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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二 ...

  •   正说到当儿,只听有人敲门,原是小二带了个人来。傅阳秋一见,是聂家家仆。对方恭敬地递上帖子,“约定后日在此相见”云云,署名竟是容碧月。傅阳秋捏着帖子问道:“你家夫人有何贵干?”

      对方应道:“小的不知。”

      傅阳秋叫袁士藻打发他几个小钱下去,再问袁士藻道:“你刚才就是要对我说这个?”

      袁士藻道:“她真是消息灵通。不过她已经问过公子好几次了。”

      “究竟是什么事?”

      袁士藻却卖起关子来,“老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公子后日便知,无须老朽多嘴。”

      傅阳秋心想:“多日不见,这袁掌柜怎么也学起姚掌柜,真是老而奸猾。”又想:“莫非聂家知道他和聂萦离之事,欲行拦阻?可这不该当聂甫泰出面,怎么反让自家夫人出来抛头露面?但聂萦离已并非聂家子女,他们哪里管得着?这容碧月向来恨聂萦离入骨不假,但自己同她毫无瓜葛,她怎么又会找到自己身上来?难道——难道是为了那件事?”他忽然摇头笑笑。那件事他差些都要忘光了。

      庾州这几日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大约是进到腊月里的缘故。过了腊八,冬闲也变成了冬忙,里外里忙得热火朝天,逢人也都喜气洋洋,颇有先得了冬去春来的崭新气象。傅阳秋进城还家那日,便得意地将聂萦离的事禀报母亲。傅夫人虽未见过聂萦离,但听闻镇武侯也对她满意得很,当即了了一段心事,宽心起来。她又说改日要见一见未来的新妇,傅阳秋可有些发愁。每一次聂萦离越是答应得无比爽快,他就越是担心这个不安分的姑娘会忽然来个出其不意。所以这几日他并不去找她,呆在鹿鸣居里仔细谋划,要么用骗,要么用抢?袁士藻在旁陪着,见他一脸稀奇古怪,不由心头打鼓:“莫非是谁又要倒霉了?”

      容碧月准时到来,傅阳秋就在雅间等着,待她进门,才起来寒暄几句。一坐下,容碧月就让两个婢女退到屏风后。这是不想外人听到她们的谈话,而屏风透出依稀人影,外面的人看过来,也不会产生误会。傅阳秋扫了一眼对方,见她约四十岁年纪,虽眼角生了细纹,目光略带沮丧,年轻时那份秀美姿态却未消磨殆尽。这样想来,人家说聂家两位小姐——聂濯缨、聂濯心花容娇姿,不可描摹,当是承袭了母亲的美貌。

      “不知聂夫人前来,有何见教?”

      容碧月先是客气一番“接风洗尘”之类,才道:“贱妾愚黯,前些日子方打听出小女之事,原是傅公子暗中相助。今日傅公子归来,方得机会聊表谢意。”她指了指桌上一个精美木盒。

      “举手之劳。”

      “我家小女也托我好生答谢公子。”

      这样足足谢了一刻,傅阳秋着实有些吃不消。他笑道:“聂夫人似乎还有别的话说。”

      容碧月愣了一愣道:“唉,说来都是为人父母的焦心事。傅夫人同我提过,公子你四处奔波,身边无有知心人照应,而我家小女正待字闺中,虽非绝色,也是品貌端正……”

      他听她小心翼翼地夸赞了一番,终于明白她的来意。然而她所言曾拜访母亲,提起亲事,母亲却并不提及,想是没放在心上。聂濯缨或许真是容貌姣好,但她的脾气也是庾州城响当当得骄横。待容碧月说完,他起身来道:“夫人一片爱女之心,傅某深为感动。但在下已有心爱之人,所以——”

      容碧月被泼了一盆冷水,仍不死心道:“是谁?这便奇怪,傅公子若非对小女有所关切,怎么会去找县丞大人——”

      傅阳秋笑道:“聂夫人不必问了,答案一定不是你想知道的那样。”

      容碧月隐隐想到什么,又迟疑不定。但口头之事显然已经说不下去,她于是又多谢了一番,这便要告辞出门。

      门口忽有人笑。容碧月迎面来见一位俊俏公子圈臂而立,如此面熟。再一打量,竟然是聂萦离。傅阳秋一望,心想她果然就是这般出其不意,无奈喊了一声。容碧月怒目回视,霎时明白一切。

      再见到聂萦离,容碧月惊讶万分,本以为她被逐出家门,定会黯然失所,却谁知而今的她如夜明珠般满室耀眼。最让自己觉得难堪的是,她实在太像梅如卿。以至于那双笑眼瞧过来,足以让人心悸。

      “聂夫人,别来无恙!”聂萦离笑意莫测地寒暄道。

      容碧月不肯应她,摔门就走,聂萦离又追了一句:“改日登门拜访。”

      “什么?”容碧月怒不可遏,但只当她是故意说笑,拂袖而去。

      傅阳秋将她揽到雅间里去,轻刮她的鼻尖道:“你这个坏丫头。”

      聂萦离索性在他怀里磨蹭:“我哪里比得过你是大好人,无缘无故帮人,还招来一段艳福。”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难道你会猜不出我为何要做那件事?”

