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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真相 ...

  •   这个误会,因为我的这场大哭就此变真。我是再也不能反悔了,我也不想反悔,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嫁了人,我的心就可以收起来了,不再就知不可能,还要胡思乱想。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再因为我说的疯话而在指挥官面前脸红,但是我还是不敢看他,我觉得对不起他。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以娶我这样心里还想着其他人的人?我专心致志努力忘记他,学习做个一心一意的人。

      指挥官却明显不一样了,从早到晚嘴角都带着笑意,以前只是眉眼弯弯,看上去象在笑,现在是真的在笑。我想他是真心喜欢我的,如果是像我那样,一时中了邪,早就该醒了,要不他中的邪,比我要深?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如果真是这样,等我爱上了他,他才醒过来,那我就只能去死了,这个一厢情愿可不是容易的事。我只能希望,不管他是不是中了邪,都不要醒过来,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我知道我这样想是自私,但是就是没有得到之前就这么痛苦,如果要我在有过之后再失去,那是比杀了我还难过。

      指挥官还陪我回去省亲,他早知道我请了假没有回去探亲,而是开了小差了,不过他大人大量,不和我计较。临行之前,他对我说,“你今年可是超假了,明年没有拿假了。”我争辩说,“这怎么可以?今年这些假可是你特批的,和明年无关。”这个以后至少请假可以开开后门了吧?他笑意深深地看着我,说,“我这个不是自私,不想你离开我吗?”我没想到指挥官也会说这样肉麻的话,一时间脸又红了,嘴上还硬,“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去嘛。”他笑的有些坏,“我想是想,不过就是没有人可以特批我的假。”他没有娶他同僚上司的女儿,没有后门可以开,这还是我的不是。我只能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两眼看着他不说话。我现在在他面前越来越不象话,什么招都敢使,不过想想我一开始就在他面前比较放肆。如果换了我们船上的铁板首长,我当初吊着那手,估计连半句废话也不敢说,生怕会留下一个欺瞒上司的印象。

      老妈完全遵从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个恶俗,看着指挥官,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笑眯眯的嘴都合不上。老爸的家长面孔也见柔和,老是眯缝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指挥官肩上亮闪闪的星晃到了眼睛,还是因为指挥官的马屁功比较到家,指挥官的溜须拍马功我实在是第一次见识,我只能说高,他说的只有我老爸才听得懂,我是要想了半天才理解过来,而且他脸色正经不卑不亢,没有一点谄媚的神情。我真是景仰到家了,高人就高人。我到现在还没学到他整人的功夫,所以这一招也就免了,以后我只要在家里当官太太,什么功夫也不用学,只要会识别马屁就可以了。探亲便服就可以了,他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高攀了,把最新最时髦的那几件军服给穿来了,把来看西洋景的亲朋好友们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哎呀,首长啊,就是不一样,多神气啊,别看菡笑这小姑娘平时不声不响,真是不叫的狗才凶啊,看叼来的肉多肥啊,以后过日子都不用愁了。当然谁也没有说得这么明显,但是意思也就差不多这样了。我心里郁闷,我可怜的光辉形象。以前回家探亲,人家都来看我,现在都来看他,顺便踩我两脚,我还没占到便宜呢,就已经给人踩扁了。他也不帮我说话,非常自在地当着他的首长,接受大家的恭维,就差叫我端茶送水了。我也不敢跟他在一起,每天能避多远有多远,他要真得意起来叫我,小鬼,去倒两杯茶来。我是倒还是不倒?以前在大院里,没有这么多人明着景仰他,那个气氛不对,要讲究个纪律什么的,话要说的含蓄。现在到了民间了,下凡了,凡人景仰起来是五体投地,那个分量可不同了。

