动,你无需从最基层做起。”
      “是么,按着我爹郡丞,我娘扬州沈氏会是个中州诸曹参军事吧。”武南惟没注意到李杳的异状低头思考。
      “不是车骑将军?”李杳想的比武南惟要多些,武南惟眼神微闪,“暂时不想跟武家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觉得我受不了?”武南惟太头看李杳不禁撇眉,并不是从小练武但十四岁的少年身强体壮的自然不服输。
      李杳手放到武南惟手旁,手心翻上,武南惟也把手心翻上来对比起来,李杳的手型好看,修长且骨节分明,长年累月习武留下的茧铺在虎口指腹上,反观武南惟的手完全可以用一句诗歌来形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笔茧都没,可见甚少...”李杳还没说完,武南惟反手五指与他交叉,俩人的指侧相互摩擦,是能感觉到笔茧的,但竟然完全看不出来,不过这是后来李杳回想起来的,现在楞了楞神,火速抽了回来,不知道是从耳朵烫到脸还是从脸烫到耳朵的,面上烧得慌,心也跳得快。
      “雪...雪停了,看看梅花吧。”李杳语速有些快,站起来走出去放一旁的披风与伞都给忘了,在外面冷风吹拂下终于冷静不少。
      武南惟不解地看了眼,帮他拿起披风带上伞也撩帘子出去。
      小亭周围的是白梅,在冷风中傲然绽放,树枝上落满雪洁白若玉条,一时间也分不出花与雪来,近看去花萼还残留着碎雪,望远处可见近到远梅树颜色的变化,白到粉红、水红一直到朱红、正红,想想有名家大家能画出这样绝美的梅园吗?
      武南惟把披风递给李杳,李杳才开口还未出声道谢,猛地扯过披风往一旁挥去,披风厚重卷着几根箭羽卸了力,或甩到地上,或刺进披风里。
      被护在身后的武南惟,只听到了箭破风而来的声音,随后就是木质落地的锵声,“回小亭?”武南惟不敢乱动,问道。
      “已经留下证据,他们就会走的。”李杳抖了抖披风,箭都掉到地上,不过这样的披风也没有再披上的必要了。
      “没事吧?”武南惟凑近了,伸手拉过护在身前的手问道,李杳讶异着,垂眸看着这个少年,十四岁就能跟杨瞿这样的高官相对,知晓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依旧保持这样一颗干净的心,善良太过了,反而不适合这样的乱世。
      “无事,谢谢。”李杳说着弯腰捡起箭来,武南惟一眼就看出来,“官制的。”
      “嗯,猜猜看?”李杳对这暗杀并不在意,反而更喜欢跟武南惟说话,看着他时总是扬着嘴角淡笑,凤眸里都是笑意。
      “虽然是等我出来才放箭,但杨瞿如今用不了官制的箭,说明不是冲我来的,只是想混淆而已。”武南惟说着看向满不在乎的李杳,不禁皱眉问“常事?”
      李杳看他担心有些不自在的清嗓,“不是,放箭人功夫不错,梅园周围皆无可隐匿处,只能从城楼上放...”说着指了指远处北城楼,紧赶慢赶也没办法抓到人的距离,“依旧避开了要害,压根不想伤我性命。”
      武南惟期待他接着讲下去,李杳止住了话头,拉着武南惟往前走去赏梅了。
      “你知道周笑晴吗?”李杳抖去梅瓣上的雪倒把花瓣也一起抖掉了,武南惟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在李杳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时候,“别你呀你的,叫我名字很难吗?”
      武南惟说着话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李杳微开口,话在腹中口中转了好久,“南...阿惟。”
      武南惟没在看李杳而是把目光放到梅花上,在几朵上反复阅览,更没想到他会喊阿惟这俩个字,惊讶地抬眼看着他,李杳也第一次在武南惟面前显得局促,紧张着,“不行?”
      “哈...嗯,可以。”武南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笑了下,连连点头表示乐意,“周笑晴是那个南夷来的江湖医士吧,如果是李熹他不管用,还不如找杏林堂的大夫呢。”
      “好,阿惟回去吧,我冷了。”李杳做了个请的动作,武南惟应好而后问“你真的冷?”
      在武南惟面前的李杳反应总是慢些,武南惟已经捏上靠近他的那只手,反而是武南惟的手冰凉,“手总是这样冰凉,下次出门带个暖炉?”李杳顺势牵上手柔声道。
      “是个好主意。”武南惟笑笑,“那些箭不需要收一收吗?”往回走看到了散在地面上的弓箭。
      “不用,谁放的,谁会来收拾,怎么说也是皇帝行宫。”李杳说话随意许多。
      “皇帝吗?”武南惟忽而问,李杳发出似沉思的闷声,实际上却依旧是副淡笑样,“为什么呢?”拉长了声音透出慵懒感。
      “如果李熹能让那个江湖医士治好,我就猜李化。”武南惟说道。
      “万一是李化栽赃皇帝想离间呢?”李杳继续问道。
      “李家有自己制的箭,皇帝想拿到一俩支不难,但最好的掩饰就是不掩饰,昭然若揭的事反而不好下定论,所以皇帝为了离间你跟李化用了官制的箭。”武南惟说着,李杳停下脚步,武南惟也一起停下来,并没有什么阻拦,“怎...”
      李杳抬手点了点武南惟额前,“是特别聪明,懂得其中厉害,不要想那么多,人要难得糊涂。”
      “...噢。”武南惟算是验证了心里的想法也没什么不满口头上应了声。
      “为什么你随便就支走了守卫,还能在行宫被行刺。”武南惟没话找话问道。
      “秘密...”
      俩个人互相靠近着,关系逐渐亲密了起来,人的关系想要拉近总是特别简单的吧,一句简单但发自内心询问,下意识保护人的行为,不再板着脸轻笑一下,这是真的喜悦。
      来自冰天雪地里,静籁世界里,和谐不吵闹的喜悦与欢愉,简单平凡却在乱世里难得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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