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桑远

11、原来你还在

　　周子安出现的时候，清圆已经在街头蹲坐了近四个小时。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得颇富悲情曲调。清圆蜷缩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某种受了伤的小动物。

　　直到，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她面前。

　　清圆顾不得所有，嗖得站起来，直视来人，目光灼灼。

　　面前的男人，她多久未见？美得近乎妖娆的脸，略带苍白的嘴唇，尖尖的令人心疼的下巴，清圆很想上前抚一下这张脸，可才跨出一步，因蹲坐太久而早已酸麻的腿一软，她整个人就趴在了周子安身上。

　　清圆索性抱住他不放，呜呜直哭，鼻涕眼泪流了大把，她也不管不顾，直接抹在周子安的衬衫上，“周子安你怎么能这样，让我等这么久……3小时46分钟，我每数一个数，每念完一遍你的名字，都告诉自己，下一次，你就到了……”

　　周子安腾出一只手，想抱抱她，却停滞在半空，不知该如何落下，只得将一丝苦笑隐没在嘴角。

　　.

　　周子安将车子停在了一栋双层的小洋楼前，他靠着座位，微微侧过头，看着。副驾驶座上，清圆早已进入酣眠，轻浅的呼吸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莫名心安。

　　陶清圆，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从未想到，这么多年后，她竟还在。楝树下，那一抹等待的背影，着实让他心头一暖，原来，她也都记得，原来，她还在。

　　伸手，想抚去她眼角尚留有泪珠，周子安终是拗不过心里那一点警戒，放弃了这个念头。下车，打开另一扇车门，把外套给她披上，一个打横，将清圆从车里抱进了屋。一路上，怀里的人，连睡觉也不踏实，哼哼唧唧地在他身上蹭。

　　把清圆安顿好后，周子安开始安顿自己。

　　二楼书房，书架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打开，是一纸烟草，他匆匆地卷了卷，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咔嚓，火光一亮，烟纸燃烧，随之，一种奇妙的暗香也幽幽晕荡开来……

　　周子安侧卧在沙发上，双眼微闭，一脸沉醉，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根自卷的长烟，身体不住地轻微颤抖。裸露在外的手臂，苍白异常，上面青色的经络清晰地突起，满屋子的暗香里，仿佛能听到里面流动的血液，在兴奋地歌唱。

　　近一段日子，他越来越离不了这玩意了，尤其在深夜无人之时，许是太疲惫了，又许是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飘飘然，欲仙。周子安抓住最后一点理智，下了一个决定。

　　.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中，清圆醒来，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环顾四周，她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噔噔噔跑出卧室，一眼看见客厅里的周子安，她才心安：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忽然间，一种小小的幸福涌动，占满了清圆整个心房。

　　清圆走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你做的早饭？”

　　“嗯，坐下吃点。”

　　清圆欣然应允，想起自己昨日的无厘头，脸不禁红了红，为了不至难堪，她索性找了个话题，“你一个住吗？”

　　“没有，这个屋子空着，偶尔来住住。”

　　那是和谁住？清圆很想问，可终是开不了口。望了望四周，房子简洁实用，倒挺像他的风格，只是感觉少点人气，刚才她用了一下洗漱间，发现除了新的牙膏和杯子，什么都没有。就算偶尔来住，他正常的生活用品也不准备吗？还是，根本就不把这儿当个窝？

　　“前几年，你是出国了还是……”清圆问出了她一直想知道问题，当初他在这个城市忽然消失，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一直在这。”

　　.