      我躲还不行吗,一早有人上门我就出门,管他们说什么,耳不听为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才走完,所以就呆在一个偏角的小湖边,平时没人来,自己清静一下。到天黑了才回家,脸挂着,也不理人,肚子饿的咕咕叫,真是受罪。回家家里还有人,我一头钻到自己的房间,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那,他却跟了进来,问我,“你一大早溜到哪里去了,我出去找你也找不到。”当然了,这里我是地头蛇,我要躲起来,谁也找不到。我看着他,一脸的假笑,我说,“首长,你那么多勤务兵跟着,就不兴我开会儿小差。”我还想说,我去会我的小情人去了,不过没好意思说。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非常不识事宜,虽然我还气着,但是脸还是红了一下。他过来坐在我身边,挤着我说,“我也一天没吃了,我们溜出去吃饭好不好?”“我不饿,你和你的勤务兵去吃吧。”我真是没肚量,连他的醋都要吃。他说,“好啊,我只带了你一个勤务兵出来,就我们俩一起去吃吧。”我知道说不过他,也不和他辨,就犟着,说,“我不去,我不饿。”他也不和我多说,用武力解决,他力气大个子大,我哪斗得过他,一拉就给他拉起来了。我也不好学小孩子赖地皮,只好跟着他走。他拖我到坐满了客人的客厅门口,说,“爸爸妈妈,我带菡笑出去吃饭。”他叫得可真顺口,昨天还在叫伯父伯母,我就出去了一天,他口都改了。他还怕人听着不过瘾,左手拉着我的手,右手环着我的腰,我的脸怎么也挂不住,腾地就红起来了。我还从来没在人前和人这么亲热,应该说人后也没有,除了那天在他怀里大哭的时候,我怎么就不知道以前温文可亲,看上去自尊自爱,和人保持一定距离的指挥官脸皮这么厚。多亏他这些举动,我低着头都能感到满屋子热辣的目光,快要把我烧穿了。

      我出了门还走得不情不愿的,他停下来,把我背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轻声轻气地说,“人家捧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你还不满意吗?”小路上没有人,静悄悄的。我趴在他背上,听了他的话,也不能再生气了,他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我自己小心眼。我沉默了一会,说,“你那么好,人家眼里只有你,没有我了。”他说,“你管人家眼里有什么干什么,只要我眼里有你就好了。”我又不说话了,听了他的话,心里感觉酸酸的,我想和他在一起,我还是有些自卑的。不然的话,他好,我应该高兴才是,我确实是高攀了,有什么怕别人说的,想以前也不是没给人踩过,当年我还有美男免疫力的时候,说我性变态的都有,恶心到家了,我也没生过气。我闷了一会儿,又说,“那你就光听人表扬你,你也不夸我两句。”他听了这话,闷笑了两声,我就先不好意思了。他说,“要我夸你干什么,我这么好的人都已经跟着你回家了,还用嘴上说吗?人家那是妒嫉你,你要学会虚心接受。”他这是要我荣辱不惊呢,我还没修炼到那程度。原来他一语不云地坐在那里虚心接受人家的恭维是荣辱不惊的表现,我倒是又长见识了。

      省亲省了三天就结束了,我又不是回家来招摇,只要爸爸妈妈知道就可以了。现在招摇开心,明日事黄了我还要不要回来了?他有自己的专车不坐,陪我坐火车回家,说是陪我体验生活,我看他是招摇的还不够,车上看我们的人不少。指挥官长得好看,又穿着军装,左右佩着一共六颗星,亮闪闪的,加上他自己,都成北斗七星了,怎么会没人看。我坐在他边上,被他哄着,顺便给人看到,那是沾光。想到沾光,我不争气地又想起他来,我是先沾到他的光吧?我在想如果我是带他回家,他是不是会对我老妈说,再看眼睛要掉出来了。他对我这么说来着。我想着就笑出来了。指挥官问我,你笑什么?我不好对他说,我说,我想我妈看你的眼神呢。我现在说起谎来真是顺溜,我也是没办法,我怎么能和指挥官说实话,谎说的不溜,象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不会看出不对来。我一开始想,就有些停不下了。我又开始神思恍惚,想得眼里发出异光,不过我这次学乖了,我从莫名其妙笑出来开始,就把头埋在指挥官的怀里,这样他就看不到我发痴的样子了。我就那么想着,想他会怎么和我老爸说话,想他会怎么应付来客,来看他的人,应该会更多吧?我想我不会吃他的醋,我会跟他身边,给他倒茶。他会不会背我呢?我只要和他牵着手就好了,或者就站在那里,让他帮我理脸颊边披下来的头发,而且要所有的人都看到才好。我反正是在做梦,当然不怕人看。我就这样想着,慢慢想得睡着了。

