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你何欢·考古》羌非

2、第 2 章

　　眼前这女人的眼神太过冷漠，容辛恍然觉得是苏修成亏欠了她一样，总不能真的是什么情爱纠葛吧？他这么想着就将视线投了过去。

　　“你小时候见过你舅舅吗？”蓦地，她这么问道，说着还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见过的，不过印象不太深了。”容辛回忆着模糊记忆里的那张脸，他试图把那些在回忆里碎掉的碎片拼凑起来，可怎么拼凑也难以拼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苏修成是他母亲苏修沁的哥哥，唯一的手足。当年他还小，苏修成就时常带着一些零嘴上门，有时候是门口卖的桂花糖，有时候是罕见的西洋零嘴，他总是要抱着容辛去院里的一株桃树上坐一下，或者带着他去挑几本古籍。
　　纵使这些记忆还牵绊着他，但记忆本就是已经残破的画卷了，只不过在流传之后他自己将破损的地方一笔一笔的修复，但修复的画卷即使看上去与原来的画卷相差无几，可那些微末细节却在经年累月之中早就变了。

　　容辛对那些回忆是有偏差的。

　　容辛面前的女人还不清楚苏修成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回想眼前就好似有了画面：“那人总像是个小孩儿一样，走得时候也不曾痛苦，夜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容辛对这句话生疑，只是再一看她时那人就已经走上了台阶进到堂屋里，看容辛一动不动便朝他说：“小子，你是要继续站在院儿里吃沙子是吗？”

　　容辛被问的一愣，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他到现在其实还没有接受苏修成已经亡故的消息，好像身体骤然脱力了一般，每走一步都松松垮垮的，犹如木偶一样断了线。

　　沈梅妆看出来他的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几年前她经历过的那些现在应到了面前这个少年身上，他们都一样，都是活在世上的人。

　　死的人就那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活着的人要带着那些记忆继续活着。

　　那女人摇摇头，垂眸叹息。

　　黄昏，但这天气根本看不到任何绚丽的晚霞，容辛和沈梅妆两人一个站在院里，一个站在台阶上，视线并不相交。

　　这小院儿里种着些蔫啦吧唧的花花草草，主人似乎对这些花草很是上心，砖砌的小花坛很是精巧，看砖石上的青苔，容辛想这大概就是苏修成生前留下的花坛。不过这个时节花花草草都是蔫趴趴的。

　　北平的初春让容辛变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也是，他没来这里之前还从不曾知道北平的风沙居然这么大。

　　苏修成曾经住过的院子很小，大概就三分地差不多大，一看就是不怎么规规矩矩的四合院，北屋是堂屋，西边是厢房，东边一侧是厨房，南边的房子估计不住人，因为门口已经高高码起一摞柴草直接堵住了屋门口。

　　容辛呆愣了半晌之后，沈梅妆又招呼他进门。
　　她说：“我去给你找两件衣裳，你且在这儿坐一坐。”

　　等人走了之后，他正准备落座的时候无意看了自己衣服一眼，只见那灰色长衫上肩头落了一层厚厚的黄沙，轻微一弹就能掀起好一阵尘沙飞舞。

　　一想到那阵仗，容辛忽然不敢乱动了，拘谨地站在屋里，四下打量。

　　隔了一会儿，那女人这才回来，她把手里那件灰色长衫丢给容辛，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尘土：“你这小子闻上去都臭了，赶忙去换一身衣裳。”

　　换个衣服也没多大功夫，等他换好了衣服出门就看到那女子神色默然的站在门外，好似经年日久的雨打风吹她脸上永远都是那么一副不知深浅的冷漠表情，她抬眼看到容辛走出去，猛地瞳孔一缩：“你们可真像啊。”

　　低语声被风沙掩盖，容辛并没听到她的声音，衣服是苏修成留下的旧衣服，有些大，容辛穿着并不合身。
　　他局促的样子落在沈梅妆眼里：“这衣服是你舅舅的，他比你高大一些，自然会不合身，不过改改还是可以穿的，南边的屋里搁置了好些你舅舅留下的物件，你挑一挑看有什么想带走的，也算是留个念想吧。”

　　容辛闻言十分诚恳的朝着那女子鞠了一躬：“我还不知应该如何称呼您。”

　　只见那女子顺滑细长又直飞鬓角的眉梢微微向上一挑，显示出十足的冷漠孤傲：“沈梅妆。”冷漠中，她告诉容辛，“你也不必称呼我什么，我与你之间并无瓜葛，只是多年前承蒙苏修成相救，我才有此遮风挡雨，经年日久我已还清了他所有恩惠，你——你或许算是最后一桩。”

　　容辛不好接话，只得站在原地听她说。

　　“我也不打算将好人做到底，我先说好了，今日，我只收留你一晚上，明天一早你就得离开。至于离开之后是去哪里？都与我无关。”

