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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王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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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有仇,周君贤被杀的那一刻,他与张山甫就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恨。小王爷也很了解他,应该知道这件事。”
“对的。我知道周君贤的事,狄咏与张山甫之间的仇恨就不可能调和。”
阿狸继续说:“所以张山甫和福伯被杀,我第一时间就想到是他干的,但是查到后来,是福伯的原因,这件事还真不能误判给狄咏。”
赵宗实摸着下巴:“嗯,我想问问,你和狄咏在一起生活多年,你觉得他的性格怎么样?”
阿狸一怔:“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啊!!他从小就跟着小王爷,难道小王爷不知道他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吗?”
“俱我所知,他的性格憨厚,整天乐呵呵的,对身边的事并不太关心,他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事或人,比如说你。”
阿狸点点头:“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
赵宗实也跟着点点头:“我当时拒绝了包拯,不愿意帮他查狄咏,但你晓得,包拯正在追查的案子,不会因为我而放弃,他会弃而不舍地继续查下去。我不接手,他还会找别人,与其找别人,不如我亲自接手,因为狄咏以前是跟我的。”
“……”
“我去找了狄青夫妇,我向他们询问了狄咏的成长经历之后,才答应包拯,决定接下此案。”
“……”
“昨晚在酒宴上,我试探他说“高端的猎手,通常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可是他好像查察到我的意图,立即转了话题。”
“……”
“他为何当年要去无闻寺拜师?你知道原因吗?”
阿狸想了想,点头道:“知道,因为他的学业太差,凭真本事考不进国子监。狄家军的一个副将得到消息,只要拜入无知方丈的座下,做了俗家弟子,就能免试进入国子监。”
“免试进入国子监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我要问的是,狄青为何要送儿子去?你知道原因吗?”
阿狸摇摇头……
“狄青对他的评价是:此子天生无惧生死。”
“……”
这句话阿狸听过,以前住在狄家大宅的时候,狄夫人曾经来他房里坐坐,聊天的时候就聊到了这句话。
狄夫人说出来的时候,是满满的夸赞,说咏儿从小聪明懂事,他小时候,丈夫就评价他,说此子天生无惧生死。
不但阿狸知道,狄家军的那几个副将都知道。
虎父无犬子,生在将门之家,能得到“天生无惧生死”的评价,绝对是正面的评价。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狄青这样评价他,但很少有人知道,有个道士曾经对狄咏算了一卦,说此子不但天生无惧生死,而且心肠冷硬。后面这四个字“心肠冷硬”就是贬意的了。狄青听了不乐意,又询问道士应该如何化解。那道士说,心肠冷硬之人,一念向善,一念向恶。遇善则善,遇恶更恶。”
阿狸立即说:“……江湖术士之言,大多靠察言观色地说些是似而非的话。”
赵宗实笑起来:“是啊,所以这一段往事,狄青很少提及,但不提,不代表不上心。狄青亲口告诉我,当年送狄咏去无闻寺,是希望他拜在高僧坐下,一心向善,至于能否进入国子监,反倒是其次了。”
阿狸摇摇头,不想再听了:“小王爷跟我说这么大一通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狄咏干的吗?无论你怎么怀疑,我都相信他,他没有杀人的动机。”
赵宗实立即说:“阿狸,你要冷静,我只是就事论事与你商讨。说到杀人的动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你问。”
“有个男子,在家族亲戚的葬礼上,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但他性格内敛,没有询问女子的姓名。”
阿狸:“……”
“第二个月,那个男子的家族再次举行葬礼,而数日后,那个男子就被抓了,原因是他杀了家族的亲戚。”
阿狸听起来很绕:“没听懂,这个男子与亲戚有仇吗?”
赵宗实双手摊开道:“无怨无仇。”
“那为何说是他杀的?”
赵宗实点头道:“这便是杀人动机的问题,阿狸,你这般聪明,你分析一下,这个男子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掉无怨无仇的亲戚呢?”
阿狸想了想:“肯定是受到冤枉的,有人要陷害他。”
赵宗实道:“是啊,我们正常人的思维都会这样想,肯定是冤枉的,没有杀人动机,又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自家亲戚呢?”
“……”
“但是包拯查出了他的杀人动机。”
阿狸:“???”