      我们回去不多久就办婚礼了,当然没有大红喜轿,我才不要坐那玩意。虽然不能铺张浪费,大院里还是人满为患。指挥官说,我要让大家知道你是明媒正娶。他是怕如果今日办得不风光,人家日后说话欺负我,自从省亲回来后,他学会了一定要我在人前亮相风光,他知道我小心眼,听不起闲话。我也不是真的这么虚荣,一定要这样的风光,我只是有些不自信,想要他用行动来证明他对我的在乎。对于结婚,我还是有些害怕,为人妻子的那些义务,我一点都不懂。我也二十二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因为自小长大的环境纯良,所以懂的事情比较少。说好听了是天真,说难听了是无知。我心里害怕,所以就来者不拒地喝酒,灌醉了就好了吧?就能壮胆,我就不怕了。不过我真是欠缺考虑,要是我喝醉了,乱说话,让指挥官知道了我的心事,那他肯定不要我了。不过我当时也没有考虑这么周全,我只是害怕,拼命喝酒。指挥官酒量好,我的不行,一会儿就喝醉了,脸上烧得红红的,醉眼朦胧却放着光。我感觉特别好,高兴得很,跌跌撞撞,就是不倒。人家都以为我因为能嫁给指挥官兴奋得不行。我喝醉了也不叫也不吐,就是忍不住笑,笑得好像鲜花怒放,两眼发亮又没有焦点,所以看上去又是朦胧,又是闪亮,就是走起路来好像在云里雾里,要不是看到我走路的样子,指挥官也不知道我醉了。

      婚礼上师姐和薛师笙都来了。我自从开始说了那句想嫁人的疯话后,出了这么多事,根本就没时间想起他们来。我看到他们,一定要上去敬酒,那时我还没有很醉,走路还很稳当。我记得在住院的时候,师姐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对薛师笙好起来,主动和他说话,还过来探病接他出院,师姐伤轻,所以先出院,薛师笙其实伤得还蛮重的,伤口深的地方都看得到骨头,还好都痊愈了,除了疤痕,没有留下什么创伤。我原来应该是第一个出院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留了很久,和薛师笙差不多时间出的院,不一样的是,我出院时皮光肉滑,好像没事人一样,他出院时还带着绷带。我拿着酒杯过去,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我说薛师笙,当日多亏你救我一命,不然哪有今天,我一定要敬你一杯。我就先喝了,好像酒量大的不行。薛师笙看着我,说,我哪里有救你一命那么严重,最多是没让你毁容。我哈哈地笑,说,还好你也没有毁容,不然怎么配得上师姐。其实我已经开始说疯话了,师姐就坐在薛师笙边上,听了这话,只是笑笑。我看着师姐,说,师姐,你长得好漂亮啊。然后我又回头对薛师笙说,我也没多少容可以毁,你是白救我了。我大概又想起第一次他对我视而不见的事情来了,不过我嘻嘻笑得开心,笑得笑靥如花。他看着我有些发愣,一会儿避开了我的眼睛。我不放过他,我说,你不是在船上和我斗的凶吗,这时怎么不敢和我斗眼了。我光顾自己说的高兴,也没看师姐的脸色。这时指挥官过来,说,菡笑,你说什么这么高兴。我说,报告首长,你还认不认得这个人了。薛师笙也是个人物,再说他救过我,指挥官怎么会不认识他,我刚想说他当日来告状,突然就想起他为什么去告状了,然后我就不说话了。我脸上还在笑,心里却想起他来。我这时想起他来,也不是很忧伤,只不过有些惆怅。我每次想起他来,总觉得自己的样子就有些不一样了,我也没有镜子可以照,也不知道怎么不一样,只是直觉。

      我也没听到指挥官说了些什么,在那里站着傻笑了一会,就拖着指挥官到其它桌上敬酒去了,我好像看到师姐看着指挥官的目光,好像又没看到,薛师笙只管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现在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师姐搞得他心烦?如果是,也是快乐的心烦吧?

