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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七十五 ...

  •   众人凝神屏息望去,皆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罗赤城三声大笑:“扈庆彪,你这辈子都得输在我手里!”继而传来扈庆彪冷哼的一声,愤恨而又无奈。

      这时武陵才喝令手下过去,绑了扈庆彪,上面的三寨主一看这阵势,虽有心力争,但也无奈,只能束手就擒。傅阳秋很想送他一顿老拳,但接过聂萦离时,不由得脸色温柔起来,那股怒气也只化作怒目相视。

      江藏见聂萦离恹恹地靠在心上人的怀里,知趣地不凑过去,只上前去逗扈庆彪。武陵端的高兴,不仅救出了聂萦离,而且将黑林寨一网打尽,镇武侯府又添一件功勋,真是锦上添花。罗赤城则走到傅阳秋身边去,对聂萦离道:“江公子,我们东离山见。”

      聂萦离在傅阳秋的扶持下,勉强站住,开口道:“多蒙寨主相救,江庾自有厚报!”

      罗赤城连连点头,又瞧了一眼傅阳秋,爽朗言道:“江公子成亲当日,莫忘告知罗某,罗某定当携兄弟前去道贺!”说完,抱拳请辞,跨马离去。

      聂萦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微微抬头凝视那张近在咫尺满含柔情的面孔,舒心而笑。傅阳秋却皱眉道:“亏你还笑得出来。”言未尽,情已动,他将脸色青白,微微发抖的她紧拥在怀中,似乎要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予这个让他倾心的姑娘。只听聂萦离娇嗔道:“我可哭不出来。”

      傅阳秋解颐一笑,却又不得不训诫她道:“下次不许再做这样的冒险。不过,你在我身边,决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瞧他得意满满的模样,聂萦离不得不附和几声,然后道:“不管你要我答应什么,都好,我只想说,我撑不住了。”说完,身子一软,无声无息地睡去。

      持续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终于在午夜偃旗息鼓。深蓝的夜幕上素月莹洁,印出窗外一树寒香寂寥。芦镇客栈小而简陋,只有两间上房可用,房内烧起木炭火盆,又多置了几床被褥,傅阳秋这才稍稍满意。聂萦离依旧沉沉睡着,一张脸褪尽血色,胭脂唇上透着黑紫。尽管江藏为她把脉之后说并无大碍,然他究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夜深人静,他自觉有些倦意,打开门来,冷风袭面,困乏登时少了几分,却见台阶上一个背影,极是苍老。继而,浓烈的酒味窜到鼻中。

      “前辈怎么还在这里?”

      江藏头也不回,抬手把酒坛子递给他。他会意,仰头饮罢。顿时,辛辣所到之处皆燃起灼人的火焰。他畅快地吐出一口郁压之气,在江藏身旁坐下。

      “这姑娘自打出生以来,全无一日平顺。若早知后事如此,不知她母亲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江藏说这句话时,眼神中弥漫着一种历尽沧桑后的悲切。

      “萦离倒是个心胸开朗的人。”

      江藏点点头。“很像她母亲,可惜芳质凋零,含恨而逝。”

      “前辈知道她在东离山的事吗?”

      “我只知道她被接回京城,去看她的那天,她一个人悄悄地从家里溜出来,走了很远,来到一座偏僻的桥上。你知道她要做什么吗?”

      傅阳秋摇头。“她才只有几岁吧。”

      “是啊。她爬上桥栏,要跳下去。”

      傅阳秋惊讶万分。

      “一个几岁的娃娃,那般镇静决然地轻生。我喊住她,她转回头看我,那一眼,全然是冰冷绝望,叫我这老头子瞧见,都害怕起来。”

      “那——”傅阳秋嗫嚅着,回头望了一眼,他从不知道屋子里那个安然睡着的姑娘,竟还有这么多揪心的往事。

      “我只有强骗她走,她当我是拐子,咬了我一口。人虽小,牙口却狠,血流了一地。”说着,江藏摸摸手上那块微微发白的疤痕,继续道:“我带她到城外去,住在山神庙里。我给她吃的,她不吃。我就高高兴兴地吃饭睡觉,不搭理她。孩子毕竟是孩子,半夜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叫,偷偷去摸柴火边的红薯。我察觉道,随她吃,等她吃完了才起来看她。”

      “她怎么样?”

      “小脸儿铁黑一样的,瘦得巴掌大。吃进去的东西几乎吐了一半。她见我发现她了,也不躲。我就问她家里的事。问了好多句,一直到天色发白,她才吐出几个字,‘我要死了’。我一听,就愣住了。我说‘你这娃娃,你死了,可就不值钱了。我可不依’,她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我狠下心,又说‘天亮了,可以上路了’,说完去抓她,她在我怀里扑腾了半天,忽然就‘哇’地哭出来,止都止不住。我就那样抱着她,等她哭干眼泪,哭得累了,睡着了。梦里还一阵阵地打冷战,惊醒睡下,又惊醒,再迷迷糊糊睡过去,到第二天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不是在外公家,为何还要轻生?”