“包拯带着宗卷亲自跑到天牢,挨个询问了那些因为杀人而被判死刑的犯人。里面的犯人听了,有将近一半的人都说,杀人动机很明显,因为男子在第一次葬礼上遇到心仪的女子,又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于是他杀人,只是为了下一场葬礼上能见到这位女子,仅此而已。”
阿狸目瞪口呆:“……”
“所谓的杀人动机,人性本善的人,与人性本恶的人,持有完全相反的杀人动机。”
“……”
赵宗实突然话风一转,问道:“听闻你在这里开办了学堂,你曾经说过,你生平志向是办学,尤其是基础教学,你认为愈是基础的学习,愈是需要好老师。”
阿狸想了想,点点头。
“听说你办的学堂,里面全是几岁大的孩子,你说这些这些稚子,他们都还是疯玩的年纪,能乖乖坐下听老师讲的课吗?”
“人性本善,学习教化的目的,就是保持继续向善。”
赵宗实笑起来:“其实我呢,一直认为人性是恶的,从一出生开始就是恶,反而要通过后天的教化,才让其改邪归正,从而向善。”
阿狸:“你如果要与我讨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那三天三夜也讨论不出结果。孔子提出人性本善,荀子提出人性本恶。互相争论了千年,也没有休止。”
“既然讨论不出来,不如带我去看看你办的学堂?”
当即,阿狸带着赵宗实,一起去看学堂。
这里的学堂是阿狸来了之后才兴办的,他有这爱好,走到哪里,就在那里办学,之前他曾经在牛家村落脚,也办了一处学堂。
赵宗实看到里面的孩子,大多穿着得破烂,但他们的眼睛,全部闪动着求知欲。
小王爷来考察学堂,真稀奇,孩子们看到他,全部跑出来看热闹。
阿狸就跟赵宗实介绍,这里的老师是花甲之年的老儒生,给孩子们看的什么书。
赵宗实叫了几个孩子到身边,弯下腰问他们:“你们学得怎么样呀!我来考考你们如何!”
孩子们一起叫好。
赵宗实拿出圆烧饼,问道:“这里有三个饼,你们有五个人平分,只能切两刀,你们说说,应该怎么下刀呢?”
孩子们看得流口水,就开始七嘴八舌各种比划,有人想到,将三个饼全部重叠,对切一刀,然后六块饼全部重叠,再切一刀,一共切两刀,出来十二块饼,这样就能平均分了,然后又不对,十二块饼,也不够五个人平分的呀。
阿狸全程笑眯了眼,就这么看着赵宗实与孩子们互动。
赵宗实对他道:“你也听到了。你认为哪种回答最正确呢?”
阿狸耸耸肩……
赵宗实笑道:“这个问题,当年狄青也问过,我想很多大人都会问孩子这类似的话。你想不想知道,当年他是怎么回答狄青的?”
阿狸立即收了笑容:“你想说什么?”
赵宗实靠近他,小声道:“狄青原本有五个儿子,只是五子早年夭折。那一年,五子刚出生的时候,狄青就考问儿子们,说有三个饼,你们五兄弟分食,只能切两刀,怎么平均分呢?”
阿狸:“……”
“其余兄弟们的回答,与你的这些孩子们的回答差不多。四子更是说应效防孔融让梨,他不吃,都给兄长们吃。那年狄咏只有五岁,他脱囗而出,一刀把大哥切碎,一刀把幼弟切碎,剩下三个人,刚好平分三个饼。”
阿狸的脸色一变。
“此话是狄夫人亲口对我说的。”
“不可能。”
“三岁看大,五岁看老,稚子时期已经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说他是人性本善呢?还是人性本恶呢?”
“我,我不相信。”
“狄夫人告诉我,狄咏从小与众不同,别的小孩会通过哭声来引起大人的注意。狄咏却从不哭闹,她这个做母亲的,唯一一次见到狄咏发疯般的痛哭,就是他落榜的那晚。狄青将军在旁边补充了一下,说那晚他除了知道自己落榜,还收到张山甫送给他的一盒蜜枣,他知道张山甫要娶妻了。”
阿狸:“……”
“狄青将军还告诉我一件事,当年他们的邻居家发生惨案,全家被杀,这件事当时闹得极大。”
“……”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不敢面对凶案现场,这是生与惧来的恐惧。因为案发地就在狄府旁边,于是狄青第一时间去勘查了现场,那年狄咏不到七岁,他随意嘻笑就跟普通的玩耍那般,还想伸手去翻动尸体,与别的孩子真的不一样。”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对吧?”
