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序列刺客》我还是太莲轻了

9、8.

　　张灯结彩的集市，下载了图书馆里记录的东方元素。橙红的灯笼挂在钴基合金的隧道口，湖蓝的冷光映着古老遗迹的牌楼。投影流明如俄罗斯方块掉落着彩色的优惠讯息。
　　漫步的机器人，扛着重装兵器的义体，抱着孩子的妇人，驻足在各个摆放着珍奇货的店铺前。
　　这城市往日的枪火与衰败，似乎都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冰消瓦解。

　　赫尔曼和修司路过一家甜品店。赫尔曼买了一份夸克碎冰布朗尼冰淇淋。比起如今自动贩售机里的合成食品，这也是种奢侈了。
　　修司说：“你真稀奇，冬天吃冰淇淋。”

　　“冰淇淋就是得在不会轻易化掉的冬天吃吧。”赫尔曼笑说，舀了一勺送到修司嘴边，“褐藻胶与钙离子反向球化怀旧款。试试？”
　　修司伸手准备接过小勺。赫尔曼想起他们最初遇见的那天，男孩迫不得已喂自己喝水的情形，这时把手幌开：“张嘴。”
　　修司仰头看他，脸上浮起发烫的光泽，然后无言地垂下眼帘，顺从地含住了勺子。

　　修司特别喜欢一家时代店，喜欢里头的复古图灵磁带，老式热敏打印机，充着惰性气体的伪反重力电磁浮球，甚至是那只扬言能带来好运断了手的招财猫。
　　赫尔曼觉得那家店和修司相配极了，尽管他自己并不是那些旧时文明的粉丝。

　　时代店里头贩卖着新年福蛋。蛋壳上画着各种纹路，里头是些不同的小礼品，客人随机选取，在打开之前，绝不会知道里头是什么。
　　“老板，17号。”修司兴奋地选了一枚。他像个小孩打开藏宝图一样，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礼品是个打火机，印着场记板。打火机的翻盖正是场记板的拍板。

　　“运气不错啊。”赫尔曼凑过来，“是你剪辑师梦想的好兆头。”
　　修司也是喜欢的，却说道：“送给你吧。”
　　“送我？”
　　“新年礼物。我用不上打火机。”他记得的，赫尔曼嗜好那些原始的烤烟。

　　赫尔曼收了礼，自然也要回礼，便挑了73号的福蛋。他觉得73是个有魔力的数，一定会有好运。
　　“怎么，你刚才不是还不信招财猫吗？这时自己迷信了？”修司调侃他。
　　“73不会断一只爪子。”
　　“这是什么奥义？”
　　“73是第21个质数；它反过来37又恰好是第12个质数。”
　　“那为什么37没有魔力？”
　　“73作为第21个质数，21刚好等于7乘3。”赫尔曼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从店员手里接过了福蛋。
　　修司歪了歪头，笑道：“你当个杀手屈才了。”

　　他们敲碎蛋壳，魔力似乎真的注进了这份随机的礼物。里面是一条链子。
　　挂坠正好是一把精致纤长的武士|刀。
　　修司虽然没说话，但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仍穿着在晚宴时的西装，直接把银链挂在了脖子上。那有些分量的银色坠子在黑色领带上方，如敷了层柔光，格外显眼。
　　他望着赫尔曼腰间的武士|刀，随口问道：“说起来，为什么你一个义体人，会使用武士|刀这种兵器？”
　　赫尔曼闻言怔了怔，想以沉默带过，可他不忍破坏当下的和谐。
　　“我不喜欢枪。”他回答，然后逃开了这个话题，走出时代店。

　　二人走回集市拥挤的小道。全息的花瓣雨，也不知是梨花还是樱花，浮动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缤纷。
　　修司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是揣测到了什么，许久停下了步子：“赫尔曼，我看过你的意识。”
　　赫尔曼已经走开了一米，驻足回头，没明白修司的意思，心里却有股焦虑。他……想说什么？他曾看到了什么。
　　难道不止那个近距离的梦，还有遥远的过去吗？他想说他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枪，为什么我能理解简死的时候他也萌生出复仇的意愿？
　　我并不想谈论那些过去，我不想谈论我们正行走的地方有我父母的血迹。
　　好在修司没有问。也许他觉察了赫尔曼的不想说。
　　修司成全了赫尔曼的缄默，声音混在冷风里，试图融化这短暂的僵滞，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说，之前在宴会厅闷坏了，但是现在我觉得好多了。”

　　那一夜，他们在集市逛了很久，还给老雷诺买了新年礼物，准备中午带去芥末屋。
　　赫尔曼说：“老雷诺也跟你一样，不喜欢那些来布拉维选市长的商人。”
　　修司好气又好笑地回击：“难道你喜欢？”
　　“要不你也去见见他？你们一定很聊得来。”
　　“我倒是有空。”修司没有过多思考地同意了。

　　他们就这样又定下了行程。赫尔曼想着要不要也给伊凡买点什么，始终觉得那个见钱眼开的小鬼头或许更想直接收钱。
　　修司听说后，说还是买点什么，人收到礼物，总归是开心的。
　　赫尔曼看着修司淡然的样子，却希望他能扭捏地嫉妒些才好。真是贪心的想法啊。这个新年已经足够愉快，也有足够延申的憧憬。

