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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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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秋听她语气微愠,故意道:“我不过要同你说云岫之事,萦离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聂萦离颊上一烧,支支吾吾道:“谁叫你离我这么近?难道你、你就要这样和我解释?”
“怎样?”
“你快起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弱,显然羞极。她听傅阳秋幸灾乐祸地大笑,再道:“我给你让让,你好好坐到一旁。”哪知她刚让挪开身子,傅阳秋顺势躺下来,温热的气息毫无顾忌地扑到她面上。她背转身去,却又被他揽住腰不许动。两人僵在一处。“放开我。”她虚弱地抗议。
“莫动!”傅阳秋忽地喑哑道:“萦离,你以后都不许误会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
“我怎么是误会你?”
“我当初是放出消息要娶云岫,但真正要娶她的是别人。”
“是谁?”
“户部侍郎黄麓,当年他是一位籍籍无名的贫士,与小云儿两情相悦,却不能结成夫妻。我与他曾结成异姓兄弟,就出面作伐,为小云儿赎身。”
聂萦离道:“我知道,他是尚书大人的得意女婿。那是谁告诉你云岫还活着?”
“前天,你去找我,恰好三千楼的碧桃姑娘先约了我出去。”他顿了顿:“碧桃姑娘是小云儿的义姐。当年她嫌黄麓贫寒,不肯妹妹受苦,就百般阻挠婚事。而今她悔不当初,就来找我,通知我小云儿的住处,又让我小心黄麓。可我不知道,你竟然也住在那里,还是小云儿的救命恩人。”
聂萦离听完,半晌不说话。傅阳秋唯恐还有什么没解释清楚,又道:“你到的时候,小云儿正同我说起蒙难那日,所以——”忽然聂萦离轻轻摇头,他便收声,将下巴在她脖颈间厮磨,半晌才听她道:“我要回去找云岫。”
“好,我们天亮就去。”
又过了半晌,聂萦离轻轻道:“对不起。”
这一句顿时勾起傅阳秋心中多少怜爱,他将聂萦离更紧地抱在怀里。“今日我算是把所有的事都对你说了,你可不可以也对我说一说你的事?”
聂萦离道:“我的事,你不都打听得一清二楚?那老头子也没少出卖我吧。”
“他和我说了如何遇到的你。我只听别人说,总不如你亲自说来,较为顺耳。”
聂萦离发笑道:“油嘴滑舌,定是花花心肠满腹。”
“花花心肠也只为你一个。”
“哼!”聂萦离微嗤道:“那些事情不值得一说。不过有些人倒需要听一听。”
傅阳秋正要问是谁,又听她言:“你陪我回一趟庾州好不好?”
傅阳秋自然答应,两人又逗趣一番,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日,两人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聂萦离坐起身来,正要下床,方见傅阳秋仍在枕上笑嘻嘻地瞧她。她脸一红,推他起来,说完又让在外面挠门的白霓到厅里去等。傅阳秋慢悠悠地下床来,稍微理了理衣衫,又在妆台旁坐定,瞧她梳妆。她侧回头一瞪:“都是你,若被她们知道——”
傅阳秋安抚她道:“昨天是吕彦廷告诉我你住在这儿的。”
聂萦离再不理他,开门叫人送些热水来,两人洗漱一番,方下了花厅去。
白霓和吕彦廷见他俩一并下楼来,不由相视一笑。聂萦离愈加深信自己进了别人的圈套,又怒瞪了傅阳秋一眼。白霓忍住笑道:“聂姐姐昨晚睡得可好?”
傅阳秋却先说道:“食不言,寝不语。”
待四人用罢早饭,白霓含泪一一向三位告别。船缓缓开动,三人在皑皑的天地间凝望良久,方掉转马头。
吕彦廷先开口道:“两位定不想我这闲人打扰,吕某先行一步。”
傅阳秋道:“吕兄要去哪儿?”
“我爹又来了封信,威胁我说再不去书院,就将我这不孝子乱棍打出家门,然后去宗祠向祖宗请罪。我想我背不起这样大的罪责,还是先去书院熬到开考再说。”
“好,预祝吕兄金榜题名,前程似锦!”说完,两人哈哈大笑。毋宁说这是祝福,倒不如说是戏谑。
见吕彦廷策马而去,聂萦离对傅阳秋道:“我倒不知他是此等有趣之人。”
“他也是为家世牵累,不得纵情畅志。想来那年我虽和侯爷斗气,但认识黄麓之后,也萌生过重拾科考之途的念头。可因缘际会就是这样奇妙,黄麓入了仕途,而我依旧走我的商路,分道扬镳。”
“是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或许现在尚书家的女婿不是黄麓,而是你了呢。”聂萦离打趣道。
傅阳秋拧起眉头道:“如果真能重来,老天爷应罚你生成个丑八怪,让你不敢调笑人。”
聂萦离被他逗得直笑,见他又要靠过来,忙在马后催上一鞭,将傅阳秋远远甩了身后。
接下来就是聂萦离和傅阳秋回到清湖桥,和云岫相见释然。云岫连日来为此事,已见消瘦,不由让聂萦离稍稍惭愧。她好一顿安抚,把傅阳秋都冷落一旁。恰好许君胄又登门来,聂萦离瞧他俩含情一望,忍不住又不消停道:“看来我躲出去几日,倒是成全了你俩。”云岫被她惹得别过脸去,她立马转口道:“君胄,帮我预备二百套棉衣,三百两银子。”
许君胄道:“送去哪里?”