赵宗实点头道:“是啊,这不能说明什么,狄青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见惯了生死,他当然不怕。但七岁小儿也不怕,是不是与众不同呢?所以狄青说他:天生无惧生死。”
“……”
“狄青的副将们曾经争论过一个问题。有一百杯水,其中有一杯水是毒药,外观无法区别。有十个人和一条狗,怎么找出那杯装有毒药的水。众人商量许久,无人能解决,唯有八岁的狄咏跳出来说道:“很简单啊,直接倒掉一杯水,然后弄死一条狗,就说已经找出了有毒的水杯,如果有人喝出问题,就说他造谣。”众将听到他这么说,全部都惊呆了。”
“……”
“狄咏落榜后,狄青坚持让他从武,因为父亲了解儿子,不能从文必须从武,让他纵驰沙场或许能成器,闲赋在家易生事端。”
阿狸摇摇头,不想再听了,当场调头就走。
他相信狄咏,不会因为小王爷的一席话,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赵宗实追上他,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阿狸深吸一口气道:“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怎么!?什么叫就这样吧?!你要与我绝交?”
“嗯,不出恶言。”
阿狸走得头也不回……
“你的师弟们,还有你昔日的同窗,他们的死因成迷,你就不想追查原因吗?”
阿狸随意挥挥手:“不想,他们与我无关。”
“你怎这般无情无义?我还以为你是性情中人。”
阿狸回头看了他一眼:“人与人的悲喜互不相通,我只觉得你们吵闹。”
“我们应该找出真相,让他摆脱嫌疑,否则凶手潇遥法外,还会有更多的人枉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因为我相信他,无论你说破了嘴皮,我也不会相信你。”
赵宗实在他身后大声道:“你这人自诩聪明,从一开始你接受他,就报着不单纯的动机。因为你知道,他这种铁憨憨容易操纵。于是你在他面前各种表演,只让他看到你天真无邪的那一面,而那些被你隐藏起来的,才是真正的你。”
阿狸停下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赵宗实走过去,道:“同样的道理,你确定看到他的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他刻意让你看到他的天真无邪?我们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是铁憨憨,那如果不是呢?如果你看到的,全部是他精心的布局呢?”
“……”
“你演戏,他被你骗了,我不说他蠢,我只认为你道行高深。反推过来,如果他演戏,大家全部都被他骗了。是所有人都蠢吗?不是!是因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不是魔。”
“心肠冷硬之人,一念向善,一念向恶。遇善则善,遇恶更恶。他现在是魔还是佛不是你说了算的。”
“……”
“我只觉得你很可悲。你此刻拼命维护他,就像他当初拼命维护你。可你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就像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阿狸双手抱胸,无所谓的样子:“就算我被骗了,又怎样?他花这么多心思来骗我,只能说他太在意我。我乐意被他骗,你管得着吗?”
“他从小就跟着我,我也很看重他,斯人已逝,要为活着的人想想,我们应该找出真凶,而不是窝里斗。”
阿狸冷哼一声,想了想,坚定地说:“好,不要窝里斗,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凶手,伤了和气不划算,我可以帮你,但你不能怀疑他,这是最基本的前提。如果你抱着怀疑他的心态开始调查,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
赵宗实立即说:“好,不以怀疑他为前提,我们联手找出真凶,才能还他一个清白,这才是我们应该为他做的事。”
阿狸点点头,笑了……
俩人重新去整理卷宗,平心静气和地坐下来,一起商量这几桩案情。
如果说是某个连环杀手所为,那此人必定心思缜密,若是有人背后操纵,派出不同杀手作案,那这幕后真凶是谁呢?
一定是特别熟悉狄咏的人。
因为研究得太入神了,俩人都忘了吃饭。
就听狄咏在大声叫他们:“唉,小王爷,你们在这儿呀——”
“狄咏你来得正巧,我正和阿狸在讨论一个案子。有个男子,在家族亲戚的葬礼上,遇到一位心动的女子,但他性格内敛,没有询问女子的姓名。第二个月,那个家族再次举行葬礼,数日后,那个男子就被抓了,原因是他杀了家族的亲戚。”
狄咏:“……”
阿狸:“……”
赵宗实双手摊开道:“狄咏你分析一下,这个男子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掉无怨无仇的亲戚呢?”
狄咏基上没怎么多想,脱口而出:“因为他在第一次葬礼上遇到心动的女子。他杀人,只是为了下一场葬礼上能再次见到这位女子。”
阿狸目瞪口呆:“……”
赵宗实把卷宗直接推过去:“给你看点东西。”
狄咏看到卷宗,接过来,一边看,一边评价:“哟,这不是张山甫和福伯被杀一案吗?这页卷宗我见过呀!”然后又说:“这是国子监误食河豚肉中毒一案,我也见过。还有,哇,不得了,这些师兄的案子,怎么都集中在这里了呀!?”
