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行》百纳川

3、第一回之二

　　大风行
　　第一回
　　之二

　　一柱香前，有三骑人马进入了树林。
　　最前面的魁梧男人，足蹬一双鹿皮长靴，背后扎一根饰满神兽纹的青铜大棍。中间的女子，十分貌美，可惜长年奔波之故，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牙黄，就连窄袖包裹的玉手，也粗糙得生了皴。行在最后的男人，身形短黑，头顶胡帽，胯两侧挂一符金晃晃的月牙弯刀。
　　他们并不知道，一点夕阳沉沉落下的时候，早有两人一马从这里经过了。
　　夜将过半，鸦不鸣、草晃也不晃，整片林子静得诡异而令人不安。
　　行在后面的矮个子男人忽然勒住了马匹：“大哥，俺记得前面确有人家，怎地这会子不见人烟？恐怕前面折了便宜呀！”
　　魁梧男人没言语，依旧使坐骑小步地行进。
　　女子笑盈盈追随前行的魁梧男人，回头与那短黑男子笑道：“二哥，你胆子可也忒小了！都什么时辰了，谁不睡觉？咱还是快些趱路，到前面人家求宿一宿，明日天白，早早地去邺办正事要紧！”
　　驻足的短黑男子通红了脸，只得催马追赶。
　　行至林间，恶风四起。腐朽之气中，徒然杂进了新翻的泥土味道。沙雾阵阵，使原本不够清晰的视野越发浑浊。
　　“……小心。”魁梧男子低声提醒，坐骑的步伐随之缓慢下来。
　　紧跟其后的女子警惕地观察着缠绕于周身的沙雾，从腰间抽出了蛇鞭。
　　突然，卷着恶臭的狂风从林子尽头滚滚袭来，一个硕大的黑影跃入半空，挡住了最后一线月光。
　　沙尘被风卷成漩涡，那带着恶臭的黑影从沙雾中徒然现身，直扑魁梧男子。
　　“大哥小心！”女子一挥鞭，将那东西横扫成两段——是个死尸，似乎已死很久，皮肤腐烂，翻露出斑斑驳驳的腐肉与枯骨。
　　“二哥，前面有活尸……”女子提醒身后的矮男人。
　　“他奶奶，老子看见了！”
　　话音未落，大风又卷起无数漩涡。
　　嗖嗖嗖！不计其数的活尸从四面八方扑来，另有三四只，跳跃着奔向了村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腐烂的尸体与新鲜的混杂一处，泥土黏附着它们的肩、发、脸。尸体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气，张大的嘴巴发出一种风卷过树穴的空洞声音，震荡着浑浊而冷清的空气。
　　三人被这怪异的壮观场面震慑住了，但很快就稳住受惊的马匹，各自亮出武器。
　　两只弯刀盘旋着，空中划出无数金亮的月轮，月轮所及之处，活尸纷纷散碎坠地；蛇鞭发出噼啪的清脆响声，扫荡之地，旋风阵阵，活尸皆段成数截；最前面的魁梧男子，骑在马背上，就能把一根数丈长的青铜大棍挥舞得藤条一般，兜起呼呼风声。
　　“大哥！这些腌臜没法子消停！”弯刀飞回矮男人手中，“有几个往人家跑了，不追不行啊！”
　　碎成肉块的尸体，在地上不断整合，组成更加奇怪可怖的样子，呜呜嗷嗷嘶吼着，卷土袭来。
　　“且挡一挡！”魁梧男子扯下鞍头的葫芦，将葫芦口对准那些活尸，用力一拍葫芦底，“趴下！”
　　女子与矮男人在马背上俯下身，与此同时，葫芦里喷出一阵血色的浓雾。
　　被这血雾粘到的活尸，无一例外地飞成了一撮一撮的尘埃。
　　“朱砂粉果然厉害！”
　　待雾气降下，女子惊叹了一声。
　　就在三人同时松口气的瞬间，前方又传来了激烈的响动。
　　打头的魁梧男人忙点起火把，一片光亮里，只见个身上挂着腐肉的活尸晃晃悠悠朝这边窜了过来。
　　女子挥鞭迎头一击，活尸哀号着断成两截。
　　两截腐肉在地上扭动着，企图重新整合。魁梧男人迅速将火把朝它们丢去，它们顿时烧成了灰。烈烈的火焰中，不能称之为人的“人”，悲号着，诉尽了对人世最后的眷恋与仇恨。
　　“仔细些！”魁梧男人嘱咐着，又点起三支火把，将其中两只分别交给身后的弟妹，“快！还要解决村里的几个！”
　　三人驱马快行，还未出林子，就感到一股强烈的鬼气迎面袭来。这气息与之前的恶风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魁梧男人止住了马匹，同时示意身后二人停下。
　　兄妹三人紧张地环顾，警觉地聆听。刚才的战斗，让他们额上冷汗津津。
　　魁梧男子高举火把，仔细地照了一圈。前方并无形迹，林子恢复了之前的静谧，树木于夜色下呈现出种种剪影似的的形态。他朝着前方空荡荡的小路一抱拳：“朋友，可否出来相见？”
　　无人回应，鬼气却分毫不减。
　　三人敛息等待，矮男人按耐不住地飞出一只弯刀：“无胆相见既是敌人！”
　　弯刀轻巧地穿过层层绿屏，毫不留情地高速旋去。这是充满杀意的一击，寂静的林间，只听它兜起啸啸风声。
　　忽然，风声止住。