      “后来她说:‘我娘死了,爹爹恨我,我病了,外公带我回来,可他也救不了我。为什么我不能和娘一样死掉呢?我死了,就没有人恨我,也不用外公担心我了……’”

      傅阳秋听着,不禁眼前模糊。当年他得知父亲的死讯时,也是那般伤心痛苦。他痛恨害死父亲的凶手,甚至想过要杀了镇武侯。可无论他如何憎恨填胸,视若寇仇,镇武侯最终都宽以代之,一如既往地关照他和母亲。他曾想过这是虚伪之人收买人心的方法,可一次一次,他的逆反换来的都是镇武侯的忍让和妥协。所以后来镇武侯问起小云儿的事时,他得意地以为抓住了机会,拼命地炫耀,竭力地激怒。这一次,他成功了,却也造成了终生无法弥补的错误。他借着江庾之事,怒而离开京城的时候,其实也带着万分的愧疚。可今日听到聂萦离的这番遭遇,他忽觉如释重负。他曾自以为坚强傲骨,在聂萦离面前,竟带着几分幼稚可笑。

      江藏说到这儿,凄然地呼了口气,继而灌下一口酒去:“第二天她就开始发病,像是疟疾,忽而冷忽而热。我束手无策,把她悄悄送还梅家。之后就常常去看她,她有时候被我吓到,有时候不理睬我,不过慢慢地就熟络起来。”他说到这些的时候,满面笑意。

      “听说前辈教了她许多东西。”

      “她很聪明,又有主见。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要认她做女儿。可我这女儿女儿的喊了好些年,她都不认,真是又倔又强!”他哈哈大笑起来。

      傅阳秋道:“萦离遇到前辈,也是前世的造化。”

      江藏转回头来看他,足足半晌,“我从不喜欢听人家奉承,不过你眼光不错,和我一样——”

      这时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傅阳秋起身冲进门去,见聂萦离睁着无辜的眼眸,半撑起身子来。他忙道:“你做什么?”他的脚边,一只杯子碎成几瓣。

      江藏笑呵呵地跟过来道:“宝贝女儿,你醒了?让爹瞧瞧。”傅阳秋给他让位,聂萦离任他上上下下端详半天,方哑着声音道:“我听见外面有两个人嘀嘀咕咕的,是在说我坏话吧。”

      江藏道:“你才醒过来,就兴师问罪,会伤气力。不好不好。等回到京城,让左冰那丫头在五老阁摆上酒,再——”

      聂萦离不耐听他絮絮叨叨,全是酒味,佯怒道:“闭嘴。”

      傅阳秋则大开了眼界:“左冰——那丫头?左公子!”

      “是啊是啊,她是我乔栩徒儿的未婚妻!”

      “乔栩?”傅阳秋听罢,一边解开了江庾能从德记钱庄调动大笔银子的疑惑,一边又想起吕彦廷提到的她和左冰关系暧昧,原来都是误会一场。这样看来,聂萦离身边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许君胄外,再无其它碍眼的桃花,真是叫人欢欣畅快。

      这会儿再看起来,聂萦离双颊清丽红润,气色大好,只是腹中咕咕乱叫。想她被掳劫至山寨,只得红薯和雪水果腹,岂有不饿之理?好在傅阳秋吩咐了厨下,随时预备膳食。江藏则跑去监工,一口一个“我女儿爱吃这个,不喜欢那个,这个多些,那个不好”之类,叫人忍俊不禁。

      傅阳秋则留在房里,拿热手巾给她擦一擦额头上的薄汗。聂萦离靠在他肩头,绵绵情意似阳春时节的陌上花,一朵一朵,火焰般绽满心底。

      “你的脸好像越来越红了?”

      听他打趣,聂萦离故作矜持道:“我不舒服。”

      “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是什么?”

      早知她会故作懵懂,傅阳秋抽出那根凤尾珠钗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婚约不知丢在哪儿了。”

      “这种小算盘,可不像你江家二公子的作为。”

      聂萦离吃吃一笑:“好吧。”

      傅阳秋见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不过——”她拖长声音道:“你知道我梅家是以搜罗奇珍异宝著名,所以不须我说,你也得拿出几件像样的宝贝来,外公那里才好过关。”

      她这种一本正经的戏谑态度,最让傅阳秋恨得牙齿痒痒。

      “不过,也不用发愁,我告诉你几样,你去找来就好了。”

      “是什么?”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若是旁人听来,定会不明所以。傅阳秋却知这是连璧的四块玉佩,为前朝名士俪绍珩赠与爱女的嫁妆,曾轰动一时。其上分别刻着这四句诗。然前朝国破后,俪家携女儿女婿远走避祸。时局动荡,颠沛流离,久匿踪迹。要寻到他们何其难也,更何况是几块玉石?“萦离,你当真要我找吗?”傅阳秋邪邪地勾起她的下颌:“我想我等不了那么久!”

      聂萦离双手挡在面前,耍赖地将身子缩到被子中去,待他要揪她出来时,她忽然打岔道:“扈庆彪在哪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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