然后狄咏从卷宗里一抬头:“齐州知府的官文,什么叫司马义死的那几天,我和小哥哥旅经齐州?泉州首富周家,认为周仁死在花船上,与我们有关。还有人举报,汴梁监狱失火,我们也在。更离谱的是,柴知县和董知县,竟然联合告状,说我们放毒菌,害了柴敬和董良。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狄咏看完了卷宗,表情十分无辜,整个面色显现茫然状态。
赵宗实悄悄对阿狸说:“我只问他一个问题,你先不要说话。”
阿狸:“……”
赵宗实双手抱于胸前,温和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说:“包拯被百姓称赞为包青天,别人审不出来的案子,他能审出来。有一次我受到邀请,去旁听包拯审案。那个被告人借钱不还又没有写字据,还一口咬定,没借,坚决没借,就是没借。包拯只用了一句话,就问出了真相,你知道他怎么问的吗?”
阿狸摇摇头……
“包拯指着佛祖的座像,对被告说,你对着佛祖说一遍,说你没借过钱。那人想了想,就承认了。”
阿狸:“……”
赵宗实叹道:“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阿狸:“……”
赵宗实挑起眉毛,正色道:“狄咏,你看着阿狸的眼睛,你告诉我,这几桩案子是你干的吗?”加重了语气:“你若撒谎,将永远失去阿狸。”
阿狸:“……”
狄咏:“……”
阿狸原以为狄咏会继续哇哇大叫的样子,谁知俩人的眸光对视。
半晌后。
狄咏平静地说:“是我干的。”
这句话,尤如往滚烫的油锅里加了一勺水,彻底炸了。
阿狸惊得张大了嘴,立即反问:“你是不是有苦衷!?我会保护你……”
狄咏打断他道:“没有,是我干的,这些人全部是我杀的。”
赵宗实眨眨眼,再拍拍自己的脸:“真的是你干的!?”
既然已经承认了,狄咏当然不会再否认:“对,是我。”
情况好像突然变得简单多了,若狄咏否认,他们再去追查真凶,应该照这个样子发展才对呀。
赵宗实只提问了一次,狄咏竟然承认了……
一时间,仨人都安静下来,彼此找不到应该说什么话。
还是赵宗实率先说:“你来问吧。”
狄咏反而笑出来,道:“三堂会审,好吧,小哥哥尽管问,我说过,永远不会欺骗你。”
阿狸还没缓过神来,机械地说:“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脑袋很乱……”
狄咏笑了笑,姿态特别放松的样子:“那我给你讲,你只管听,有遗漏的地方,你再问我。”
阿狸只能点点头……
“跛叔这个人,喜欢贪小便宜,他在国子监做厨子,经常偷偷买便宜得要烂掉的食材,然后放重味烹饪了给我们吃。这些年来,他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我送了他一批不要钱的河豚肉,他高兴得不得了,若他没这么贪心,只放少量河豚,估计也没事,可他太贪心了,当天所有肉食全部用河豚肉,所以毒死一大片。
张山甫和福伯是被我射杀,那几日我要出京师办事,正巧得到消息张山甫要回偃师,这是个好机会,我埋伏在城外三十里处西树林,待他走拢,我躲在树上,两箭齐发,一并将张山甫和福伯杀了。
范子忠和范子孝看书到深夜,趴桌上睡着了,我用了安眠香,让他们睡两个时辰不醒,然后关窗闭门,第二天,就听说他们被碳火闷死了。”
阿狸:“安眠香!?”
“对啊,安眠香。”狄咏道:“住在无闻寺的时候,我每次三更过来找你,为了不打扰福伯休息,都要往屋里吹一管安眠香。这是军中常备香料,用来安抚伤兵,也可以用来打探敌情。”
阿狸:“……”
“对付钱向节和司马义这两人,我也是用的安眠香,他们入睡后,我朝窗内吹了安眠香,然后进入他们的房间,将他们用枕头闷死。
周仁比较麻烦,若在花船的酒水里下毒,容易露出马脚,他曾经跟我推荐壮元丹,还说这药有奇效,于是我给他的壮元丹里下毒,让他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孙敏和李信最容易对付,直接放一把火,将汴梁的监狱烧掉,我就不信那么多人,孙敏和李信能够逃出生天。”
“停——停——”阿狸的后背直冒冷汗,他大叫:“你是不是在编故事?你不用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你是不是疯啦!!”
狄咏冷静异常,他的双眸深不见底:“我说的都是真的。”
阿狸:“……”
“还有柴敬和董良,我深夜出去采摘毒菌,再连夜去婚宴后厨,骗过了厨子,将毒菌捣烂后混进备好的酒水和食材。新郎倌要全场敬酒,他们的饮酒量最多,必死无疑。这次略有失手,因为我们倆人也出现轻微的中毒现象,明明开宴之前我们都吃了东西垫底,婚宴上也没吃什么。所以我一直没弄懂,这中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或许是手摸了毒菌,又去摸别的,所以我们才会误食。”
阿狸看到他讲叙事件的时候整个精神状态平静,仿佛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禁产生了怀疑。
“狄咏,你不要说笑了。”阿狸道:“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你不要这样。”
“我怎样!?”