　　“多谢。”容辛朝她微微欠身。

　　-

　　吃饭的时候，容辛饿坏了，一连吃了三碗面条这才停下筷子，沈梅妆看似冷漠但其实是个豆腐心，看着容辛饿坏了又出门不知打哪给他买了半斤熟肉，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容辛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沈梅妆却停下筷子吃好离开了。

　　想来应该是让他不要顾忌的缘由。

　　到了夜里，西洋钟指针指到十点多的时候，月亮突然就冒出了头，容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所思所想都飘远了。

　　“娘，你和舅舅如今见面了吗？”

　　“娘，对不起，我和妙安没有成亲，她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

　　“娘，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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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里闪过残破不全的画像，都是关于苏修成的一点微末记忆，还有苏修沁面对他时的温柔模样，都是水中月——幻影罢了。

　　浮浮沉沉的记忆里，谁知画面一转就是沈梅妆那张冷冰冰的脸，容辛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扑闪几下，脑子一瞬间就清醒了。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昨晚没睡好？”

　　容辛摇摇头：“没有，睡得很好。”

　　其实他也就睡了一会儿，早上天还蒙蒙亮沈梅妆就来敲门，催着他赶快走。应当是怕被人看见误会，容辛没有耽搁立即起身，沈梅妆在他一侧放着一个包裹，里边都是苏修成留下的东西，除了衣服就是书。

　　沈梅妆看他脸色，也不说什么，只是让他快起，再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还说她要去做工了，没时间做早饭，让容辛出去找个小摊对付一口。

　　这个人明明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他走得时候，沈梅妆早已打开了家中大门，守在门边脸上还是毫无血色的冷漠：“苏修成的骨灰被他夫人带去了陇西，这是地址。此后北平城里就没你惦记的了，你若是选择留在北平，往后见到了就当互不相识。”她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银元放到容辛手上。

　　“不必了。”容辛揣着银元一阵恍然。

　　“收着吧，我好歹算是个长辈。我说过我欠苏修成的，就当是还他的。”说完，她不耐烦的将容辛推出门外，“日后，不要来此处，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

　　从王府仓出来后，容辛一下子失了方向，北平城太大了，风沙过后，鳞次栉比的屋舍让他迷茫起来，一语成谶，他真的无处可去了。

　　“要我说咱们不如筹办一场演讲，只是要想个法子请几位有名的先生。”

　　“这就得劳烦刘先生了吧。”

　　“应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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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些话的少年一个个都穿的是哔叽中山装，头戴学生帽，脸上都甚是青涩，看上去和容辛一样年纪，三五成群，很是快活恣意。容辛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跟着他们一路走，那些少年也发现了他，回过头看他是读书人的样子还朝着他善意的笑了笑。

　　被发现了的容辛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了一个笑意。

　　跟着他们一路走到小吃摊子旁，闻见小摊上悠悠飘来的香味容辛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大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就被人赶出来了，这时候早就饿疯了。
　　容辛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上前寻了个没人的桌子要了碗面。

　　面一上桌，他就听到一旁的学生说：“不过刘先生应该是没时间帮我们的吧，听闻开学会有留洋的师兄来学校演讲，是由刘先生主持的。”

　　“那是讲什么的？”

　　“地质还是地层什么的，我倒是给忘了。是一个叫傅颐轩的师兄，十七岁留洋海外，精通地质和金石古物，不过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容辛听到金石古物一下就竖起了耳朵，留洋过的人还精通金石古物，实在太过新奇，对面的学生还在说着什么，忽然间耳畔响起一声吆喝：“老板，一碗鸡汤馄饨，不要香菜！”

　　这声音倒也不是刺耳，只是突然乍现让容辛一个偷听的人恍若被抓住了小辫子一样，他抬头就看到面前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的人，脸上还挂着个混子专门戴着装腔作势的墨镜，只是他刚一坐下就摘了墨镜，只见一个模样周正的富家子弟坐在凳子上，眼前桌子上还拍了一份报纸。容辛忖度着，这人左右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不过这人的长相很是不错，生得是光清白净，且眼眸深邃，脸上的棱角锋利，不过嘴角噙着一抹放浪形骸的笑，容辛收回视线在心里给这人评价：纨绔子弟、人模狗样。

　　这人刚来时就瞧见了容辛打量的视线，不过他倒是也不气恼，反而和煦地扭头扬起唇角朝容辛宛然一笑，还朝他打招呼：“哎！我看你这虎头虎脑的，是打外地来的？”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容辛不咸不淡道：“蜀州成都来的。”

　　“成都啊，那还真是个远地界，那你来北平是打算做什么的？我看你这样子是个学生吧？”那人出言问了一句。

　　“是。”

　　“哪个学校？”问话这人忽然就来了兴致，“该不会这时候了，你还没有去报名吧，我可提醒一句，这时候北平的学校可都开始招生了，小南蛮你可得抓紧了。”

