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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六 ...

  •   傅阳秋心中咯噔一下,刹住脚步。

      那次在江声楼,元哥告诉他家人来报,侯府管家正在家中等候。他顺势就拉着聂萦离坐船去了江上,后来又同元哥在街市上磨磨蹭蹭,直到深夜方才回去,终于得以避过。可他早该知道,依镇武侯这般性情手段,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觉得胸膛内一阵烈火烧灼,但此时纠扯住这个问题绝无好处,他只得压下怒火,冷肃问道:“她在哪儿?”

      察觉到他强忍下心中怒火,镇武侯只淡然地瞥了一眼,而后走到桌边悠闲品了品茶才道:“看来,她在你心目中很重要?”

      傅阳秋听罢这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许你碰她!”

      侯爷很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傅阳秋的怒火几乎决堤,于是稍微让了让步,暖语道:“莫要紧张,你要见她,马上就可以见到。”说完,侯爷喊了管家进来,傅阳秋则决然转身出了门去。侯爷寥寥吩咐了管家几句,又将目光投在门外远去的傅阳秋的背影上,喃喃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缕鲜见的感伤:“希望这次没有做错……”

      管家看着他们,不由想起当年他们的情同父子,后来的反目成仇。在外人看来,侯爷对傅阳秋关怀备至,傅阳秋则似乎忘恩负义。可若换个角度来看,此事却深藏着另外一层真相,残酷而又令人悲伤。

      天下的父母,皆爱子女犹如珍宝,放在铁汉英雄的侯爷这里也是一样。侯爷夫人早亡,两个儿子十多岁就跟随他战场杀敌。然而天妒英才,两人先后战死。自从傅阳秋进到府里,侯爷就倾注了十二分的希望在他身上。可俗话说“关心则乱”,这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英雄好汉,到底在家务事上栽了跟头。

      管家独自提着风灯,带上傅阳秋穿曲廊过小院,影墙洞门重重叠叠,小径台阁幽幽明明。侯爷府中植着两株上百年的桂树,时近中秋,异常沁甜的花香就在黑夜的大幕后依约飘来。傅阳秋深吸一口气,放缓脚步,轻声道:“这是要到木犀院了吧。”

      管家回头笑道:“公子没忘?”

      忘?怎么会忘?傅阳秋苦笑,他自幼时至少年皆在这里度过,读书练武,斗棋学琴,每一段往事都足够回忆上几天几夜。那时的温暖幸福、恬然安适,而今想来既真实又虚幻:那些明明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却要拼命忘记;他越是要忘记,越是告诉自己那些美好的感觉都是虚假的,他是被骗了。可当这一切重新出现在眼前时,他心头上涌起的或期待、或回避、或欣然、或惆怅,抑或辛酸的百般滋味,终究还是让他无所适从,方寸稍乱。

      木犀院内,人事如旧,傅阳秋惊讶而忐忑。回忆如光影倒流,人亦恍惚。若不是一个婢女忽然跑过来,他不知还要出神多久。管家见婢女慌慌张张,于是道:“慌张什么?”

      婢女道:“聂姑娘她——”

      “她在哪儿?”傅阳秋喝问道。

      婢女刚指了个方向,傅阳秋便知是在当年的卧房。他快走几步赶过去,一进门,就见数个婢女在旁伺候,而当中的檀床高枕上正躺着几日不见的聂萦离。他一见,吃了一惊,再往前走了两步,更是心惊胆战。他当即回转身出门去,一把掐住管家的手臂,发狠道:“她怎么变成那样?”
      管家刚要解释,傅阳秋却不容人说话,直愣愣道:“定然是他,一定是!”管家心想不妙,可此时此刻谁还能拦得住。管家一边吩咐人去调遣侍卫,一边着急跟上去。

      傅阳秋已经方寸大乱,难以自控。昏睡中的聂萦离几乎面目全非,淤血青紫触目惊心,脸色更是如铅灰一般。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倦怠地闭着,似乎再不愿睁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揣着一腔怒火喷薄而出到侯爷面前,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你也不放过?”

