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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五回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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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行
第五回
之四
当罗斌以为他不得不为他的后半生付出惨痛代价时,他可怜巴巴的人生居然出现了大转机——他的马票中了大奖,而且是头等大奖——他中了一百万,而且是美元!
他的头脑因此热了好长时间。当那些他应得的钞票从海外全部划入他几乎空空的账户时、当他兴致勃勃地取出一部分美元—— 一小部分美元,换成人民币时、当他跑回家热情地亲吻那些沾满细菌的钞票时,他简直像个疯子,又唱又跳,又哭又笑,时而在梦里叫骂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时而在清醒时拉着一脸漠然的“活化石”跳恰恰,眼里也总跃跃着比火还灼烈的光。
然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十分清楚,给他带来好运与转机的不是神,是他捡回来的“活化石”。
“嘿!老兄!”他用一沓子钱得意地拍拍正拭剑的葛聂,“快帮我想想,是买房子好呢?还是继续租房子好?不管哪一个,咱们都注定了要搬去更大更舒服的地方!哪个更划算?”他开始在头脑中规划他的新生活了。
葛聂只是瞥过他一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别总这么冷淡嘛!反正你我的事咱们都互相了解了,还不能亲如一家?”罗斌一把搂住葛聂的肩头,“这回多亏了你!为了报答你,我才要找个更大更好的房子嘛!万一你说的那个神奇的龙朋友找过来,至少还有地方能睡下三个大男人!更重要的是,别叫他小瞧我!好歹我现在算是你徒弟了!”他在葛聂跟前单膝跪下,双手合十,“无论如何,你这次得再帮帮我!你绝对想象不出我现在有多爱你!”
最后一句话让葛聂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讶异神情,他抬头看着罗斌,却没有说话。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罗斌赶紧比划着解释,“不是男女之间那种爱!是师徒爱!我是你徒弟,你是我师傅。徒弟爱师傅,天经地义!再说……”
“还帮你什么?”葛聂冷冷地打断了罗斌不着边际的唠叨。
“帮、帮我选个更划算的方法?租房子还是买房子?还有更要紧的,再帮我挑一匹马?这也是为了你徒弟我的后半辈子!要是您老哪天离开了我,我的命运又回到起点,我不就玩儿完了嘛!”
葛聂将剑入鞘,捡起自己的断臂,从床边站起身:“作为伏魔人,我再无长物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你已成为伏魔人,不必再需要我,我也必须去寻来时之门,珍重吧。”说完,葛聂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竟毫无留恋。
罗斌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住几秒钟,拔腿就追:“你要上哪儿啊?”赶至门外,葛聂早没了踪迹。
楼道里空荡荡,顶棚上的灯泡坏了。正对楼梯口的双开窗也是坏的,能直接望见外面的夜色。
刚才还晴朗的夜空,不知几时已变得昏昏黄黄,似压着乌云,却嗅不到丁点雨的气息。雷音无端响起,让罗斌吓了一跳。他往楼梯口的方向追去几步:“喂,我说?”
破窗外忽然扑进一团寒雾,迫使罗斌驻了足。他想起了初遇葛聂的那个夜晚,情景与此相仿。
“姓葛的,你、你可别吓唬我,我告诉你!”他指着越看越可疑的破窗,瞪大了眼睛,“俗、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前浪要再吓我,我迟早把你拍死在沙滩上……”
空荡荡地,回应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从街上传来的喧闹顿时消失,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异样宁静降临了。罗斌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转回屋子,把地上一些报纸全卷到挑衣杆上,用橡皮筋缠几圈,点燃了,往嘴里含一口酒,冲回楼道,盯住那扇破窗,不安地等待着。
这几乎与新中国同岁的老苏式砖楼,隐在一片极富后现代主义感的摩登建筑间,被簇簇的槐树包围,成了市政拆迁办遗忘了的一个点。
夜空越发晕出黄酱的颜色,像被一只无形的勺子搅动着,扭曲起来,裂开了一条门缝似的口子。寒雾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口子挤出,滚滚扑进老楼破旧的窗。
待寒雾逐渐聚集,罗斌将自制的火把对准它,朝火焰喷了一口酒。
火苗跃跃地跳进那团寒雾,哧地一声,烟花般飞转起来。几秒钟的工夫,火星殒坠,烟散尽,却什么都没有。他举着样式怪异的火把,小心翼翼下了楼梯,挪到破窗前,向外张望。
头顶上,那越张越大的口子,清晰可见,好像吐着瘴气的蜃的大嘴,几乎要将整片大地吞食下去。外面的街巷、建筑、树木,全被白雾笼罩住了,成了海市蜃楼般迷蒙的所在。天空也被雾气遮掩,时而闪电似地隐隐闪出黄酱色的亮光。
看不清街中的状况,只路灯与建筑里的灯,晕出诡异、寂寞的亮。
没有声音,直让罗斌觉得,世上好像除了他,再无一个活人。至于其他活着的人,也许每在这种时候,都会不知不觉地被划入另一个与此世界一模一样的、相交的世界里——他一直认为,世界不只有一个,否则者异样的寂静和不该在人间出现的鬼,该怎么解释?
