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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五 ...

  •   觥筹交错,琴声清越,兰榭内灯烛掌起,人影花影交叠。月亮悬在三千楼最高处的美人阁边,还只是团白晃晃的影子。吕彦廷兴致浓处,喧宾夺主地坐去琴前,五指如风,奏出一曲酣畅淋漓的《酒狂》来。猗兰只好坐在桌前,小心抿一口酒,脉脉看向傅阳秋。傅阳秋显然在喝酒,在听琴,也察觉到猗兰投来的目光,笑意长久。可猗兰偏生觉得他乌金的眸光中流动着一种别样的情绪,他人在这里,心却已经去了别处。猗兰想:他大概是在想那位聂姑娘吧。

      这时兰榭的白纱帘上忽而闪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问道:“傅公子可在此处?”

      傅阳秋应了一声,挑开纱帘一看,原来是连升。连升狡黠一笑,说道:“有人来寻公子。”

      吕彦廷一听有人,心下以为是当年旧友,高声道:“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傅阳秋察觉连升笑得异样,隐约想到什么,却又无法确定。他说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了什么事?”

      连升低声道:“他不肯曝露身份,只说请公子出去。可是——嘿嘿——小的知道他是侯爷府的人。”

      傅阳秋登时锁起眉来,回桌坐下,让连升去帮他打发了。猗兰在旁道:“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傅阳秋不语,连升左右为难,再是凑上来说了一句:“来人说知道公子在这儿,还说如果公子不去见他,必然后悔。”傅阳秋听罢冷笑:“我若是去见他,才是真的后悔!”说完,独斟玉杯,饮个干净。

      吕彦廷知晓他和侯爷之间的纠葛,不说话,只好笑般一旁看戏。猗兰心中几分诧异,又见吕彦廷笑得诡异,料想他知道内情。可此时绝非打听的恰当时机,只得作罢,默然安坐。

      连升见傅阳秋决然不肯去,只得灰着脸离去。可不消一会儿,却又出现在兰榭外。这一次傅阳秋先开腔:“打发走了?”

      连升耸肩表示无奈,随后递过来一张叠好的纸条。傅阳秋满腹狐疑地打开一看,当即站起身来,冲猗兰和吕彦廷道:“两位见谅,傅某有急事,先走一步。”

      望着傅阳秋疾步离去,吕彦廷的酒也已喝完,再是忍不住仰首大笑起来。猗兰怪异地看着他,半晌才将心中疑问吐出。吕彦廷眉飞色舞说道:“侯爷今朝占了上风,傅兄定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有趣有趣!”

      猗兰再想问下去,吕彦廷偏故弄玄虚,扯东扯西。一会儿又凑上来甜言蜜语,说得真叫一个天花乱坠。猗兰拿他无法,索性坐远一些。吕彦廷乜斜着眼瞧她,醉意萌生:“猗兰,你若喜欢傅阳秋,大可跟了他,让他赎了你出去。他有的是银子,也多的是心思对人好。”

      猗兰微微红脸:“吕公子说笑,我——配不上傅公子。”

      “既说配不上,那就是喜欢了?”

      猗兰蹙起眉。傅阳秋在她心里,一直是朋友,是知己,是个可以剖心剖腹说真心话的人。这么说来,她当是喜欢他的。可是她这半生的遭遇,无尽的屈辱,还有这不堪的身份,犹如一道道桎梏,将她的心门牢牢锁住。那些尘世间的私情爱欲似乎早已在她脑中抹去,她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不过在见到傅阳秋时,稍微可以寻找到一丝身在人世的感觉罢了。“我希望傅公子能寻到真心喜欢的人,这样的话,我也会很开心。”说完,她又坐去琴前,指尖轻动,弦音催发。忽然流水,悄遇高山,莺啼悦耳,风吹竹林。她的唇边泛起会心的微笑。吕彦廷轻叹一声,他知道那道紧锁的心门后锁住的是如水晶一般纯净的心。他喝下最后一杯酒,在琴声中飘然远去。

      沉浸在琴声中,猗兰从不寂寞。她从心底泛出的微笑,比阳春三月的风还要暖。

      一曲奏罢,猗兰望见帘外鸦青的天幕,便起身来将琴收进布袋,就要回去。几个婢女也走上来收拾一桌的杯盘狼藉。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吃吃笑了几声,猗兰听出是谁,说道:“碧桃姐姐。”

      碧桃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颊上晕红,脚下趔趄,想是喝得烂醉,只得靠着阑干风情万种地坐下来。猗兰让人收拾妥当便都下去,亲自给碧桃倒了杯解酒的清茶。碧桃也不推辞,接过来一仰而尽,杯子却不给猗兰,直接脱手摔在地上,冷笑道:“那傅阳秋又来了?”

