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桑远

39、方程，方程

　　“订婚的日子……是在哪一天？”

　　火锅店里，人声嘈杂，清圆问得轻声，可对坐的方程还是震了一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方程转言其他，一边笑着，一边往特级麻辣锅里加料：“感觉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当时你辣得冒汗又憋屈的样子，特逗人。”

　　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个，清圆也一阵恍惚：对啊，到底是时光飞逝还是世事无常？

　　今日，她急着约方程出来，就是要告诉他真相。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她不得不做的，那就是坦白。她永远做不到周子安那般，暗暗地去保护，暗暗地算计。她不够聪明，也没有自信，更没有冒险的勇气，她只求问心无愧。

　　“离开姚雪莉，离开她！”压抑多日的秘密，终于破土。

　　方程的眼睛一亮，他盯着陶清圆看了老一会儿，终是扑哧一笑，微微摇着头：“清圆，我们俩晚了，你有周子安，我有姚雪莉。”

　　“我是在说真的！不开玩笑！”清圆又急又恼，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你知不知道，姚雪莉她是故意接近你！她，她根本没安好心——哎，方程！她和你爸有仇！”

　　静静地，方程听着她说完，嘴角的笑意却未减，他的手盖上她的：“清圆，我知道的，我知道雪莉的爸爸是因为‘方圆亏空案’而自杀的，这其中的缘由我比你清楚。”

　　“那你为什么！”清圆激动地站了起来，看了他半晌才恍然大悟，不敢相信地开口：“你，早知道！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和她在一起！不可以，方程，你在冒险，这样根本弥补不了什么！”

　　“雪莉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失忆了。而且是我对不住她在先，就为这个，我也要负责。”

　　清圆一时哑然。

　　“如果我说，她没有失忆，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呢？清雅的车祸，那些照片，还有下雪天——”她说得苦涩，她也希望有“如果”，可事实是，这一切偏偏都是姚雪莉亲口证实的。清圆想看清方程的表情，而他，却垂着头，用勺子搅拌着碗碟中的调料，让人看不清悲喜。

　　“就算如此，我已经收不回来了。”方程抬头，细长的桃花眼微挑，满眼星光流转，让清圆怦然一动。他依旧笑得春风迎面，道：“小圆圆，听我讲个故事……”

　　.

　　时间退跌，回到12月24日，平安夜。

　　医院长廊上，方程靠着阴冷的墙壁，眼看只剩一口气，方竞终究松了手。他看着跌落在地的方程，只撇下一句话：“你是我方竞的儿子，这个事实这一辈子你都无法改变。”

　　“咳——”冷空气一下子灌进方程的喉咙，惹得他咳嗽不止。

　　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

　　“方程！你没事吧？”

　　方程循声望去，眼前晃动的，是一张美丽又急切的脸，他微微一笑，想说没事，却发不出声音，随后便坠入遥遥无期的黑暗。

　　醒来，已是次日黄昏，在姚雪莉的屋子里，方程躺在柔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耳畔传来客厅里播放电视的声音。

　　他起身，进入客厅，看见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小童坐在沙发上，看着动画片，咯咯直笑；一旁的姚雪莉正将晚饭端于桌上，摆放碗筷，看见起床的他，巧笑，“你醒了？来，一起吃晚饭。”

　　姚雪莉做事很细致，她没有问方程任何事，只是陪着他，出乎她性格的乖巧。直到一天夜里，她忽然抱着沉默的方程，嘟囔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你，方程。你应该是每天都神采飞扬，微微一笑，就能迷倒一帮像我这样的女人。”

　　方程扯了扯嘴角：“女人，很少有你这么大方的。”

　　姚雪莉嫣然一笑：“我这可不大方，我只是有自信，把她们都比下去!”说完便倒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和他们照过一张合影，连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方程，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恨你爸爸。”姚雪莉仰起头，看着方程，眼睛灿若星辰：“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带着罪孽的，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当他用一生的时间，去清还自己的罪，收回自己的债，那他也就完满了。”

　　“他们会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前世彼此欠的债而已，所以方程，不要因为他们而毁了你自己，这一次他们欠你，下一次，就是你欠他们的。”

　　“这样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方程揽紧怀里的人，又问：“那我们呢？也是背着各自的罪孽才走到一块儿？”

　　“谁说不是呢？”姚雪莉踮起脚尖，搂住方程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绵延炽热的吻。良久，她贴在它怀里：“今天你爸爸找过你，提到了伯母的丧事……我替你答应了，到时候我会陪着你。”

　　“雪莉，谢谢你。”

　　“我才是，要谢谢你。”

　　丧礼那一天，天空很澄净，没有飘雪，连乌云都没有一朵，而方程却流不出半滴泪，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给与他生命的女子，安然入土。

　　从此，阴阳两隔，再无联系。

　　由始至终，姚雪莉都挽着方程的手，没有放开过。一直到方竞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打过招呼，平日的张扬和犀利一概收敛。

　　“如果没记错，你叫姚雪莉，上次你来过家里。”方竞一直观察着这个面容精致的女子。

　　她看了眼身边一脸漠然的方程，道：“对，伯父你好，我是姚雪莉。”

　　“这几日，方程一直由你照顾着？”

　　“算不上照顾，伯母的事……方程很伤心，我只是陪着他。”

　　“嗯——”方竞微微点头，过了许久才低声在姚雪莉耳边说了句什么。

　　姚雪莉连连答应。

　　回去后，两人还来不及换下丧服，姚雪莉便对方程说：“方程，我很羡慕你。”

　　“你说什么？”

　　“至少你还有一个父亲，还能亲眼送自己的母亲离开。像我，只知道他们已经去世，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雪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天，知道你爸爸对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要我劝你有空回回家，他说你妈妈走了，屋子里就更没什么人了……方程，你还是很幸运的，不是吗？”

　　方程无言，只是把她拥进怀里，这一秒，也埋下了他未说出口的誓言。他记得曾经有个女子对他说过，如果你真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总挂在面上的。

　　.

　　从火锅店出来，清圆和方程两人同时望天，此时斜阳已至，映得天边艳艳一片。

　　“周子安虽然外表看起来浪了些，但其实内敛又谨慎，他的经历也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是值得好好爱的一个人。你和他在一起，我也放心。”下台阶时，方程突然回头道，而后又摇头一笑：“呵呵……都忘了你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必定比我了解得多。”

　　“方程——”清圆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咬着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能早告诉你；对不起，没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拒绝。

　　“傻丫头，怎么总对我说这句话。”他凑近清圆，帮着她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小圆圆，我们之间，又何止隔着这两声抱歉？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什么，包括爱一个人。你也要一样，以后想起我的时候，都要微笑……还有，下一次，要让我先遇见你，到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把你掳回家做老婆。”

　　“小圆圆，你要记得，只有我这么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