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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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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咏收到家书,一封是父亲的来信,需要他汇报战事情况,另一封是小书僮周君贤写来的。
周君贤通过殿试之后,现在还处于待安排职务的时期,他已经订了婚,未婚妻是狄夫人娘家的女眷,古人认为联姻是最保险的结盟方式,周君贤是将军府考出去的进士,肯定要与将军府的女眷订亲。
周君贤在信中还告诉二少爷,张山甫在殿试的时候发挥失常,考试成绩平平无奇,原本以为范子忠会杀出重围,却另有其人异军突起。
殿试的最终结果,范子忠摘得甲榜第三名探花之位,钱向国荣获第七名。
狄咏已经躲到西北边陲之地,依旧躲不掉张山甫的消息,周君贤告诉他,殿试结束后的第二个月,张山甫与颖国公的女儿成亲了,据说婚事办得极为轰重,半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去了,官商云集,为什么是听说呢?因为周君贤这种新晋士子的身份低微,没有受到邀请参加这场盛大的婚礼。
狄咏将信纸放在一边,一把抓过酒瓶子,仰头就喝,陪他的,只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今天是他19岁的生日。
回想往事,16岁的生日那天,他请小哥哥吃生日宴,被小哥哥痛骂一顿;17岁的那天,小哥哥送他一只扇面,鼓励他好好学习;18岁生日那天,小哥哥主动亲吻了他,并且俩人互相起誓,不另娶她人。
现在19岁了,收到来信,小哥哥已经成亲,而他,正在苦守边关……
终究,还是失约了,小哥哥与他的约定,俩人一起冲突世俗的礼教,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酒过愁肠,愁更愁。
狄咏躺在广阔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大雁,就这么数着数着,脑袋里全是小哥哥的模样。
虽然小哥哥失约在先,但他心里清楚,也不能怪别人。
人活于世,所有道德言行规范,没有一样不在世俗之内,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做他的亲爹是当朝一品大员,做为独生子,他不可能在自己的婚姻上掌握话语权。
换言之,他们这些二代,最后都要按父母的意愿,被迫政治联姻。
这或许就是宿命……
……
狄咏感觉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他不能离开。
这场仗打得基本没什么感觉,从头至尾,他就没找到书中所描写的那种威武大将军的气势。
那天西夏军来扰,他率部众迎敌,只是顺手斩杀了两位西夏将领,众将基本没沾到什么血腥,然后仗就打完了。
接着等了三四个月,就通知他,朝庭已经与西夏初步达成和义,可以退兵了。
狄咏所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已经为自己带来了祸端,朝堂之上,开始有文官告他的状,说他不顾大局,这样让西夏大为恼怒,在和谈的时候,增加了价码。
收到父亲的来信,他真是大吃一惊。
他遵守了只守不攻的政策,并没有进攻,而是防守,防守时杀了两个西夏人,难道错了吗?
狄青在信中告诉他,张尧佐在朝堂上替他说话,将此事压了下去。
能在信中看出,父亲对张尧佐的感激。
有文官开始替皇帝求情,说狄咏的行为不但没有过失,反而有功劳,西夏想和义,又觉得咱们好欺负,狄咏杀了他们的两个将领,是给他们一次警告。
为此,朝堂上差点吵起来。
温和的一派认为狄咏做错了,强硬的一派认为狄咏有功劳,没有错。
最后皇上说:“狄咏有功于国,众卿不必再争了。”
大家才互相平息下来。
狄咏看了来信,深感这里面的水太深,他这种新丁,根本不可顾全所有人的想法。
他想到小哥哥说的话,当时他的父亲也深陷朝堂之争,小哥哥说:狄将军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需要对一个人尽忠,那就是皇帝,如此而已。
此时此刻,狄咏深感认同,他不必计较别人对他的看法,那是计较不完的,他唯一要顾忌的,只是皇帝对他的看法,仅此而已。
再次回到京师,距他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年。
狄咏所不知道的是,回京后将面临一场巨大风暴。
入朝面圣时,他被文臣参奏,再次告了他一状,因为他杀了两位党项骑兵。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狄青对儿子千万交待,面见天子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替自己辩解。
狄咏不理解,为何不要替自己辩解?他本来就没有罪过。
狄青道:“你有没有罪过,并不是你说的,也不是那些文官说的,只能是皇上说你没罪,你才无罪。你若为自己辩解,只会引来文官的指责,你不善言辞,根本说不过他们,到时候说得愈多,错愈多,会更麻烦。”
好吧,既然父亲坚持,狄咏应了。
宋仁宗会见朝臣并不是所有人全部到场,而是分批讨论政事,宰相是一拔人,开封府是一拔人,军事是一拔人,都是分开的,因为大家所奏之事各有不同,为避免消耗过多时间,以免人多口杂的争论不休,以提高议政效率。
狄咏上殿时,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果然,根本不需要他替自己辩解,因为文官们的舌头实在太灵活,脑袋更是灵活。
狄咏听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他觉得特别冤,出征之前,父亲就告诉过他,朝庭的政策是不能主动进攻,只能防守,而他也做到了这一点,看到党项骑兵放火烧我城池周围的农田,并且杀掉种地的农民,他才一怒之下冲出城杀人的,为什么就错了?