      指挥官也有首长,不过不是他。指挥官的首长年纪已经足够可以当他爹了,如果早生早育的话,都可以当爷爷了,不过肩上扛着两颗紫星还是很神气的。我看到那两颗星,又想起他来,为什么他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每次我有喜事,他不是都会出现的吗?哦,我糊涂了,只不过是我升级的时候。我现在不是也升级了吗?从无名小卒,升到上将太太了,哈哈,这个级跳的可够大的。哈哈,我不过是笑笑,也不是特别高兴,也不是特别不高兴。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和他的首长说话,反正也轮不到我插嘴。指挥官和首长说话不卑不亢,我听不出有半句奉承的话,还是我比较迟钝?特级首长看我的眼神是慈祥的,看不出有什么其它的情绪,我想当到他那么大,涵养应该是顶级了吧?即便心里对我有什么看法,脸上也不会看出来,要看出来,也是指挥官那样的人才看得出来,我是绝对不行的。我想我是多心了,看着每个人好像都对我有成见一样。

      我就这样挂着别人看着幸福的笑容,在人群里游走,直到脚步趔趄,直到指挥官把我抱起来,我勾着他的脖子,也不知自己在哪里,口齿倒是非常清楚,我说,“你干什么,我还没喝够呢。”他说,“你不是说要你的新郎抱你入洞房吗?我没有红轿给你,只能抱你入洞房了。”我还听到其他人声,不过听上去好遥远,我只看到指挥官的眼睛,闪亮闪亮,这双眼睛好像和另一双混合起来,眼色犀利,好像看到我心里。那是谁的眼睛,不是他的,倒好像是梦里的那个男子。我心里想着,小弈将军终于娶了我了,他没有冷淡我,还要抱我入洞房呢。我迷迷糊糊的心里有一丝疑惑,为什么我叫他小弈将军,小弈将军是谁?但是我太迷糊了,这丝疑惑只是一闪而过,我继续笑着,不管他在往哪里走,一只手抚在他脸上,我说,“你脸也红了呢。”他也喝得很多,不过只是脸上微微泛着红,好像轻淡的朝霞,我的脸是象烧着一样。我这样看着他,好像看不够的样子。我看累了,就埋在他的怀里,舒服的很,仿佛要睡过去一样。

      春宵良短,我是一点也记不清了,一切都仿佛是在梦里,我依稀记得自己是如何地放浪形骸,仿佛自己是千年的妖精,纠缠着他不放。我在暖暖的太阳里醒过来,已经是正午了,指挥官不在身边,他是勤力的,新婚第一天也要回去办公。我却需要这样的空隙,让我想一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或者能想出个什么结果来。现在的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想好的,都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我花了最多心思想的,都是实现不了了,现在是更实现不了了。我就躺在床上,头发散乱,没有任何披挂地焐在被子里,我蜷着身子,就像躺在母亲腹中的幼儿,安安静静,没有人来打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息,仿佛我已经被人遗忘了,昨日的喧嚣都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慢慢从被子里透出来,看看自己的肩,没有红印,自己的身体,也没有红印,仿佛昨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慢慢坐起来,穿好衣服起床,才觉得酸软,站在地上都有些虚弱,原来昨天真的不是梦。我也没有翻开被子来看,反而把它焐得紧紧的,仿佛不要知道我是否丢失了的东西。