“明明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承认!?”
狄咏缓缓说:“他们是我杀的。”
阿狸的心里防线要崩塌了,他突然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很冷,因为看到狄咏眼睛里那陌生的,甚至从不认识的眸光,而感觉到冷。
赵宗实己经调整了思路,开始提问:“狄咏,你的动机是什么?”
狄咏冷笑两声:“因为他们全部都该死。”
赵宗实:“若说你射杀张山甫和福伯,我是相信的,必竟张山甫先设计杀了周君贤,但你为何要杀其余的人?国子监的二十五名学生与你曾经是同窗,他们与你有何仇怨?柴敬和董良,他们与你交情极好,你为何要杀他们?”
阿狸继续打冷颤……
狄咏还是那句话:“因为他们全部都该死。”
赵宗实差点拍桌子:“他们为何该死?”
狄咏轻哼一声:“我们为何拜入师门?师父收徒弟的标准只有两条,他老人家出了两道题,第一是不可指鹿为马,第二是不能盲从附和。可结果呢?我的好师兄们,明明知道小哥哥含冤,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作证,还全部帮那个张山甫说话。”
赵宗实:“……”
“我杀他们,不过是帮师父清理门户,这些叛徒,死有余辜。”
阿狸找回了一点声音,弱弱地问:“你怎么下得了手?”
狄咏光明正大的样子:“小哥哥,你太善良了,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这般善良吗?错。我去找他们,我对他们每一个人下跪,对他们每一个人叩头,求他们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帮帮我,他们怎样对我呢?司马义和周仁装聋作哑,钱向节虚于伪蛇,孙敏和李信出耳反尔。最搞笑是范子忠和范子孝,他们跟我讲了一大堆什么爱、力量、幸福、感恩,还反过来劝我要安静、要微笑,我要不是有求于他们,他们早就死了。”
“那柴敬和董良呢?他们是你的好朋友。”赵宗实问。
狄咏无所谓的样子:“这两个酒囊饭袋更该死。”
“那国子监二十五名师生,他们与你有何愁仇怨?”赵宗实继续问。
狄咏笑了笑,道:“我去国子监找过他们,他们也认识小哥哥,却不愿意帮我做证。是不是该死呢?”
赵宗实:“你这是什么逻辑,不愿意出来做证,就该死吗?”
“邪恶得以倡狂,皆因正义得不到声张。一个人的坏,是有限度的,坏人敢继续做恶,是因为旁观者沉默。而旁观者的沉默,只会纵容坏人继续坏下去。”狄咏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张山甫逼着我给他下跪叩头,每叩一个,我心里都在想,若他们其中有人能发声,哪怕只是帮我说一句话,我便饶他一命。可是没有,我叩头一百九十九个。他们全部像死人一样沉默,与其这样,活着多余,死了更好。”
赵宗实:“就因为这样,于是你将他们全部杀了?就这个理由?”
狄咏理所当然地说:“助纣为虐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地狱最深处,就是留给这些沉默的旁观者。他们知道真相,却不敢说出来,他们比坏人更坏。”
赵宗实只觉得头痛不已……
“小王爷,我们就事论事,往小了说,只是小哥哥含冤受屈。往大了说,家国天下的兴盛,难道要靠这样一群懦夫吗?”
赵宗实指指他,又收回手指,道:“这世间,归根到底就是正与恶的较量,芸芸众生只是选择站队而己。区分正与恶看起来简单,但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做不到,他们帮强权说话,因为骨子里害怕强权。”
“周君贤为什么死?因为他讲了真话。那些不敢讲真话的,集体沉默的人,将付出更沉重的代价。”狄咏愈说愈停不下来的样子:“谁留下来打扫最后的战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我是在替天行道。”
赵宗实大唤一声,道:“够了,我还需你来教这些道理吗?你杀了这么多人,还说得这样正气凛然。你可知罪?”
狄咏笑道:“小王爷是要判我死罪吗?”
赵宗实气得咬牙:“……你。”
狄咏的态度特别嚣张:“黄巢杀了几百万人,都没有被判死罪,我又何罪之有?”
赵宗实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判定别人的生死?他们就算有错,也应该接受律法的惩治,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快意恩仇,那皆不是要天下大乱?”
赵宗实一向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既便生气,也只是生闷气,此时,竟然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