文官之中有一位老者,挺身而出,帮狄咏了说话,事后,狄咏才知道这个大官是张尧佐。
这也是狄咏第一次看到张尧佐。
皇上力排众议,认为狄咏有功于国,此事不可继续追究,大家才平静下来。
散场之后,狄青特意拉着儿子来见张尧佐。
张尧佐身穿一品朝服,面相富态,笑眯咪地看着狄咏,赞他英勇,话题又说到自己的儿子。
狄咏听到他谈起小哥哥,眼皮一跳。
张尧佐道:“什么时候挑个日子,让你们见个面吧,听说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你俩是好朋友。”
狄青当然应了,时间肯定得张尧佐来挑。
张尧佐说狄咏刚回京师,应该休整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约吧。
狄咏全程不怎么说话。
狄青与张尧佐又寒暄了几句,大家才散开。
……
生活还在继续。
过了几天,狄青遇到了麻烦……
要说狄咏的铁憨憨体质是怎么来的呢?其中绝大部分原因是遗传的,因为他的父亲狄青就是一个铁憨憨。
起因是狄咏刚从边关回来,沿途带了许多吃的用的玩的杂货,狄青将这些杂货全部送给皇帝,说是儿子带回来的一点心意,这里面有些稀罕物件,还请皇上笑纳。
皇上笑了,但没有纳,不收。
宋仁宗是位节俭而且生性极为自律的皇帝,朝臣送他礼物,他都只笑,不纳。
狄青怎么做的呢?他将这些杂货到处送人,送给同僚,大家同朝为官,也很辛苦,这是小儿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张罗的土特产,您收下吧。
然后就闯祸了。
有人向皇帝告发了此事,说狄青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这条罪状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搁职查办流放,都有很多现成的例子。
要往小了说,也能将事情按下来,但就要看是谁来按这件事了。
狄青是个铁憨憨,在朝堂上基本属于孤军奋战的类型,因为他没有朋友。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狄青到底有多憨。
实际上是狄青没搞懂北宋的官场规则,他没有官场斗争的智商,却被纠缠到了高层的政争之中。
狄青是名将,北宋第一名将,没有之一。小兵出身坐到了枢密使的第一人,也没有之一。
第一个对狄青有知遇之恩的,是范仲淹。在范仲淹之后提拔狄青的,是尹洙,而尹洙的后台是韩琦。
狄青被三个人提拔过的。
当时韩琦和范仲淹有矛盾,虽然两人都是君子党,但是两人对西夏战略截然相反,在关于是否筑水洛城一事上发生过冲突。韩琦授意尹洙让他对范仲淹的政策进行捣乱。
尹洙命令狄青抓捕执行范仲淹战略的武将刘沪。而在此之前,宋仁宗为了调和两派的矛盾,已经派出了钦差去调查此事。
狄青居然赶在钦差到达之前,对同是武将出身的刘沪动私刑,甚至还打算杀人灭口,毁灭证据。这件事就是著名的水洛城案。
军人听指挥没错,范仲淹和尹洙两位恩主起冲突,狄青挑边站也没有问题。但是这个铁憨憨抢在钦差前面杀人,确实草率了。
尹洙和狄青这么整范仲淹,范仲淹当然要反击。于是范仲淹一派郑戬、余靖等文臣的强烈抗议,与韩琦一派就如何处理尹洙和狄青的事情全面开战。最后的结果是,狄青在韩琦一派的力保,以及范仲淹、欧阳修的宽容下,免于死罪。
狄青又改投韩琦门下,没过多久,与韩琦又起了矛盾。
当时宋仁宗派韩琦为帅,欲整顿荒废的河北禁军。韩琦以狄青为副帅辅佐自己,推行雷霆手段治军,狠治河北禁军。在这个整军的过程中,狄青为他的一个克扣军饷的朋友,跑去找韩琦开后门求情。理由是此人是立有军功的英雄。
当然是被驳回,毕竟有军功的英雄是有军功的英雄,贪吏是贪吏。宋仁宗让韩琦整治军队腐败,狄青为贪吏求庇护,任凭说上了天,也不占理。这件事在后来还被帖上北宋代重文轻武的标签被拿出来反复的宣传。
此事之后,不管狄青的官当的有多大。朝野文武对狄青的评价一律是:有能力,但政治智商和节操都是负数!