“东离山。顺便帮我带两个人去庾州。”
许君胄点点头道:“今冬苦寒,二百套棉衣着实是雪中送炭。”忽地又皱眉道:“这银子——几个月来,江声楼的生意受损,若不是亟需出项——”
聂萦离白了他一眼道:“他们江家惹出的事,欠下的情,不该他们来还?”说完兀自噗嗤一笑:“逗你的,去德记我的账上支取。”
许君胄笑着点头。
傅阳秋一旁瞧着这个凡事胸有成竹的姑娘,不由道:“亏是有江前辈在旁提携,要不然怕你也能落草做山贼去。”
聂萦离不示弱道:“傅公子这样说,是在怕我?”
许君胄知道这样下去,绝无尽头,忙调停一番,又转移话题:“师父去江府说已将江声楼收归自己手中,江擎没有理由再来寻衅。”
傅阳秋道:“这样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姑娘什么时候启程去庾州?”
“明日。”
聂萦离是说一不二的人,傅阳秋则甘心做伴,陪她乘船沿江而下。但遇山水佳胜之处,便拢船靠岸,有时是一片荒野阔地,目难极望。风停雪止,一轮混沌黄日破云而出。有时在浩淼河湾,山崖千寻如倒插水中,遮去半面天宇,惟见明月烟波,人在画境。傅阳秋携箫吹起那首《倾流光》来,聂萦离痴痴迷迷念道:“倾杯对月风清夜,未许惆怅付流光。”
傅阳秋道:“还用我解吗?”
聂萦离摇摇头。她曾以为自己一生只能在孤独和噩梦中渡过,而今所爱之人相伴身旁,在这寥廓绝俗的天地间,一切仇恨怨怼都烟消云散。正如箫曲中的涵义,人生何促,杯酒且乐,足矣。
船到庾州城外,两人进城去,聂萦离忽然说要买些香烛纸钱,傅阳秋有些惊讶。两人备妥一切,雇了两匹马折回城外。一片翠竹林间,墓碑严整有致,望去皆聂家先祖,方知此处乃聂家祖陵所在。聂萦离罔顾其它,径直走到一座青坟之前,深深拜了下去。傅阳秋一见,墓碑上写“先室梅如卿夫人之灵夫聂甫泰子聂濯玉”等云云,再有碑文洋洋洒洒,辗转悲痛,竟无关聂萦离只字片语。
许久以来,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家族完全忽视,这是怎样一种末路穷途?他不能想见自己在镇武侯府读书习武,备受关爱之时,她却被弃若敝屣,甚至差点丧命。
聂萦离将香烛点燃,再郑重地将纸钱一张张烧化。火光映着她平静的容颜,周围纸灰飞舞,宛如一幅凄凉的画。傅阳秋忙蹲下来帮她,肃穆地不发一言。聂萦离侧转头看他,道:“在想什么?是不是我如何悲惨可怜?”
傅阳秋毫无同她辩驳的心情,脉脉相望。聂萦离短叹道:“不必。所谓‘世事花上尘,惠心空中境’,一应得失,不计较时便是圆满。”
“你何时也悟了道?”傅阳秋轻笑。
“我只是口头禅,做不到。”说完起身来,“我们进城吧。”
进城之后,傅阳秋要先回傅府,所以同聂萦离分道扬镳。聂萦离回到隅园,许君胄已等了她一日。她问许君胄带来的人在哪里,许君胄道关在后院柴房,加派了四五个人看管,酒菜也都不怠慢。她这才放心下来。
“明日你替我问一问,最好有份口供。”
许君胄问:“小姐当真要回聂家?”
“我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聂萦离应道。
第二日上,傅阳秋出现在鹿鸣居里,掌柜袁士藻忙不迭地迎他上楼,将一应账目报清,又象征性地问了问京城的事,傅阳秋也答了几句。袁士藻又道:“听说公子同聂家的——”
“她已经不是聂家小姐。”
“哦哦,公子同那位萦离姑娘十分要好。”
傅阳秋点点头。
“老朽初一得知,简直吃了一惊。想来聂家也够心狠,那般亏待一个女孩儿。”
“以往的事,都过去了。”
“恐怕并非如此。”
“为何?”
“听聂家的家人们说,最近聂老爷总是一阵一阵地做噩梦,还愣是不愿找医生来看。聂夫人心急火燎的,甚至还要找道士来捉鬼,被聂老爷一顿臭骂。而聂府的管家秦仲道早一个月就到山里的明光寺里做了居士。”
“聂家竟然出了这等事?”
“那日我见聂老爷出门,气色真是大不如从前。聂家公子倒是出息了许多,聂家楼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傅阳秋想这样也算报应不爽了。他起身来要走,袁士藻却又道:“倒是那聂夫人还来找过公子——”
傅阳秋沉下眉头:“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