　　翌日中午，他们如约一起去了芥末屋。老雷诺对赫尔曼带了个人过来分外惊讶。他认识了赫尔曼七年，这还是第一次见赫尔曼介绍朋友过来，好像明白了什么。
　　饭桌上，老雷诺问修司：“小伙子，你是自然派，怎么会和这小子做朋友？”
　　这小子此时正准备叼上根烟，被老雷诺严厉制止，只好干咬着过滤嘴。

　　修司说：“我遇见过些不太友善的义体人，也包括些得了赛博精神病的……不过机械改造确实帮助了很多人，所以我只是自身不改造，对义体人并不反感。倒是您比较少见，一个自然派人类竟然会从事机械改造。”

　　老雷诺虽是真实历史的知情人，但向来对某些部分守口如瓶。
　　他眯了眯眼，声音里满是沧桑：“机械改造只是我们那个年代，尝试永生的路径之一。”
　　“永生？”修司起了兴致，“有趣。我也想永生，那样就能做好多事。”
　　赫尔曼对此持有不同观点，坐姿有些随意，说：“你们这些自然派的想法很危险啊。”
　　修司问道：“永生不好吗？我作为人类可是很迷恋活着。”

　　“永生这个词就很矛盾。我觉得，一个东西是否活着，是以它是否可以死亡来判断。你看这只杯子，它不会死，所以它没有活着。我虽然手臂是机械，中枢神经连了模块，可我会死，所以我活着。”赫尔曼说，又补充：
　　“永生，就意味着根本没有作为生物活着。”
　　老雷诺听了这话眼底有层晦涩的飘渺，手摸了摸自己那条瘸了的腿。

　　修司说：“那么货真价实活着的赫尔曼先生，你怎么证明你是个从人类改造来的，而不是从一堆机器改造来的？”
　　赫尔曼抬了抬眉毛：“恐怕除了我的个人意识，没有东西能证明。”
　　修司笑得颔首：“听着怪吓人的，就好像把你脑袋挖出来放进一个罐头里，罐头就成了生物一样。”
　　“怎么就不是了？我就算活在罐头里也有意识。甚至能拿你那套神经设备检测。”
　　“是生物，就会想吃，想睡，想爱。”
　　“嗯，我在罐头里也会想这一切的。”
　　“你都没被放进罐头呢，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其实不是个罐头呢。”
　　“狡猾。”
　　“嗯，我是个狡猾的罐头。”

　　他们的对话逐渐旁若无人，老雷诺战术性地咳嗽了两声。
　　正在气氛迈向诙谐，那块不争气的老旧电视机铁盒，却爆发了极具存在感的消息：
　　一名中年男性义体人遇害。
　　他的死相惨烈，被体内二次爆炸的子弹射杀，无论是肉|体部分还是机械、仿生的部分，全都毁坏。
　　赫尔曼扫过屏幕的眼睛，陡然睁大，眉头重重地拧在一起。新闻里死的人分明是——

　　该死，韦德为什么死了？！
　　伊凡呢？他看到这新闻了吗？昨晚上他骇入韦德之后究竟干什么去了！

　　赫尔曼赶紧尝试联系伊凡，可是电话没人接听。一阵不详的预感把刚才的其乐融融瞬间搅得灰飞烟灭。
　　伊凡虽然说过晚上七点见，但此时悄无声息实在可疑。不能等了，得去伊凡的公寓，立刻。
　　赫尔曼站起身，沉声道：“我有点事要办。”

　　修司也看到了新闻，他显然发现死者是掌舵科技的人——正是昨天与他有过交流的那个公司。
　　他问：“跟这新闻有关？”
　　赫尔曼脸色凝重，点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
　　“你有武器吗？”
　　“嗯。”
　　老雷诺知道他管不住赫尔曼，理解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
　　“老雷诺，新年快乐。晚点再来陪你。”赫尔曼说完，便和修司一同离开了。

　　赫尔曼驾着摩托车，载着修司去了伊凡的短租公寓。
　　在进楼道口前，赫尔曼伸手拦住了修司，他的眼睛冒出了银色光圈，正在初步过滤信息。
　　“小心一点。这里血液浓度有些高。”
　　石灰色的墙壁底部脏兮兮的，阴暗的走道两侧是若干紧闭的房门，冷光裹成了阴森的茧。
　　伊凡的房间在尽头。赫尔曼走在前面，谨慎而警觉。

　　门虚掩着。
　　赫尔曼更觉有蹊跷，侧身靠墙，一手扶着武士|刀手柄，一手猛地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窗户碎了，灌进寒风，鼓起单薄的窗帘。铁锈般的血腥味渗进了地板缝隙。地上满是碎掉的硅化物，桌上的电脑已被砸得残破不堪。
　　一个清瘦的人影趴在那里，脖子上的项圈装置已没有能量，模块神经接口也从后颈破坏。他左手悬在桌子边缘，留下了一抹血痕，只有骨骼纹路的荧光刺青泛着晦蓝的光。

　　伊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