      我仔细地把自己擦干净,仔细地梳理好头发,我的头发短短的,其实都不用怎么梳,我看着自己残酒未退的红晕,放纵过后盈盈的眼波和蜜得发光的皮肤,原来自己也有这么狐媚的时候,可惜没有让他看到。我摸着自己的头发,想象着如果自己是长发垂髫的样子,那么他来撩我的散发,也要多花一些时间吧?那么薛师笙告状的时候可以说得详细一些,他撩着她的长发,从耳际一直撩过。那么指导员也不能让薛师笙重复这个动作,不能降薛师笙的级,只能相信我们暧昧。我当初那么积极地要去汇报,其实不是和薛师笙过不去,而是要人知道我和他暧昧吧?不过如果真的那样,我今天可能会一无所有了吧?指挥官会降我的级,再也不看我一眼,而他也不会在乎的,他还是会下船去,离开我,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我慢慢地放下梳子,慢慢走出去,下午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明晃晃的,让我眯上眼睛,让我原形毕露,让我不能再做梦。我慢慢走着,好像下身非常的不方便,以至于走不快一样。我走到指导员的办公室,他抬起头来看我,眼里有一丝迷惑,我就看着他笑,怎么样狐媚怎么样笑,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狐媚,我走过去靠在门上,好像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勤务兵正在给他倒水,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看我。他就要他给我一个椅子,然后让他出去。这个椅子怎么放得这么远,我又不是来汇报工作的。我也不坐,等勤务兵走出去,我自己过去把这张椅子端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放下来。这张椅子真是重,搬得我都开始喘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柔软,一点也不象一个女兵,而象长期盘房的小姐。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指挥官也不看我,他只管低头看他的文件。我就坐下来,也不好好坐,而是把自己盘在椅子里,头靠着他。他还是不理我。大门还开着呢,不过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靠着他,看着院子,安静了一会,就把身子坐高了,把脸埋到他脖子里去了。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说,“菡笑,你不要再捣乱了,我还要办公呢。”不过他也没有把我推开。他不再叫我小鬼,他叫我的名字。我还是埋在他的脖子里,闷声闷气地说,“你哪里有这么多公事要办,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天,你也不陪陪我。”我心里很寂寞,我需要人安慰。

      他容忍我,也不怕人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回过头看他的文件,我说,“我帮你一起看吧。”好像旧时的妃子要禅越自己的本分帮皇上处理政务。他说,“好啊。”也不管有没有军事秘密。我其实一点也看不进去,我盯着那张纸,发着呆,看了不知多久,还在那行字上。我放弃了,我说,“你批准我留长发好不好?你每天帮我梳头,我就把头发藏在帽子里,别人不知道的。”他说,“好啊。”他不反驳我,他一直纵容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享受着他的宠爱,象紫罗滕一样缠着他,不断地索取。我最后也没有留长发,我并不喜欢长发,我喜欢短发,精神的很。就象指挥官,就象他,都是直直的短发,充满阳刚之气,没有一点阴柔。

      指挥官宠老婆的谣言不久就满天飞,连他的同僚舒畅才十岁出头的小女儿舒明月都老气横秋地对舒畅说,我以后长大要嫁给修叔叔。舒畅笑呵呵地说,你这么小就知道攀龙附凤了?舒畅还没有到指挥官的级别,也是一级的军官,不过就是年纪快要五十了。舒明月说,修叔叔宠老婆。

      舒明月长大了当然没有嫁给修叔叔,修叔叔不能三妻四妾,况且还给我这个妖精缠着。妖精这个字是指挥官封给我的。我有一天在床上的时候问他,我说,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了?我心里还是害怕的。他看着我,说,怎么可能呢,你这个小妖精,你不来害我就算不错了。我当然不承认,我哪里有妖气了,要有也是一身正气。我说,你胡说八道。他说,如果你不是,我怎么会第一次看到你就给你迷上了呢?如果你不是,我怎么会听了你的话就把自己陪上了呢?他第一次见我就给我迷上了?我想他八成是说了哄我开心,听了心里还是甜蜜蜜的。我说,你有吗,你不还瞪了我一眼?他笑,笑得温温柔柔的,笑得英挺的眉毛都弯过来了,他说,我哪有瞪你,我是恨我自己不争气,给个初出道的小姑娘搞得神魂颠倒,给人一个小手指就搞得动心了。然后他学着我的样子,说,疼啊。他一个大男人,平时都是顶天立地的样子,现在做出狐媚的样子,把我笑倒,不过他的样子好诱人,好像突然变成千年的狐狸精。我说,那我就来害你。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大叫,一点也不象个三星上将。我松了口,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耐疼,一点也不象个军人。他眼里都是笑意,哪有一点真的疼的样子。他说,我还被没给人俘虏过,不知道刑法原来这么疼,我投降做叛徒,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看着他肩上密密的牙印,原来我真的很狠地咬了他一口。我用手指抚着这个伤口,说,我要你招以前有几个女朋友,现在有没有背着我找情妇。他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我,看得我都要化掉了,然后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只有你一个,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我慢慢地爱上他,他人这么出色,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爱上他。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个影子,虽然越来越淡,但是每次想起,都还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日,仿佛还在身边。

