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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2. ...

  •   布拉维几乎不存在葬礼。继混乱荒蛮的新纪元开始,就多了很多垃圾车,收拾街道上那些七零八落的残骸,将天然的部分焚烧,能用的义体部分回收,也许还会被些“拾荒者”找生意。
      垃圾车的活儿都是由些低等的机器人完成。那些化为白灰的血肉,统统被扔进了一片古老的樱花树林子,乱葬岗一样。
      这么做并非出于礼俗,单纯出于科学处理尸体的必要,防止可能的疾病。
      少数人也会在樱林墓园立个碑或是插块钢板刻上记号,稀稀拉拉,作为某个人曾活过的证据。

      修司说,警部完成了尸检,白矮星领回了乔的遗体。等安葬结束,就来会合。
      赫尔曼和乔没什么交情,虽然他清楚乔不喜欢他。他不知道乔的死亡该有怎样的意义,但至少乔留下了存在过的证据。
      多数生命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真的活过。人类发明证据,或许是为了证明记忆。一张照片,一座墓碑,孜孜不倦的记录者,根据历史数据建模现在的时间序列。
      可记忆或是证据,都那样不牢靠的样子。这个世界就算是前一秒才生成,全部重新设定,也没人能证明脑中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是突然被塞进来。我们好像真的只活在这一刻。

      日复一日灰蒙中映着流光的天色又压下来,像是加上了荧光滤镜的铁锈。赫尔曼望着辆垃圾车伸出粗重的机械钳,倒空了一整个垃圾箱,车尾掉出根拾荒者都看不上的机械义肢,晃晃荡荡。
      赫尔曼突然想到师傅那句“你以为你活在真实?”的童声。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有神力能将一切重新设定,那个神力可没打算行动。
      我存在于这一刻。我应对此深信不疑,然后试图追逐意义。这是这一刻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晚赫尔曼见到修司时,修司的状态让他松了一口气。不是说修司就恢复如常,而是他既没有装起副完全没事的样子,也没有让悲伤泛滥。
      他们不需要打包行李。老雷诺说,伊普西隆城那边会准备周到。

      “还好吗?”赫尔曼问。
      “这么快完全好不现实吧……”修司默默道,“再调整几天。”
      赫尔曼一直相信,修司是个很擅长消化情绪的人,能与变故自处。
      “你如果太强颜欢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我要是见着个假装坚强的小孩,会觉得楚楚可怜。”修司评价道。
      “你喜欢那种?那我会让你失望啊。”
      修司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明知故问。”
      赫尔曼笑了笑:“我就是担心你。”
      “陪我昨天那一晚已经够了。也不是说别人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全指望你的安慰来渡过低谷,太滑稽了。”
      赫尔曼静默了一下,这话还是听着冷了些。
      他无法否认他想要被修司需要的欲望。以“经验”来说,别人对他的依赖会满足他的征服欲,保护欲,等等一系列常见的东西;尽管,如果对方乐此不疲地让他去安慰,他也会公式化的敷衍,最后厌烦地离开。
      赫尔曼反省自己的俗气。
      修司也顿了顿,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又冒出了些尖刺,忙道:“我不是讨厌你关心我安慰我。我很庆幸你会陪着我。我只觉得……最后还是得自己走出来。”
      啊,这就是他对情绪有天赋的地方。他觉得自救总好过只企图从外界找支撑。
      赫尔曼笑着撸了撸修司的头发:“行,我就陪着。”
      其实修司没必要解释。赫尔曼并不确定修司的一切想法,但他确定他喜欢修司。反正他喜欢。反正他很喜欢。修司那份冷淡的独立并不会改变他对修司的任何行为。
      登登的拐棍声传来。老雷诺站在门口,相当愉快:“出发了,小伙子们!”
      刚好,去伊普西隆城,也算是暂时离开布拉维转换下心情。

      马路上停着辆巨大的深灰色飞艇。菱形的主机身,两侧伸出嵌合着蓝色能量圈的圆环,收窄的末端探着四片尾翼。中线隆起错落的长方体,亮着若干贝母色的灯。做工之精细,不愧出自机械之城。
      飞艇落下梯子,赫尔曼让修司走前面,准备背着老雷诺上去。