      “哼!我本来是让许君胄去衙门疏通疏通,把这件事了了,也省得她们再找我麻烦。哪知被人抢了先。”

      傅阳秋乐道:“那我们岂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聂萦离一边笑他厚脸皮,一边倚到窗户边上看景。傅阳秋跟过去,非要与她依偎一处。“你怎么忽然来找我?”

      “你不去,还不许我来?”

      傅阳秋怀疑道:“你从不是任情随往之人。说吧,是不是因为你要去聂家。”

      聂萦离点点头。傅阳秋再问:“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不担心聂公子?”

      “所以我来找你。过几日我去聂家,希望你能把濯玉约出去。”

      傅阳秋摇头道:“他早晚会知道。”

      “他若不在,只听别人说,就不会太伤心难过。”

      傅阳秋忧心地想:聂萦离对聂濯玉的爱护竟已到了步步为营的境况。但他不能拒绝,她除了自己以外,身边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聂濯玉得知姐姐回到庾州的消息,欢悦地奔到隅园去。傅阳秋知趣地告辞先走,顺便寻了个生意上的理由约聂濯玉再见面。聂濯玉毫无心机,满口答应。聂萦离这时垂眸不语,显然不忍欺骗弟弟。

      与此同时,聂家上下却在窃窃私语,皆因有人听见容碧月怒气冲冲地说聂萦离回到庾州。聂甫泰听罢,先是震惊,再是沉默,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只知道第二天下午,他才安然回府。容碧月问他去了哪儿,他却推托说去书房休息。容碧月怀疑他最近如此古怪,是夜夜的噩梦所致,然他做的噩梦究竟是什么,不曾听他提起,大约是太过骇人的缘故。

      聂萦离拜访聂府的时候,正是下雪的白日。北风吹雪,雪如鹤羽一般落在聂萦离的肩上。聂萦离容仪清拔地站在聂府门前,身边随着许君胄,和五六个家仆。身后是两个大箱子和一辆马车。外人看起来,似乎是久别的女儿回家一般,纷纷唏嘘感叹。等了许久,门里传出话来说:“当初是谁发誓再不踏进聂府半步,而今食言,不怕天打雷劈?”聂萦离一听便知是容碧月的口气。她微微一笑,道:“去报你家老爷。若见不到,就算天打雷劈,我也等在这儿。”

      容碧月听了回报,简直气得跳脚。她并不知聂萦离所来为何,只是不想看到梅如卿的影子。消息再传到聂甫泰那里,新任的管家四十多岁,恭敬言道:“若再站下去,恐怕会让外人看笑话。”聂甫泰眉间一动,沉沉说道:“让她进来吧,我也想见一见她。”

      容碧月震惊半晌,再三打量一脸平静的老爷,将闻讯赶来的聂濯缨紧紧拥在身旁。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聂濯缨道:“娘,她为什么来?”容碧月摇摇头,她狐疑地望向聂甫泰,刚要发问,就听厅外人道:“姑娘来了。”聂萦离一身雪花跨进门来,真如久别的游子,相对的却是张张冷面。

      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聂萦离静立片刻,笑道:“怎么聂府待客连张椅子都无?”

      容碧月先发制人道:“哼,恬不知耻!”还是聂甫泰发话:“给她搬把椅子。”

      聂萦离对面坐下,将目光移到聂甫泰身上去。若说当日出府时她尚怀有一丝对父女之情的留恋,今日再见,则如同打量生意场上的对手,傲慢而不屑。

      “开门见山吧,姑娘前来,是为报复?”

      聂萦离听罢,微微有些惊讶,又见他眼中迷离悲郁,竟与以往大有不同。“聂老爷为何如此说?”

      “若你是为了死人场之事而来,我聂甫泰代夫人向你赔罪。”说完,聂甫泰就要起身来。容碧月脸色巨变:“老爷!”她本要辩解,然目光一触到聂甫泰,就畏怯地缩了回来。他并没有任何怪责的神情,只是决然冷淡地揖下去。聂濯缨却不明所以:“什么死人场?”容碧月连忙捂住她的嘴,叫人带她回房。

      聂萦离冷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你还要什么,尽管说来。”聂甫泰声沉如铁。“聂家还赔得起。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是我聂家的人,休要得寸进尺。”

      聂萦离道:“聂老爷言重了。我既非聂家人,也不会要聂家的东西。其实我是来送一份大礼,以报答聂家多年养育之恩。”

      “姑娘心意,老夫笑纳。至于什么大礼,无须客套。”聂甫泰就要叫人送客。只听聂萦离笑道:“聂老爷以为死人场如何?”

      聂甫泰身子一震。他绝不愿再听到这个名字,因为自从秦仲道带他到过那里,每夜的噩梦,周而复始,皆是他疲于奔命地从死人场中逃出去。一夜一夜,心力交瘁。他难以想象,当初一个病重的孩子挣扎着躺在那里的情形。甚至有时他会恐惧地想到若那孩子换作濯玉,又会怎样?他知道容碧月恨聂萦离,他故意纵容这种仇恨,却不知枕边人竟背着他下了这种毒手。十多日来,他不肯面对容碧月,他分不清自己是恨容碧月还是恨自己。可是当聂萦离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聂萦离不是聂家人,她只是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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