　　话说得好好的这人突然就开始给自己起绰号，刚刚在容辛脑中评价过的那句话立即闪现而出，容辛也不吃饭了，放下筷子盯着那纨绔的脸，不悦道：“那我就多谢你这北侉子的提醒了。”

　　那人还是一笑：“不用谢，记得好好读书就成。”他又说，“刚刚胡乱称呼是我没规矩了，给你道个歉。”

　　容辛也不理他，起身付了钱就走。

　　只听那纨绔拔高了声调说：“哎！那个！小南蛮！我们相逢即是缘，要不留个姓名？我看着你挺喜庆的。”

　　容辛被那句突如其来的‘喜庆’二字差点噎了过去，愤愤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后会无期。”
　　“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谁知，那纨绔说得还真没错，等他兜兜转转绕到北平大学的招生办时已经是下午了，招生最后一天幸亏幸好是赶上了。

　　招生办的人递给他一张单子，让他填写个人信息，容辛接过水笔郑重填写了一番。

　　随后收取了三块大洋就算是报名了，不过报名成功也不代表着就可以即刻入学了，按照学校制定的规矩，所有报名的学生都得体检，上交体检单。体检三日之后进行入学考试，考试合格者才能入学。

　　报了名之后容辛又再次迷茫起来——无处可去，况且他身上的钱不多了，报名结束再留出要体检的钱，他手里就剩下几枚铜板了。

　　当天，容辛住在一家破旧的客栈里，花了几个铜板，又买了干粮，心想要是隔天再找不到活计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而且，还不能普通的活计，最好是包吃包住。
　　“又不是冤大头，谁会找我干活？”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翌日，容辛就去医院做体检，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那人被撞翻了东西，一着急说了句土话，那句话容辛听得分明。

　　他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问道：“大哥是蜀州人吗？”

　　蹲在地上捡东西的那人闻言顿住了，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看了一眼容辛：“我是，你也是蜀州人？”

　　容辛忙点头：“我是成都人，刚刚走得匆忙，实在抱歉。”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那人哪还会和容辛算这笔账。

　　容辛和他聊过才知道这人名叫谢楚生，成都人，好巧不巧也是逃婚跑出来的，两人相见恨晚，一道出来医院后就在路边的找了个长椅坐下交谈。

　　谢楚生在北平生活了三年，知道容辛初来乍到的不易，很是热情地叮嘱他，要是有什么不懂得，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容辛笑着点头：“现如今，唯一的困难恐怕就只有囊中羞涩了。”

　　谢楚生摆摆手，忙说：“这倒也不困难，我可以帮你找个人写一封介绍信，包吃包住的活计你干不干？”

　　“是做什么的？”

　　“北平商会傅先生的长子傅颐轩刚从国外回来不久，一直缺少一位得心应手的助理，最好识文断字、懂金石古物。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真的吗？”

　　谢楚生点头：“当然可以了，傅少爷那个人专好金石古物，也算是这行的翘楚了，不过先前找的帮手对此不是一知半解就是一窍不通，所以才屡屡辞退，却又屡屡再寻。你恰巧报了新开设的考古专业，这可算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傅少爷不想录用都困难，我们暂且试试吧。”

　　谢楚生对这种事行动力极快，第二天就已经拿到了傅颐轩表弟的介绍信，当天一大早就来找容辛。

　　“现在就只差东风了。”

　　傅颐轩少爷表弟的介绍信太过靠谱，一到傅家还是老管家看了信二话不说就领着他到了傅少爷的院子里，直接给他安排了一处厢房。

　　他上下打量了容辛一通，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是表少爷举荐过来的人，那肯定是十分靠谱的，你且将就在这里住下吧。”

　　“就这样？”太过顺利反倒让容辛心生疑虑，真有这么缺人？

　　老管家是个有福的人，为人很是和善，花白鬓边和花白胡子，笑起来的皱纹让人觉得很是亲切，他拍了拍容辛的肩膀说：“就是如此，你只管放心做事就好。”

　　容辛迟钝地朝老管家点头。

　　他从傅府的正门进来之后，经过亭台楼阁，绕过雕梁画栋的花园走到一处角落里的院子前，老管家领着他走进来，这里就是傅颐轩少爷自己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个套院，住了些人。套院里没有空余的房间了，再者助理这活计需常在傅少爷身边。老管家给他安排的房间就在傅颐轩的院里，院里只有他们两人住。

　　小院儿被打理得很干净，几乎没有一点儿瑕疵，花花草草全用茅草围起来做了个保温的小玩意儿，花坛里的月季枝桠被修剪的干干净净。

　　不愧是傅家独子生活的院落，别致、高雅。

　　老管家看容辛满意就说：“这西房也是很多年没人住了，我看你也满意这就去找几个人来给你修缮一番。”说着他把房门钥匙交给容辛。

　　容辛目送老管家出门，心想这位傅少爷居住的如此简朴，想来应该也不是多事之人，要是好好相处兴许还能预支一点儿薪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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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修文奉上。
继续跪在榴莲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