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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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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濯玉并未听清这话,见姐姐转回身来,便忙帮她倒酒,脸上欢喜得很。他又望了望周围,皱眉道:“姐姐而今有了宅院,怎么前日买的丫头一个都不见?”
聂萦离道:“没人照应,姐姐还过不得日子?”眼眸间满是狡黠。
聂濯玉登时嘟着嘴,心想:好一个刁钻的姐姐,口中喃喃道:“姐姐在外面住着,多几个随身的人照应,我也好放心些。”
聂萦离破颜一笑:“好了好了,姐姐明白你的心意。”这时水榭外有家仆走来,报有聂府的人来寻公子回去。聂濯玉听完,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叫他先回去,我这就回府。”他又对着聂萦离道:“这两天为了装船的事,我要忙些,可能不会过来,姐姐自己保重。”
聂萦离看在眼里,不由微微点头。果然经过多日的磨练,弟弟做事已沉稳了许多,再不同往日动辄就作个愁眉苦脸的孩子气。她见聂濯玉站起身来告别,便连忙起身,冲他笑道:“好。”她送着他步出水榭,又笑道:“过些日子我请下厨子,做些好菜,你也来,算是祝姐姐乔迁之喜!”
聂濯玉的眸子忽然有了神采:“我一定来!”
于是两人说笑间到了府门口,聂萦离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刚要转身回去,就听背后有人恭敬道了一声:“小姐。”
聂萦离身子未转,直截言了声:“进来!”便闪身入了府内。
来人风尘仆仆,三十岁左右,气质平常,唯一特别的便是面无表情。聂萦离与他进了府来,刚走上两步,便遇上丫环问及夜宵要准备下什么。聂萦离吩咐了几句,便口吻郑重道:“这一位便是府里的管家,你要记得。”
丫环微微有些惊讶,这个人实在太过普通,甚至有些呆滞。可片刻后她便欠身施礼。
“许君胄。”那人冷冰冰开了口。
丫环忙道了声“许管家”,便嫌恶似地快步去了。
聂萦离见状,禁不住回头取笑道:“又一个,你又吓到人了。”
这时那许君胄才稍微皱起眉来,表情郑重又似乎有些羞惭,“小姐莫再笑我了。”
聂萦离笑着摇摇头,言道:“你住东厢,我叫人都收拾妥了。”
夜宵是几个清淡素菜,一壶小酒,算不得丰盛。但许君胄自接到聂萦离的信,便马不停蹄赶来,三四天车马劳顿,腹内一早便发虚了,这会儿见得饭菜分外亲切。一顿饭毕,他见聂萦离立在中庭望月,便也走出去。偌大的夜空,唯一轮明月朗照。他也望了一望,而后开口道:“看这天象,明日想是晴热。京城却是多日阴雨,周边农田涝灾甚重,今年收成定是不如人意。”
“库内存粮还多吗?”
许君胄摇摇头。“只去年一场旱灾,仓里就都空了。今年市面上米粮店都蠢蠢欲动,想必是憋红了眼,要斗上一斗。”
聂萦离点了点头,回转头来,月色之下那双眉眼愈加俊秀不俗。“那倒不妨,只是我要走一遭,去求一求人了。”
许君胄见她如此说来,想必她已有主意。他又望望四周,问了句:“小姐当真是离开聂家了?”
提到这个,聂萦离面上浮现片刻的冷隽,而后便如万里空碧,再看不出任何涟漪。“我本是想等聂家状况好一些再走,可有人容不得我。也罢,虽在聂家往来间更加隐秘,我也落得清净。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早脱身也好。这宅院你看如何?”
许君胄却道:“可我听说傅阳秋也在这城里。”
“他不仅在这城里,我与他——还有些交情。”
许君胄不由瞪大眼睛:“什么!”