      猗兰垂眸道:“姐姐明知,为何要问?”

      碧桃忽得颓然:“为何你都不相信我的话,偏要和那傅阳秋——”话未说完,喉咙间已是哽咽。“今天——今天是小云儿的生辰,可是这满堂的花酒春色,还有谁记得她,还有谁——”

      一时间,兰榭内悲声缠绵。

      猗兰何尝不知碧桃和小云儿之间的情谊,可傅阳秋和自己也是足以交心的朋友。她着实进退两难。伸手掏出一方罗帕,她递给碧桃。碧桃哪里肯接,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那天,她偷偷和我说,傅阳秋给她赎身了,她要离开三千楼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这一去,除了那双带血的鞋子,连个囫囵的尸骨都找不到——猗兰,你能明白么?小云儿虽然不是我亲妹妹,可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在三千楼给客人添茶加水,一起学琴学画,一起上台献艺——”

      猗兰见她泪眼不绝,心中也生哀痛,忙劝慰道:“姐姐别说了,我都明白,都明白的。”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傅阳秋——就是杀小云儿的凶手。小云儿喜欢谁,就是要跟到底的。他定然是怕小云儿纠缠,以后娶不了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才痛下杀手——”

      猗兰尽管在心中暗道“傅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此时也不便坚持,只道:“我听说之前还有位黄公子?”

      碧桃听了,咬牙啐道:“莫提此人!我当初便不让小云儿和他在一起,就是看准了他穷的时候山盟海誓,什么都敢许诺。可是一旦金榜题名,嘴脸就非得换个彻底。果然是我说得没错,小云儿才去了一年多,他就考上进士,而今攀上尚书的门第,做了那乖女婿假孝子,风光得很,逍遥得很——小云儿听我的话,和他断了。我以为傅阳秋家底殷实,能对她好些,可谁知——这些负心的男人,迟早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说完,她哭喊着,踉跄着出了兰榭去。猗兰拦她不住,只得吩咐婢女追上去扶她回房。

      这一夜,鸦青的天幕如同一双深沉的眼,无情的月在半空晶莹生辉。猗兰看它时,却总以为那是一滴硕大的泪珠,惹人垂思。

      月下的行人,如傅阳秋者,心情恰如天幕一般沉重。三千楼前,等待他的人正是侯爷府的侍卫长。他知道多说无益,当即纵身上马,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镇武侯府门前。

      侯爷府上下对傅阳秋相当熟识,此时忽见他来到,不仅人人面露喜色,而且一丝阻拦皆无。管家早已候在镇武侯书房前,见傅阳秋疾步走来,笑着迎上前去。傅阳秋开门见山,当即问道:“她真在这儿?”语气颇不恭敬,甚至偏于威吓。

      管家道:“侯爷就在书房,公子何不亲自去问?”

      傅阳秋看了看书房大开的门,以及山水屏风后透出来的明亮的烛光,迟疑半晌,终于大步跨进门槛,对着案前挥毫泼墨,陶然自醉的镇武侯道:“草民参见侯爷。”说是参见,却只敷衍地作了个揖。

      侯爷写罢,掷笔于案,抬头招呼他道:“来来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傅阳秋往前走了几步,探目一看,那张宣纸之上,墨色淋漓地写了两个大字:“浩然”。他开口道:“此字筋骨如铁,开合有度,笔力雄健,一气呵成,章法也较严谨,只是——”

      “只是什么?”

      “下笔之人心有旁骛,虽是铁画银钩,却失于沉稳。比如‘然’下四点,就显得轻浮,如同戏笔。”

      听罢,方才还瞪着眼睛的侯爷当即爽快大笑起来,连声道:“一针见血,慧眼独到,不愧是本侯教出来的。”

      傅阳秋并不爱听这样的话。侯爷见他神色稍冷,也就此打住,开口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傅阳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不是他叫人去三千楼找自己,还给了一张写着“聂”的纸条?这镇武侯在疆场之上是叱咤风云,令人胆寒心怯的英雄,尤善出奇兵,先发制人。而今边关无事,尽日清闲,他少不得将那套计谋用在旁边人的身上。看来今天他是又在耍刁计了。

      傅阳秋面上不悦:“草民愚钝,不知侯爷话中何意?若侯爷无事,草民也不便搅扰,就此告辞!”说着他就要踏出门去,不防侯爷在背后慢条斯理道:“可惜——江上风光再好,今日也无人同你郊游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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