一个闪烁着磷光的东西,突然冲破那门缝似的口子,扭动着于天边飞快地游走。红黑相间的鳞纹,没有足;一双翠绿的眼,如两盏探照灯般烁烁放光。
那是蛇吗?罗斌看傻了眼,是蛇的话,怎会如此巨大?连咝咝地吐信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两道闪电自酱色的云里透出,嚓啦啦震彻了长空。
罗斌才缓过神,又见空中幽幽闭上的那条口子霍地被两道闪电劈开了。一条乌漆抹黑的东西蹿了出来,若隐若现的雾间游弋,追赶着前面的巨蛇。罗斌注意到它与巨蛇不同,生着四肢、五爪、头长一双鹿角、遍体磷光闪闪,威风阵阵。
“那、那不是龙吗?!”罗斌惊叫出声,猛然想起葛聂半月前给他讲过的事,“黑龙!原不信!”
一声叫喊,惊动了暗夜。黑龙搅动着虬曲的身体,向罗斌俯瞰下来,早就游远了的巨蛇也回头向他射来幽绿的目光。
被这两双眼睛盯住,罗斌明显感到不妙,将火把探出窗外,又将一口酒向着两只几乎同时朝他冲下来的怪物喷去。火在窗外然起来,他呆呆地趔趄着退却几步,只见火幕急速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充斥着臭味的绿烟。
他皱紧了眉头,赶紧掩住口鼻,连连倒退。一丝丝的绿烟却像长了眼睛,追着他,将他紧紧环绕,即使挥动火把,也不能彻底将之驱赶殆尽。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脑涨,曾被恶魂掐住脖子时的那种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知觉渐渐流失了,他晕晕乎乎地突然意识到,这一次的威胁,远比恶魂要恐怖得多!
就在意识即将沦陷的一刻,一波冷水——仿佛是冷雨,冲破了破窗,喷洒进来,淋灭了火把、压下了绿烟,让罗斌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与此同时,耳边又充满了声音,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说笑、邻居家刺耳的电视机的吵闹……
罗斌在一个机灵中恢复了知觉,水蒙蒙的眼前,站着个金棕肤色的长发男子。罗斌吐出一口水,故作镇定地撸了把脸,看清了面前的陌生人。这男子赤着上身,正两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你是谁?”罗斌警觉地先开了口。
陌生男子一时没有说话,唇角抽搐了两下,破口大骂,吓了罗斌一跳:“我是你祖宗!你小子是伏魔师吧?至少看清楚再动手!这下好啦!放走了大魔头,还把我困在这种鬼地方!真他奶奶的晦气!”
“等等等等!”罗斌眨眨湿漉漉的眼,奔回破窗前,见夜空恢复了正常的钻石蓝的颜色,转身看向陌生人,大笑起来,“哈哈!你该不会是刚刚的黑龙吧?你是原不信?”他亲切地握住原不信的手,把对方往自己屋里拽,“进来吧!我是你老朋友葛聂的关门弟子,咱们可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原不信甩开罗斌的手,“谁又跟那蠢东西是朋友?我们是利用和相互利用的关系!”
“反正不管怎样,咱们都是河一边儿的人。”罗斌跑到厨房到一杯热水,递给原不信。
原不信盯着玻璃杯看了看,嗅一嗅,没有喝,环顾罗斌的房间,问:“这是什么地方?葛聂在哪里?”
“这是二十一世纪,也就是你们生活的年代再往后推一千年!”罗斌以为原不信也像葛聂那样不用着吃喝,索性自己喝干了杯子里的水,边换下湿衣服边说,“不过用我师傅的话讲,我生活的这个鬼年代,就是你们所谓的未知之地。至于我师傅,他说要找来时之门,你们来之前就走了。”
“走去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啊……”罗斌只穿着大裤头,尴尬地笑笑。
原不信不再理会,见窗户大敞,便要纵身越出去。罗斌眼疾手快,扑过去拽住了原不信的裤脚:“你在我这里等等,他说不定会回来!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师徒!”
原不信一脚踏在窗台上,回头看看罗斌,鄙夷地笑了:“蠢师傅教出蠢徒弟!你小子有什么企图?”说着一脚踢开了罗斌。
“没、也没什么,”罗斌嬉笑着爬起来,“就是想让你帮我相马,作为交换,我把师傅留下的线索告诉你……”
“线索?”
见原不信有了兴趣,罗斌忙抓起沙发上一本杂志,翻开来让他看:“你先看看这些马,哪一匹会赢?”
原不信看也不看,几下将杂志扯了个粉碎,瞪着罗斌道:“你小子别跟我耍滑头,快告诉我线索!”
看看一地的碎纸,罗斌没想到健谈的原不信竟比葛聂还要难缠。他正犹豫着的时候,被原不信推了一把,跌坐在地。原不信在她胸口踏上一脚,啐道:“那蠢东西竟收你这小人作徒弟,可是蠢到了家!快说!”
罗斌没有办法,只得把葛聂错失了唯一一次机会的事说给原不信知道。
听罢,原不信愣住了。蛇王的话一句句地在头脑间浮现:
……他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我没有撒谎!葛聂抛下你独自去了未知之地……
“……那家伙,”原不信低低地嘟囔起来,“竟从未告诉我,还有三扇门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