话题说了一大圈,现在说回来,铁憨憨狄青在朝野没什么朋友这是事实。
酒肉朋友有,但遇事愿意站出来帮他说话的,没有。
现在狄青为了替儿子狄咏拉关系到处送礼,笼络朝臣,结党营私的事情被曝出来,立即引起许多文官的弹劾,他们一致要求把狄青踢出京师,让这种没什么文化的,回头咬旧主的武将去永远驻守边关算了。
狄青上战场,绝对是第一武将,所有敌人都怕他手里的刀。
朝堂之上不一样,文官手里的那只笔,就是利刃,甚至超过所有战刀。
一时间,狄青被这些事务烦恼得焦头烂额。
狄咏知道了父亲现在的处境,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来改变这一切。
张尧佐再次伸出了缓手,他主动约狄青去楼茶一叙,并且在请谏中写明,他会带上儿子,也请狄青带上次子狄咏一同前往,末了又写到,两家的孩子曾经是同窗,看在这份交情上,他于心不忍让狄青蒙难。
狄青当即召来儿子,让他准备一下,一同去茶楼。
狄咏有点抗拒,他自觉无法面对小哥哥,可,父亲现在有难,小哥哥的父亲愿意帮助他们,他必须去。
会仙茶楼内,狄青带着儿子提前到了。
狄咏看着窗外的风景,街面上过往的行人,心想:大半年不见,小哥哥已经成亲。这件事虽然不能怪他,可我是真的无法面对他。
一行衣着华丽的人上楼来,走最前面的,是张尧佐。
张尧佐身后跟着一位华贵的,生着国字脸的青年,因为气场很大,瞬间就吸引了狄咏的注意。
狄咏首先就看到这位青年的发髻侧面戴着一朵掐金丝染成鲜红色的花……
在当时,男人戴花并非显得女气,很多书生文人喜欢在发髻做文章,有人戴上竹叶,以示高洁,有人戴上兰花或别的花卉,但有个共同点,都是很清淡朴素的。
这位青年却戴着一条昂贵的掐金丝花朵,而且还染成鲜红色,好张扬。
狄咏就没仔细看那人长什么模样,一眼扫过,就只看到这朵鲜艳的红花。
父亲起身迎接张尧佐,狄咏跟着按照规矩行了礼,然后他坐下,同时心里暗松口气,小哥哥并没有来。
戴红花的青年,直接坐在狄咏旁边,那人坐下后,一直没说话,因为没人介绍,狄咏也不会主动与他说话。
父亲与张尧佐说着互相关心的话题,这些事狄咏又插不上嘴,他就继续无聊地看着街面,当着长辈的面,又不能吃东西,好无聊。
那个青年也跟着狄咏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突然说了句:“十一弟,别来无恙啊。”
狄咏听了,疑惑地扭头看着他:“你,是谁!?”
那青年微笑起来:“我是你的大师兄,张山甫啊。”
狄咏将他上下一阵打量,尬笑:“别开玩笑了。”然后继续调头看街面。
张山甫也看着街面,平淡地说:“十一弟与我同窗三年,对我有过恩惠,现在你们家遇到麻烦,由我爹出面解决此事,是最好的,也算还了十一弟的人情。”
狄咏再次将脸扭过来,看着他,半晌后:“你谁呀!?”
张山甫也看着他:“我是你的大师兄,张山甫啊。”
狄咏扁扁嘴,无所谓地样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张山甫继续道:“你以前都围着我身边,叫我一声小哥哥的,你刚打了胜仗回来,听说还受到皇上的奖赏,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吗?”
狄咏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也的确是很好笑的,他道:“你谁呀!?我跟你很熟吗?”
“我是你的大师兄,张山甫啊。”
狄咏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双手抱胸道:“别玩啦,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张山甫就不说话了,也学他的样子,双手抱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狄咏打量着眼前的人,他闻到这人身上有一股香味,凭他灵敏的鼻子,再努力嗅了嗅,也没闻出是什么味道。
张山甫从怀里摸出几串黑色珠子,递给他看:“好闻吗?这是沈水香,这是琼麓香,这是伽南香,上品出自南海黎洞。”
狄咏看得一怔一怔的:“我不懂这些。”
“这些都是沉香,除了薰衣,还可养身,很受王公贵族和人文雅士的追捧。”
“哦……”聊不到一起,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张山甫又道:“不知十一弟平时有什么爱好?我喜欢斗蝈蝈,还喜欢溜鸟。”
狄咏立即皱眉:“你谁呀!?干嘛要唤我十一弟!?”
