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桑远

40、离别不伤

　　清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农民，在田地里望着天，就盼着日头高一些，久一些，庄稼才能长得好。此刻的她，就是保持着这般仰头的姿势，看着周子安。

　　“不要这样看着我，感觉很怪异。”周子安受不住她哀怨的目光，大手遮住她的眼：“当初是你自己坚持说不去的。”

　　“是是是——”清圆泄气，拖着长长的调子：“我才不去，你总会回来的。”

　　“我要陪到妈妈手术结束。”

　　“嗯。”清圆心中低落，恹恹地不想再说话，伸手抱住他，脑袋抵着周子安的胸口。

　　“很累，对不对？”周子安的下巴磕着她的头顶，嘴角凝着一丝苦涩：如果没有他，她还是那个糊里糊涂的简单女子。

　　闻言，清圆立马抬起头，眼睛炯炯有神：“你想多了，我一点也不累！”

　　周子安失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一下：“以前我总想着，如果这世上没了我，也许别人会活得更好，可是你来了，我会想……还好这世上有我。”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放。”清圆被他都得呵呵只笑，她心中不舍，腻在周子安怀中温存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说：“我们下楼，看看妈她收拾得怎么样。”

　　说着，两人走下楼，正碰见赵启量劝慰周玉华。

　　“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还要为个眼睛东奔西跑，还让你们操心，唉……就算真瞎了我也不介意。”

　　显然，赵启量也是才进屋，鞋子也未换，他偎着周玉华，轻声道：“胡说什么呢，你的眼睛要真瞎了，还怎么看见我，看见小安？”

　　周玉华被说中软肋，只得叹气：“只是不知道这一去，又要多久……”

　　“小安会安排好的，你就别操心了，轮到这一次治病的机会不容易啊，想想我们等了多久，到时眼睛治好了，你也不用每周都去医院。”

　　“是啊……”

　　赵启量拍了拍周玉华的背：“放心吧，我也会派人去的，再说，不还有小安陪着你。”

　　目睹着不远处的情景，清圆感触复杂，只觉得牵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她用力回握，可心却不禁绞紧：出了国，离了疆界，如今眼前相互依偎的两人，真是再无相见之时了吗？周子安，你真打算这么做吗？

　　机场。

　　“不怕我一去不回？”周子安拉过小脸紧绷的清圆，故意如是说。

　　“如果真是那样，我倒也开心。”清圆抬头，倏忽洒脱一笑：但愿你能放下一切。

　　她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看着许多人的分分合合，不免感伤，人生经得起几次转身？几次悲欢离合？人啊，为什么就不能简单些，快乐些呢？

　　周子安神情一凝：“清圆，你是不是——”

　　一边的周玉华抱住清圆，落泪成珠：“孩子，你在国内可要好好的啊。”清圆也被感染，眼睛顿时酸涩起来，无法，这是同为女人的特权。

　　广播里又一次传来催促声。

　　周子安搂过周玉华的肩膀：“妈，我们要走了。”说完，他又深深望了清圆一眼，转身之际还是不忘在她耳边叮嘱：“有什么事就找萧迈，她可以相信，也不要再为方程的事难受，他未必不知道姚雪莉的底子。”

　　“还有，你要好好的。”

　　飞机缓缓升起。周子安闭目，其实，他最想说的一句话未能说出口：清圆，你是不是希望让我放手一切？

　　.