“他来此地,必有所图。我本想随他去,可他却撞到我这里,我也只有看看他究竟要如何。”
许君胄听罢,心里仍是放心不下:“可若他知晓小姐身份——这里不是京城,对小姐极为不利。”
“若然你恨一个人,无论他身在何处,你都不会放过他,是不是?”她叹口气,“罢了,不说这些。夜已深,你先去睡吧。从明日起你要帮把这宅子大小事务都打理起来,”她忽然顿了顿,耳边听来只有一片静寂,这才开口道:“等过几日,你分别去趟衙门和飞絮楼,帮我办两件事。”
许君胄与她眸光接触,立时会意。
傅阳秋多日奔波,直到聂萦离安定了居所,他这才走一走各家铺子,关照下生意。姚掌柜在楼上看到他,便忙迎出去,两人一起走到账房内,关了门,姚掌柜才开口道:“公子这几日好悠哉——”
傅阳秋看看他,勾了勾唇:“姚叔想是不够忙,还有时间听那闲言碎语?”
姚掌柜嘿嘿笑道:“偶尔偶尔。”这边便拿了账簿来给他看:“聂家的货已经装船,德记钱庄也把庄票送了来。上千两,聂家竟一下就拿了出来,内里必有蹊跷。”
“聂濯玉与我来谈这批丝绸的时候,我就知道银子想必是备好了。姚叔,你现在说起,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姚掌柜不再说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递来傅阳秋手里,傅阳秋一见,不由脸色微变,口中只迸出两个字:“江庾!”
那张纸上,赫然描着一枚龙腾云水的印章。
“对,这是只有江庾的江声楼才用的标记。”姚掌柜顿了顿,又说:“德记钱庄和江声楼向有往来,还有传闻说现而今德记钱庄已经掌握在江庾手中。可不管怎样,江庾只凭这一印章就可轻易提出几千两甚至几万两来。这印章是我在德记钱庄花了银子雇人描出来的,初见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傅阳秋捏着那张纸,半晌不语。他在椅中坐下,身子斜斜倚着,忽然落了句:“我与他当真是有缘哪!”
他侧转头来,深抿的唇边笑依旧是笑,却陡然冷了三分。“看来他也是要对聂家下手了!”
姚掌柜见了这般的他,面上也稍冷肃:“聂家楼而今大厦将倾,惦记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不知这聂濯玉如何结识的江庾?”
他冷冷道:“江庾向来是无孔不入,凡是被他盯上的,等到发现,大都悔之晚矣。”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拳头攥了片刻:“这一次,我要陪他好好玩。”
“公子有什么打算?”
他沉思片刻,而后道:“京城近来水患严重,农田收成势必受损。他江庾去年做了好人,平价倾仓,一文未亏,人缘却赚得钵满。可那仓里大多空了,今年若要再行其事,想必不那么容易。”
姚掌柜点了点头:“公子须先下手为强。”
他这时微有些笑意,话却没有接下去。他行了两步,把门大开着:“我且去吕府上走一遭。”说完他便迈出门去,姚掌柜道了声:“公子慢走”,接着又跟上来,诡笑地问了句:“公子最近和那聂姑娘走得甚密,莫非好事近了?”
听到“聂姑娘”三字,傅阳秋登时挑挑眉,住了脚步,脸上弥漫起一种难解的迷人笑意:“我更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傅阳秋在街市上溜了一圈,这才从自家酒楼里拎了一坛酒,独自往那吕府行去。他与吕彦廷甚是相熟,不须人带领,便自顾自步去后园。进了如意洞门是一道影壁,描着几叶芭蕉,下有题诗,笔意甚简而清妙。影壁上齐眉之处则镂了一方梅花横窗,自那空处望进去,只见一片姹紫嫣红,融融洽洽。走进去,方知是如芳郊绮陌,美不胜收。他绕着绿池转了半个圈,终于望见不远处翠竹林拥抱中一座小筑,小筑前正有两人席地而坐,白衣潇洒的自然是吕彦廷,他正斜倚着身子,二目微合,甚是迷醉。傅阳秋虽是兴致冲冲而来,此时也停下脚步,耳边细细听来。筝声或如流水,或似飞雪,自指尖一泻而出,翩翩然竟有似那十里荷风,一湾柳月,叫人听之神往,而望之不得,心生惆怅。傅阳秋再将目光望去,那弹琴之人面晕浅春,眉目清婉,可不正是香尘楼里的惊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