“我是你的大师兄,张山甫啊。”
真是个神经病,此时此刻,狄咏的内心是这么想的,他喜欢闻小哥哥身上的那股墨香味,此人一股沉香味儿,还说自己是张山甫,真是太奇怪了。
狄咏原本不想跟他继续闹下去,却是眼光一闪,看到他头上别着一只绿色翠玉发簪。
发簪前面别着那朵艳红色的花,之前没有仔细看,原来红花后面,竟然有一只与小哥哥一模一样的发簪。
这就吸引了狄咏的全部注意力,太熟悉了好吧,小哥哥掉到粪坑里的时候,发簪丢了,他为了找寻这只发簪,命人打捞了一整天,还是他亲手将这发簪递还给小哥哥的。
他还记得当时开玩笑地问小哥哥,这东西是不是相好的美人送的。
那时小哥哥趴在他背上说,这发簪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张山甫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取下发簪道:“上次我掉到粪坑里,发簪丢了,是你将这发簪找出来的。”
狄咏接过发簪,看得双眼发直,这的确是同一只,雕琢得一模一样,纹理也完全相同。
这发簪不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吗?
怎么现在到了另一个人的头上?
“每个月你都要三更时分摸到我的窗下轻敲,就为了约我出去,我爬窗出来,与你走到无闻寺外的小土坡上坐着,一起聊到五更天才回房。”
狄咏眉毛一挑:“……”
“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狄咏的眼珠子转了转:“我满16岁时过生日……”
“我当然记得,你邀请了我,可我却骂了你一通,还说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
狄咏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是不是!?是不是!?”
张山甫点点头。
狄咏一拍脑袋道:“你看了那本《起居注》!?我晓得了,你肯定是看了《起居注》。”
张山甫继续面带微笑地点头。
狄咏几乎是用撒娇的语气在说:“你别玩啦,你到底是谁呀?”
张山甫也看着他,笑道:“我是你的大师兄,张山甫啊。”
狄咏觉得眼前这人肯定是个傻子,总是答非所问,于是将脸调开,不准备理他了,专心看着街面的行人。
又过了些时候,狄青与张尧佐谈完了,互相作揖,要准备告辞了。
狄咏突然问:“张太师,我小哥哥呢?”
张尧佐笑着指着旁边的人:“这位不就是吗?”
张山甫笑着应了。
然后父子俩人,站在旁边的随从们,全部都走了,走了,走了……
狄咏想不过味来:“阿爹,好奇怪哦,这人是谁呀!?”
狄青看了他一眼:“你傻了吗??他是张太师的儿子张山甫。”
“不对啊,他并不是张山甫啊!”
“如果他不是,那他谁是!?”
狄青问了一句,就走了,半道上又回头,看到儿子还傻站在这里:“怎么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我要去找小王爷,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我刚回京师不久,还搞不清楚状态,我要去找小王爷说说话。”
……
高涛涛已经生下第二个儿子,长子赵顼已经快三岁了,无奈何这孩子话少,至今不开口说话,据老辈人的说法是,开口晚的孩子聪明。
赵宗实和高涛涛夫妇也是平常心看待这事,不硬逼着儿子开口说话。
狄咏见过小王爷和王妃。
赵宗实让人退下,他身边的旧人基本没有了,因为皇宫有俩位小皇子,他这个备胎没有用了,那些曾经想巴结他的旧人就不来了,唯有狄咏还记得常来看看他。
狄咏就将今日的事情给赵宗实讲了,他就是纯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张太师身边要跟着一个神经病呢?这个神经病还自称是张山甫。
赵宗实听了,竟然没听懂,觉得狄咏说话太绕了。
高涛涛也没听懂,重新问了一遍。
狄咏又讲了一遍……
赵宗实:“我觉得你有可能叙述上有问题,首先,张山甫戴红花,还喜欢盘珠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说他是神经病,我倒是觉得,你有点神经病。”
狄咏一怔,疑惑地说:“小王爷,你讲的这个人,他并不是张山甫,我与张山甫是同门师兄弟,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三年,不是这人。”
赵宗实让人去他书房里取出一只木盒,里面装了些青年才俊的画像。
直到找出一副,上面画的人,正是张尧佐之子张山甫,递给狄咏。
“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小王爷怎么会有这个神经病的画像?”