　　等待的日子，在日升月落中流淌而去，清圆给自己找了份活干——在秦弋的网络公司打小工。说是打小工，其实她更像是个监工，每天在办公室除了翻翻杂志喝喝茶，就是帮着秦弋看看文件、记录些杂事。

　　不过，安逸之余，她还是有乐趣的，比如，看着秦哥秦嫂拌嘴。此两口子的婚后更胜从前，恩爱有佳，有时光自己幸福了还不够，非得挑挑清圆的刺儿。

　　“清圆，要不明儿给你介绍一个？说吧，高矮胖瘦，俊朗邪魅，喜欢什么口味的？”

　　清圆低着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秦嫂子，我说过很多遍了，我家周子安出国了，不日回。”

　　秦嫂摊手：“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又拉一个人来唬我们，就像之前的方程一样。”

　　闻言，清圆脸色一暗，顿时没了开玩笑的心情，可又强作精神：“诶！那下午我翘班，钓个男人去，你就看着办吧，可不要让你家老公扣我工资！”

　　清圆在街上乱逛，回想着近日发生种种，感慨颇多。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没去风维面试，她会不会如秦哥秦嫂一般，享受着大多数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不会呢。清圆自嘲一笑，她可是傻里傻气又认死扣的陶清圆啊……忽然间，一个荒谬的念头闪出：不知道现在她走在大街上还会不会被人绑架？

　　“清圆？”

　　她被突如其来地叫唤惊到，抬头：那，那人是……楚叔叔？

　　周子安的父亲。

　　清圆一时哑然，呆呆地看着他。岁月在他额头和鬓角刻出一条条印记，也让他更加儒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文人特有的纯净气息，以及那一丝丝道不清的慈爱和安详。她看得入神，想找出和周子安之间的联系，可明明是相似的眉、相似的眼，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许久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楚平一点也不介意被人这么打量，只是淡淡笑着，眼角微微皱起。

　　“啊，是吗？呵呵，我和楚叔都十多年未见了呀。”清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手足无措。

　　“也是啊，都十多年了……”他一阵感慨，又笑道：“来，我们进去坐坐吧。”

　　清圆这才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家玉器店门前，看来自己是徘徊已久了，怪不得引人注意了呢。她好奇：“楚叔，这是你的店？”

　　“是啊，我以前对玉器就感兴趣。”

　　清圆看着他上台阶，心下一动，这才发现楚叔的腿……是跛的！他可曾是她心目中正气凛然的大法官啊！怎么会这样！？一时间，清圆猜测纷纷，她心里像冒起了一个个泡泡，升到半空，破了，是说不出的难受。

　　清圆垂下头，不再言语。

　　楚平带着清圆走过大厅，进了他的办公室，忽然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啊，真好——”

　　清圆被说得莫名，不解：“楚叔？”

　　楚平微笑，不答反问：“刚才见你在橱窗外一脸茫然的，怎么回事？”

　　“啊？也不是，只是没什么事可做而已。”嗯，她只是在等人。

　　“在等人？”

　　“呃……有这么明显吗？”清圆觉得脸微热了一下下。

　　“也不是。”楚平笑看着她，沉静的眼中有一丝涌动：“感觉你在为什么困恼，又有甘之如饴的感觉而已。”

　　为之所困所恼，又甘之如饴，这，不就是等待么？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还是楚叔的眼光准！”清圆放声笑起来，之前的小小拘束也不见了，两人像是久违的朋友，谈得舒心畅意，一直到日光西移。

　　楚平看了看手表，歉意道：“快四点了，我得去接宁宁。”

　　清圆一时反应不过来：“宁宁？”

　　楚平眼神坦荡望向她：“是我的女儿，今年6岁，在上幼儿园，是个小调皮。”

　　清圆细细研读着他的目光，良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样……真好。”

　　“是啊，真好。”

　　告别前，清圆终是忍不住：“楚叔……平安夜那晚，给周姨送百合花的人，是您吧？”

　　楚平一愣，随即笑道：“是啊，亏你能发现。”

　　“那天在花店，我像是看到您的。”清圆心下涩然：“既然这样，当时你为什么要……”要选择离开要轻易放手呢？清圆问不出口，却已带着一丝哽咽。

　　楚平抚了下清圆的头，目视远方：“或许，人这一生中，总要为一个人做一回傻事。”

　　.

　　人影远去，清圆打开手里的小盒子——楚叔说是店里搞活动多的小礼品，女孩子都会喜欢。

　　一对挂佩，羊脂白玉，温润通透，光泽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