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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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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静悄悄的,李棠边回忆着独个走在鹅卵石小径上,毡靴踩着脚下残雪,能很清楚的听到咯吱咯吱声响。
实在是太静了,这个时辰,祖母所居的正院里又怎会没有人在?
李棠怔了一怔,猛的抬起头,院中一抹闪亮精光跃入眼帘,险些耀花了眼睛。
那是铠甲反射出的光芒。
那是全铠在身跪在雪地里的李深。
御口亲封的上柱国虞国公李深,身着重达几十斤的明光铠,跪在其母所居的庭院当中一动不动,已不知过了有多久。
堂中不是没有人在,只是再无人敢出头解劝——穆娘不过陪跪在门槛之内,非与李深一同露天在外,而其他凡是敢于张口的人,都已统统被棍棒打出院门,其中就包括了大胆为自己主子谏言的阿武。
虽是数九寒冬,李棠的额头上却渐渐沁出细密汗珠来,他快步小跑上前——心中就算仍有些犹豫不定,也没有别的法子好选了。
李深跪在地上背脊挺直,面对着正堂大门,听到响动,头连转也不曾转一下,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到来。
李棠想了想,便撩了袍襟在李深斜后侧半步处曲膝跪好,方朗声道:“孙儿替父亲给祖母请安,惟愿祖母大人心绪安宁,贵体安康!”
话说出来,堂中却无人应答。
膝下很快被融化的雪水浸湿,冰冷迅速透过厚厚绵衣,流入四肢百骸——他打个寒噤,不免生出些悔意来。
那僮仆少年同他说的那些祖母发怒的理由,他是半个字也不信,如此一来,自己赌这一铺,成功几率便当真五五对开了。
然而悔已无及,等得片刻,堂屋中依然悄无声响,可见自己的猜想不差,李棠心中苦笑一声,不着痕迹挪了挪位置。不过一炷香功夫,他的膝盖已有些针刺般发痛,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很快他的膝盖乃至整个腿部就不会有半点感觉了。
他瞟了一眼李深——李深的铠甲上,乃至发冠上,早结了细碎一层白霜,李棠默然叹口气,准备开口再做努力不提。
孰料李深先前在他发话时一声不吭,这会却半扭过头看着他,父子二人目光一对,李深轻轻摇了摇头。
李棠皱眉,望向李深的眼中,便多了几分疑问。
事实证明,李深显然比自己的儿子更了解母亲和妻子,很快只听堂中先是轻轻响动,随即有人开口,李棠细细听来,却是穆娘的声气,道:“求阿家息怒,阿家儿子和媳妇自然该当领罚。可棠儿……棠儿他懵懂莽撞,可地上冷寒,还请阿家赦他年幼无知罢……”
堂中静了一静,突然爆发出一阵揪心的咳嗽喘息,屋里屋外一家三口同时惊呼起来。
“阿家!”
“母亲!”
“祖母!”
李棠腾地跳起来,却迟疑了一下,发现李深正转头向他使眼色,便再不犹豫,掀起层层帷幕冲进堂里。
绕过屏风,便见斛律老夫人咳得整个人含胸半靠在围屏榻上,捂住口唇的巾帕中,已透出淡淡血色来,直是怵目惊心,穆娘正焦急的扶住她,不料斛律老夫人看见李棠进来,竟强撑着直起身来,断喝道:“棠儿出去,教那孽子滚进来!”
李棠默默退出三尺开外屏风外侧,看着人从雪地里把李深扶将起来。
李深跪得久了,筋骨血脉都不活络,可他只缓得片刻,便踉踉跄跄跨进门槛。
李棠隔着屏风窥着里头人影,果然夫妻两个又都跪下,刻意压低嗓音,有些激动地分说什么,斛律老夫人半晌回过气来,方才开始轻声同儿子儿媳交谈起来。
房中侍候的人在李深踏进去那会儿,便都远远避了,然而他们交谈声音仍嫌太轻,李棠仗着自己身形小,悄悄往前挪了挪,方才听到祖母斛律老夫人提了嗓门,颇严厉道:“此事不必再提了,太子是君,可也没到轮到你领着棠儿去单独谒见的时候!”
李棠心中明了,听着房中的声音渐渐又低下去,李深仿佛又急切说了些什么,惹得祖母又微咳起来……然而有了这句话,后面的已可不必多听了。
李棠悄悄溜出去,看到阿武正站在远处小径里头,望着这边,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焦急担忧之情。
李棠踱过去,不待她开口,已先道:“阿武姊姊可是来找母亲的?父亲和母亲都正在陪祖母说话,姊姊待会再进去罢。”说罢打量阿武一番,确乎不像是受了杖责模样,方才放下心来。
然而阿武的脸上郁色微闪即逝,却没逃开李棠的眼睛,看看四下里无人,李棠仰头伸手扯住她披帛,问道:“阿武姊姊,母亲……祖母见到三个妹妹之后,可曾吩咐些什么?”
他并不担忧李深这三个庶出女儿当真会受什么虐待,祖母也不过以此权作藉口而已,然而穆娘的反应,才是他所真心牵挂的。
阿武惊异的看他一眼,笑道:“公爷归来前,夫人一早已吩咐下来安排三位小姐的起居,老夫人虽则不悦才责罚公爷……可对夫人的安排也并未说什么的。”
李棠恍然,原来穆娘早已知悉,那便也难怪。不过……李棠苦笑着摇头,姜还是老的辣,他倒很是佩服斛律老夫人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