“第一,此人并不是神经病;第二,他的名字叫张山甫,是当朝一品太师张尧佐的独生子。至于我为什么有他的画像?那是因为张尧佐想给他儿子找一位皇族宗室女子做妻子。不过宗室女子中并没有适合的人选。后来张尧佐与颖国公结了亲家,这幅画像就落在我这里。”
狄咏想了想,认真道:“画像上这个人,自称是张山甫,但他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张山甫与我一起参加会试,考场外,我亲眼看到他向考官递交了名碟,我们并肩走进贡院的考场。后来我落榜了,从此后没有见过他,因为我要去西北打仗,现在我从西北回来了,再见时,就是画像上这人,自称是张山甫,是不是很奇怪?真正的张山甫去哪里了呢?”
赵宗实看了妻子高涛涛一眼,夫妻二人均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
过了一会,赵宗实在房间转着圈圈,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他道:“狄咏,此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咱们换个方式来说,你有什么证明,能够证实你说的是真的?”
狄咏:“……”
赵宗实又道:“希望你能认清事实,画像上这个人是张尧佐的独生子张山甫,半年前,他迎娶了颖国公的独生女儿,很多达官贵人都参加了这场婚礼。这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你今天突然跑来告诉我,这人是个假的。如果……如果他是假的,那后果有点严重。”
狄咏双眸发直,一声不吭,沉默许久,终于道:“小王爷,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贡院,之后考完了等待放榜的时间,我去找过他,张府的人告诉我,他回偃师老家了,落榜之后我去了西北,真的没有再见过他。我敢肯定,此人是个假的,他并不是真正的张山甫。”
俩人各持自己的论调,场面就有点僵持了。
高涛涛打破了沉默,道:“其实谁是真,谁是假,这是很好分辩的。”
俩人一起看着高涛涛。
高涛涛:“一个父亲,难道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儿子吗?张尧佐会让一个冒牌货抛头露面吗?”
狄咏:“……”
赵宗实:“……”
高涛涛又问自己的丈夫:“宗实,你认识的张山甫,他真正的才华怎么样?”
说到这件事,赵宗实就陷入了回忆,话就多起来:“他能考出会试甲榜级第的成绩,绝对是凭真本事,现在科举制度如此严格,任何官员都不可能指染造假,更没有黑箱操作的可能。其实我们之前都惊叹他的才华,谁知,他的殿试成绩真是一言难尽。他入仕之后的这半年多以来,许多人对他的评价并不好。”就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高涛涛听到这里,疑惑地问:“照你这么说,此人水平不高,满朝文官,个个都是饱腹经伦之士,他们就没有疑虑吗?”
“有啊!”赵宗实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仔细讲叙当日的情景。
会试结束后,所有上榜的士子,他们的身份其实已经一脚踏入龙门,获得参加殿试的资格就表示已经进入仕途,只待按殿试的结果,来排官位了。
在当时,很多读书人,若是不出意外,将潦倒一生,老死在这科场之内,连姓名都不配拥有,成为史册中文人儒生的一串数字,这是普通的,一事无成的人生。
能进入集英殿参加殿试,获得官家钦赐的功名,已经是众学子的毕生所求。
试卷是策论题,策论比经文诗赋更重实际,更利于选拔有用之才,要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与鲜明的观点,才能最终脱颖而出。
张山甫交上来的答卷只有一句话:臣体弱,不能为文也,伏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负责阅卷的官员当场就质疑,只会读死书的儒生见过太多,那种人没有能力与锐气写策论倒也摆了。可你是进士及第好吧,还是甲榜进士及第,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这样的水平,这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试卷交给皇上的时候,皇上看了,只说了声:“诚实可嘉,众卿以为如何?”
张山甫是谁?张贵妃的弟弟,张太师的独生子,这样的身家背景!圣上都开口说他诚实可嘉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第二天集英殿外放榜,张山甫的名次排到甲榜的最后一位,这也是十分公平的。
又过了几天,官职安排出来了,御赐张山甫引进副使之职,官阶从五品,入仕第一步,也算有个好的开端。
接着新晋的甲榜士子入朝面圣,感激皇恩浩大。
这位张山甫到底有多体弱呢?
却见走在最末端的那位青年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嘛,众人向皇上行礼的时候,唯有他与众不同,跪拜礼时整个人基本是蔔伏在地。
状元榜眼和探花也仅仅是挺直了腰板跪下行礼,唯有他,屁股撅得这么高,整个胸脯都帖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