      我不只做他的妻子,我和他一起转战南北,有时候我们并肩作战,有时候我们虽然人在同一个战场,却看不见对方。在战场上他是铁面无私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也不计较,只是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缠绵。我打起仗一点也不害怕,哪里有危险哪里上,并不是我特别勇敢,而是我有一种愚勇,就像给人画了符的起义军,以为自己打枪不入。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个人会保护我,不让我受伤,虽然这个人自从我嫁人后再也没有出现,但是我还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在保护我,不会让我这样死去。我确实没有大碍,只受过一些不伤大雅的小伤。我再也没有因为这些伤而入院,也许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立了大大小小的军功,我的肩章不断地变化。他也不再出现,像是已经完成了使命,只是每一次升级,不管在哪里,薛师笙都会送一件绣了军衔的衣服来,就象纪念品一样。我也不再象第一次收到时一样雀跃,照样收在箱底,也不知道指挥官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他从来没有问起过,我也从来没有说过。

      我的这种信心,在听到师姐阵亡的消息后土崩瓦解。我以为师姐是我们三个人中最会保护自己的人,我以为她也是上天的宠儿,会平平安安和薛师笙一起终老,不会中途夭亡,但是也许是辟佑她的神灵要收她回去,也许是弃她不顾,她就这样走了,没有任何前兆,三十不到就死了。她和薛师笙才新婚两年。我从战场上下来时,去看薛师笙,他两眼都是血丝,他说,我对她不好。我不是很懂这句话,他怎么会对师姐不好,师姐是他心仪的偶像呢,我想也许是他觉得他对师姐还不够好。我回来的时候,师姐已经落葬了,我在她的墓碑前默默流泪,碑上有她的照片,年轻而成熟,漂亮又神气,肩章上和我一样已经有一颗黑星了。我还有机会升级,她已经没有了。我和师姐虽然时常见面,我们却并不亲近,她和指挥官一样,虽然看上去亲切但是和人总有一段距离,但是这时我为她难过,泪流满面。薛师笙陪我过来,他默默地站在后面,并没有流泪,也许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薛师笙有十六年没有再娶,一心当他的战士,出海作战,等他再娶的时候,他已经有一颗银星了,有资格娶小老婆了,我说的当然不是小妾,我是指年纪小的老婆。他比指挥官还要过分,四十五岁的年纪,讨了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那时候我们早就将师姐阵亡的伤痛忘记了,我取笑他自己老了,要靠榨取人家小姑娘的青春保持童颜。他早被我压迫惯了,不管我级别比他低,还是高,总是斗不过我,这时听了我的话,也不反驳,只是说,我是向指挥官学习,讨个小老婆哄着。他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嘲弄。我说,你这是对长官不敬,要降级。我这时刚升到两颗银星,我们敬爱的指挥官早就升到头了,都有资格降他的级。他话这么说,也没有特别宠他的小老婆,这军官堆里,宠老婆哪个比得上我的指挥官?指挥官做事都是顶尖的,宠老婆这种事也不例外。薛师笙的小老婆,眼睛大大的,天真无知,纯洁无瑕,看上去有些眼熟,不象师姐,也许是象我们年轻的时候。我想他是放不下他的青春吧?或者是放不下那段青春岁月里发生过的事。

      虽然师姐牺牲后我的信心大跌,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愚勇,可能是因为我习惯了。我唯一下战场的时间,除了没仗打的时候,还有就是生孩子的时候,我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人生真是不能再圆满了。不过我和我的孩子并不是特别亲密,我还是缠着指挥官,不给他松气的时间,不让他停止对我的宠溺。他也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一直把我放在他的手心里,不管岁月爬上额头,不管我已不再年轻。他有时叫我小妖,我不再否认,我只是轻轻地咬他一口,咬得太轻了,连牙印也看不见。他把我宠的太好,以至于我到了四十岁后就没有再老过,而像真是成了妖精,一个鹤发红颜的妖精。