      侯爷惊愕片刻,方明白傅阳秋为何如此。“你误会了。”

      “哼,误会?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管家在这时间赶到,上前来劝慰道:“公子是真的误会了。”

      傅阳秋毫不领情,只顾一泻愤怒:“这样的谎话我不会再听了!从小到大,你们骗我还不够多,还不够得意吗?我父亲怎么死的,小云儿怎么死的,我全都知道!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说到这儿,他一步紧逼到侯爷面前去,声音抖颤至激烈:“如果现在我手里有一把刀,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

      语落,足惊风雨。

      侯爷面色巨变,颓然若死,这定然是他人生中遭遇到的致命一击。他知道傅阳秋恨自己,却没想到恨已然这般深刻入骨。他依然风雷不动,胸口却如已被狠狠扎入一刀,热血迸射。他摒退欲要上前劝解的管家,对傅阳秋开口道:“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傅阳秋冷哼不语。

      他这时回头对管家道:“给他——拿把刀来。”

      傅阳秋惊诧万分,待刀取来,他迟疑接过,断然紧握手中,道:“你要如何?”

      “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赢不了我。”

      “索性试试!”

      说完两人跃出房门,就在庭中过起招来。镇武侯是武将,所习武功虽也有一定章法,但以实战为要,攻则强,守则固,最擅一招制敌,若不能,则扬长避短,伺机以待。傅阳秋着实熟悉镇武侯的路数,因此镇武侯并不着急一招制敌,而是与他纠缠躲让。傅阳秋那把刀舞得寒光凛凛,逼人胆魄。可惜久不操练,身形步法生疏,单凭一股恨意支撑,渐渐体力不支。镇武侯尽管年逾六旬,但老当益壮,愈发威猛刚健。只见他寻到一个空挡,说时迟那时快,旋即转身,背抵傅阳秋前胸,一臂朝傅阳秋肋间捣去,趁傅阳秋慌张后躲的时机,另一臂顺势将傅阳秋手中的刀牵带出来,而后再是回身,反手将刀一横,恰到好处地逼上傅阳秋脖颈间。傅阳秋只觉一凉,双手已空,再无反手之力。

      “我赢了。”侯爷笑了两声。

      “为何不杀了我?”

      “杀你很容易,可我想拿你的命来换一句话。”

      傅阳秋知道他要辩解,本不愿听,可一见侯爷眼中忽然迷泛的悲戚之色,不知怎么就心软下来,索性一听。

      “聂萦离的事和我无关。侍卫长在街上见到她遇袭,这才把她带回府来。至于袭击她的人是谁,我已经派人去查。”

      傅阳秋半信半疑:“除了你,聂萦离在京城还会有什么仇人?”

      侯爷再是发笑,半晌才语意深长地说道:“她——你所知甚少。”

      对于这一句,傅阳秋竟没有反驳。他拨开刀刃,说了声告辞,便又往木犀院去。

      再一次看到静静躺卧着的聂萦离,傅阳秋心潮起伏。他坐去床前,温柔地抚摸那张一贯美丽的面孔。他小心翼翼避开瘀青的所在,可她依然会痛,哪怕在昏睡中也会皱一皱眉,喉间发出几声脆弱的嘤咛。他又要将她的手臂移到被下,臂弯起,衣袖如褪,他忽然便看到手臂上大块的瘀伤红肿,以及曾经让他猜测不已的几处狰狞的齿痕。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以为这样的姑娘该是完美无瑕的,可越是走近她,他越是不知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恐怖的事情。就如同他一般,身为侯爷的义子,京城的名流,旁人看到的皆是裘马清狂,风流恣肆,却无人知背后心中深藏的种种。

      “公子,大夫来了。”

      大夫悉心诊治一番,认为并无大碍,身上的伤用些伤药搽搽便好,至于腿倒要过些天才能下地。另外又开了些安神的汤药,让人煎来服下。大夫见傅阳秋仍是心事重重,浓眉紧锁,于是问道:“公子还有什么疑虑?大可说来。”

      傅阳秋沉默半晌,才将那几处齿痕亮出来,道:“先生以为这些齿痕是如何而来?”

      大夫凑过去看了看,说道:“依伤口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齿印很小,不会是猛兽所为;齿尖而入肉较深,很像是鼠类啃咬所致。”

      “鼠类?”

      “在下曾救治过一些鼠疫的病患,他们身上也有这种类似的齿痕。”

      大夫说得轻松非常,傅阳秋却愈加心生沉重。他再回头端详聂萦离,一时无言以对。正在这时,一旁的婢女忽然轻声喊道:“她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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