　　三人以为击落了猎物，不过眨眼工夫，前方的黑暗中就传来一击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道金光随之盘旋着从林间射出——是矮男人才掷出的弯刀。此刻，它正笔直地扫向主人的脖子。
　　矮男人大吃一惊，腰向后一弯，弯刀擦着鼻尖疾驰而过，哧地钉进一侧的树干。
　　女子一惊，向那深处挥舞蛇鞭，可惜鞭长莫及：“究竟何人？出来！”
　　依旧无人应答，只见草木微微摇曳。
　　“追！”矮男人恼羞成怒，催马调头。女子与魁梧男人紧随其后。待他们冲破前方障目的黑暗，神秘的鬼气已荡然消失。
　　“看那儿！”女子指向明朗的月光下，“跑了！”
　　男人们随之望去，加鞭追赶。
　　被追逐的人却像踏了清风，一路飘远。
　　“朋友，请留步！”魁梧男子大喊。
　　背影不顿足，更不回头。
　　魁梧男子抽出背后大棍，脱手一挥，大棍飞扫向前方的背影。
　　背影骤然止步。
　　大棍横扫而来，被袭者却只一回身。一道暗光划破夜幕，金属撞击声响彻四野。接着，传来大棍轰然坠地的巨响。
　　魁梧男子微微一愣，他身后的二人也吃了一惊。
　　片刻，魁梧男子才眨动眼睛，回过神。他领着弟妹赶上前，朝面前的陌生人一抱拳：“敢问……”
　　陌生人手持一把锋芒暗淡的宝剑，目光扫过三人的面孔，默默将剑收入左手剑鞘。他弯腰捡起脚下的青铜大棍，就像捡一根草枝，把它递到魁梧男子面前：“你掉了东西。”声音清冷，平板而无起伏。
　　魁梧男子目不转睛地瞪着陌生人，没有接那棍子。
　　陌生人上前半步，步入了月的华光之中。一双摄人魂魄的狭长媚眼，流动着月的光彩，静静注视着兄妹三人。
　　三人震惊地盯着陌生人，似为他冷酷的美貌倾倒，又像给他身上敛不住的鬼气攫住，全默不作声。
　　陌生人又近前半步，将大棍递给魁梧男子。他的手亦同脸一样，苍白而无血色，微微反射着幽蓝的月光，好似透明的。
　　魁梧男子怔怔盯住陌生人的手，迟疑着，不敢接。
　　陌生人看出魁梧男子的畏惧，将大棍轻轻一抛，对方才双手稳稳地接住。
　　陌生人并不多言，转势欲走。
　　女子跳下马，冲了过去：“等等！”她盯住那欣长的背影，“你、你究竟是谁……是人？是鬼？”
　　陌生人顿一顿足，没作答。
　　“我、我叫阿灵！”女子指了指魁梧男子与矮个子男人，“这是我大哥哥申屠虎，那是二哥哥申屠豹。我们乃鲜卑南凉的伏魔人，受托赶去赵邺伏魔，不想连夜赶路遇到活尸，适才有几只窜去了村子，我们怕……”
　　“已无大碍。”
　　陌生人头也不回地打断阿灵：“前方村中早无人迹，你等还是择路而行的好。”
　　阿灵揣摩着陌生人话中的深意：“……莫非……你……你也是伏魔人？”
　　陌生人没做答，在三人注视下离去了。
　　“等、等一等！”阿灵还要追赶，申屠虎却扯住她，她困惑地望着大哥。
　　申屠虎盯着远去的陌生人，抽了一口冷气：“……不要追了，他便是咱们要猎杀的，身体中寄宿着八百只鬼的头号魔头，葛聂。想不到，还未到邺就遇见了，咱们还是…..”
　　“咳！”申屠豹一砸拳，抢断了大哥的话，“既如此，何必放走那厮？”
　　“不要打草惊蛇，你没见他刚刚的本事？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况他手中的剑是出名的利器，连水火都能斩断。”
　　“那怎么办？”阿灵问。
　　申屠虎抬眼望向夜空中的一轮皎月，毫不迟疑地道：“我们是伏魔人，既然接下这桩生意，便不能回头。”他催动坐骑，“走吧，去村子。”
　　前方的村子里，狂风似乎尚未止住，草木乱飞。三个伏魔人唯恐这是活尸弄出的把戏，一路趱行。待行至村中，狂风已住。
　　村中到处都被暗夜吞侵，果如陌生人所言，不见人迹。
　　三人跳下马，打量着一座座废屋，于其间敛息穿行。
　　“大哥，这里不方便留宿？”仿佛生怕打破这不同寻常的寂静，阿灵轻声道，“村中的人，恐怕都成了活尸吧？”
　　申屠虎眉头紧蹙，没有回答。
　　“大哥！”申屠豹不耐烦地插话，“你好不磨人呀！咱要先解决一马？还是干脆去寻葛聂那厮？你倒是给句话呀！”
　　“我正在想。”申屠虎说着，站住了脚步，“你们看那里？”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座茅屋，“有灯火。”
　　“难道还有人家？”阿灵不解。
　　“不可能。”申屠虎道，“活尸不可能放过附近的活人，怕是有什么情况？过去看看！”他们向着茅屋紧赶了几步，又停住了。
　　常人不易察觉的鬼气，从那亮着灯火的茅屋中流漏出来，使警惕的伏魔人再无法前进。他们知道，他们狩猎的大魔头，就在那茅屋之中。
　　“嘿！大不了一死！”申屠虎大喝一声，抽出腰间双刀，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