      再深的爱也抵不过岁月,他八十岁的时候阖然长逝,他一走,我就象被抽空了一样,一下子就老去了。那时我六十九岁,原来还象四十的样子,一夜之间就变成七十多岁的样子,就像把这些年没过的岁月一晚上就补过来了。不光是容颜老了,身体也萎缩下去,就像托着乔木的紫罗滕,没有了乔木,也就没有办法生存了,我缠绵在床,却不肯死去。我还有心事未了,不能跟人说的心思。孩子带着孙子轮流来看我,他们对我都好,不让我床头空人,醒来寂寞,我却是没有一点生气,看到他们也没有太多喜悦。每日昏睡。

      那一天黄昏,床头突然冷清,我原来在昏睡,突然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转头看去,看到他坐在床边,依然是慵懒的样子,依然是那么耀眼,岁月仿佛和他擦肩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看着他,仿佛恢复了青春,我要坐起来,却还是没有一点力气。他终于来看我,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眼色柔和地看着我,他和我说起了一个久远以前的故事,小弈将军和鞠菡笑的故事,那是我曾经梦到的人,两个让我伤心的人。他说,“你不要害怕,你不是鞠菡笑的灵魂附体,也不是她的转世再生。只是她没有了的情愿,化解不开,不肯消散,辗转至今,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再不化解,就要化为怨气。”原来我一生的幸福,全是托福了这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可怜人。他对我的照顾,都是为了化解这个遗恨。真相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我拚了全力,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象是握住了我一生的幸福。此一生,没有小弈将军,我也不是那个可怜无依的鞠菡笑,我是个三星的上将,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我要说我想说的话,我说,“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这句话,我想说了不知多久,一直都没有说,我不能让它在变成遗恨,再在空气里飘荡。他真是赏脸,如玉无瑕的手被我鸡皮斑疤的手握着,也不推开我,他眼色深深,仿佛古井深潭,要把我淹没,他说,“那你来生要早。”

      他的这句话,圆满了我的一生,我笑着,从未如此满足。他为我圆了那么多的愿望,我的升级梦,我的嫁人梦,现在轮到我,用我的一生,为他圆一个愿望,我的生命,自此总算有了意义,为自己钟爱的人,圆一个愿望。我这样深记着他,却从来不敢承认爱他,现在我要死了,要死的人,没有尊卑,不怕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我不用说在嘴上,只是说在心里,我的心思,他都知道。

      我看着他,看着他,然后闭上眼睛,安静地睡去。我知道他要走的,我知道梦会结束,我知道我也要走了。

      我的魂魄,飘飘然离开我的身体,我看到我的儿子女儿,我的孙子孙女围在我的床边。我也是爱他们的,我也爱我的指挥官,但那都是不一样的爱,我那一份说不出来的爱,太铭心刻骨,以至于我对其他人的爱,都黯淡了,自己都感觉不到了。

      我的魂魄,不再在空气里纠缠,慢慢消散,在那最后的一刻,我突然看到自己走在一个祠堂里,我和那个鞠菡笑,终于化为一体,我们抬起头来,看到一个人迎面走来,他的神情清淡如羽,他的眼色幽深,他的眼睫头发,隐着一层紫光,他看着我们,不经意间就勾住了我们的魂魄,让我们无处逃遁。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原来那个鞠菡笑,也和我一样,心里藏着他,但是永远都没有人知道。正是那一刻,我的魂魄消散了,带着鞠菡笑的情愿,带着我自己的心愿,都消散了,不会再有纠缠,不会再化为怨气,我为他,情愿魂飞魄散,只为他,能了了一个心愿。

      我不知道的是,我的葬礼上,我被追加一级,薛师笙为我送来最后一件绣衣,上面是白底紫星,那件衣服,却不是我的尺寸,这件衣服,盖在我的棺盖上,随我同葬。他一向说话算话,送来了他的紫星衣裳。

      我的一生,是如此圆满,就是再大的遗憾,也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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