　　早上八点，晨光正好，艳而不烈，周子安坐在阳台外的竹藤椅上，微眯着眼，像一只波斯猫，慵懒而高雅。

　　“给，你的茶。”清圆递过杯子。

　　“你买的？”日光下，周子安的皮肤白得有些不自然，近乎透明。

　　“嗯，刚在厨房翻腾，什么也没找到，就去了最近的便利店。虽不是好茶，也能暖暖手。”说着，清圆也在一旁坐下来，用茶杯捂着手。

　　“你还能找到便利店？”真是不容易，周子安浅浅一笑。

　　这一笑，清圆看得出神，在她心里荡起圈圈涟漪，一瞬间，早先的一切间隙、疑问和陌生，都已无阻挂齿。她不自知地弯起两个小小月牙，说：“什么，我现在好多了可以吧，路痴也是会慢慢学乖的。”

　　周子安没有再接话，只是撑起下巴，继续沐浴阳光。

　　无人言语。

　　阳光，茶香，故人。时间流淌得像一首诗，淡淡的，有极富韵律，清圆恍然，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两人小的时候，也似这般，在阳光下，静静地各自读着书，无需太多的言语，只要确定彼此就在身边，无需言语，就能度过漫漫的一个午后。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阵忽来的响铃所打破，他们一下子，从回忆退跌到现实。

　　清圆一见手机显示，看了一眼周子安，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你怎么才开机？一晚上都找不到你人，到你家找你，说你去了朋友家。”传来方程急切又略带埋怨的声音。

　　“嗯……有什么事吗？”她昨晚给周子安打完电话，就关机了。

　　那头一阵沉默，“听说，你……离开风维了？”

　　“嗯。”

　　“和方圆有关的话……或许我能点办法。”

　　“不用了，我没事的，谢谢你。”

　　“你——”

　　“真的没关系。我这儿有点事，那先这样。”清圆匆匆挂上电话，她倒是不在意周子安听到她和方程讲电话，可隐隐地，她能感觉周子安情绪的变化，从她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起。是因为方程吗？还是……想到这儿，她对周子安和方程的关系更是疑惑了。

　　“有事的话，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

　　“你家人会担心。”不由分说，周子安已起身。

　　清圆一下难以适应他的转变，“你，为什么突然……”

　　周子安就站在那儿，像是在等着清圆把话说完，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之前在方圆遇到的时候也是，为什么……要装成那样？”

　　周子安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妖娆一笑，“你觉得我像是装的？”

　　他一步步走近，勾起清圆的下巴，语气一转，轻佻十分：“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我——”清圆坐在椅子上，仰视着他，心跳加快，因为这个暧昧的姿势，更因为周子安身上散发的一种气势。

　　“还是……你根本就有目的，接近我，嗯？”

　　“我没有！”

　　“哦——对了，你说过的，你喜欢我。”

　　清圆咬唇，嗫嚅着说不出半个字。初见时分，她奋不顾身的拥抱和坦白，此刻，成了他的笑话吗？

　　“因为什么？”周子安一笑，“钱？还是貌？无论怎样都好，重要的是……我不喜欢黏黏糊糊的人，不要以为我们算是旧相识，就抱什么幻想，你还是早早断了这个念。”

　　清圆死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这么说话，像以前那样也好，冷漠也好，就是别这样，你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太陌生……我受不了。”

　　一滴泪，顺着清圆光洁的面庞滑落，滴在周子安手上，他感觉一烫，缩手，甩开了她的脸，转身，说：“我不就是这样，你早该清楚。”

　　“不是的，在别人面前，你一直在演戏，我知道的！”清圆抹了抹脸，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不再说话，她想让周子安明白：在她面前，他无需掩饰什么。

　　“你这样看着我，是想——”

　　周子安一把扯起陶清圆，转身，抵着冰冷的墙，印下一吻，随性，恣意，又毫无疼惜。

　　良久，他甩开她。

　　“现在，你明白了？”

　　清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似断了线，直到再也流不下来。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对周子安这般失望。一直以来，周子安，三个字，它牵扯着她所有的情感，惟独，没有失望这一类。

　　她艰难地挪动身子，无声无息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换上鞋子，安静地离开。

　　大门闭合前，传来周子安淡淡警告：

　　不要再抱希望，也不要再接触和方圆有关的一切，否则，你会很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