      “我来吧。”这时飞艇上下来个人,向他们说道。
      正是那个长着雀斑的机器人,文质彬彬,卷卷的头发,和当年的照片别无二致。
      “雷诺先生,久等了。”他笑得活泼,接着自我介绍道,“我是狄俄尼索斯。二位先请。”
      这机器人最少有四五十岁,但他看起来就二十岁,显然有不断更新零件。以他说话时面部的表情来看,皮肤肌肉的材料都具有柔软度与韧性。

      赫尔曼的技师因为是老雷诺,所以他的手臂改造极度贴合真人。这在布拉维并不常见。
      受限于经济与退化的科技,多数人的改造是明目张胆的全金属质感。在老雷诺刚捡到赫尔曼时,给他安的义体触感也是硬质的。
      之所以重新动工,或者说之所以他们会关系变得密切,用老雷诺自己的话说,是他不能随便对待一个A级的脑袋。
      这是上个时代留下的执念。老雷诺喜欢赫尔曼的脑袋,因而痛惜这小子浪费天赋,尤其在给他因为战斗受损的地方修复的时候。更熟之后,老雷诺觉得这小子人还凑合,虽然放荡,倒也坦荡荡。
      赫尔曼只喜欢放荡不羁的部分,总觉得老雷诺被自己的脑袋给蛊惑出了偏爱。

      一行人上了飞艇。内部也是精准的轴对称构造,宽敞舒适。狄俄尼索斯给所有人发了一枚贴纸样的薄片,印着一个三角形,三角形里是字母ε。
      “这是为期二十天的通行证,请贴在身体的任意部位。是可分解的纳米材料,请放心。”
      老雷诺率先贴在了右手手背,薄片很快溶解进皮肤,消失不见。
      “贴哪都行?义体的地方也行?”赫尔曼问。
      “都可以。”狄俄尼索斯微笑着回答。
      赫尔曼果断地把通行证贴在了脑门儿上。
      修司正把外套脱下来放旁边,笑他幼稚,说他像杨戬。赫尔曼问杨戬是谁。修司不告诉他,转眼把通行证贴在了左脸上。

      飞艇启动了。狄俄尼索斯拿着某个探测器扫过他们,对应部位就会浮出标志,旁边还显示着通行证剩余天数。
      “这个标志有什么意思吗?这个三角?”修司问。
      狄俄尼索斯回答:“因为稳固。我们希望机器人、义体人、自然派三方在伊普西隆城能保持稳定的相处。”
      赫尔曼却提出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们标志用等边三角形,但事实上人口差距很大吧?”
      “的确如此。可设计者更在意美观,而且他是机器人,并不想过分夸张机器人的存在,破坏平衡。”
      美观、顾虑?……这是在模拟人的想法得到的结果?
      “我听说,伊普西隆城和布拉维一样,没有政府。”
      “是。但伊普西隆城有律法,有秩序,也有权威。这也是我们限制外来人口的原因之一,只有合适理念的人类可以与我们一直安然生存下去。机器人不希望再受到压迫。”
      压迫?
      老雷诺在一旁一声不吭,假装睡觉。
      赫尔曼似懂非懂。布拉维如散沙无压迫,实则又被散沙本身压迫。基恩要是上任,会造成对义体人新的压迫吗?
      不过,这些机器人找了块自己的乐土,又何必还与人类一起。
      修司心有灵犀,将同样的问题先问了出口:“为什么还是有人类常住民?”
      “为了学习。”狄俄尼索斯手托着腮,显得有些乖巧,“人类仍有超过机器人的表达能力、感性体验……而且我似乎是唯一越过悖论的机器人。所以我们需要人类,从他们身上找到进化的因子,变得更像人。”

      变得更像人?
      这是机器人的宿命?原罪?他们希望成为“人类”。人类到底好在哪?赫尔曼费解了。但他也不是机器人,便把话咽了下去。
      “那新生的市民呢?”赫尔曼问,“只有人类能生育……”
      “不。机器人也可以。绝大多数机器人被设定了寿命,不会永久更新零件。我们希望接近人类,比如也许也能从有限的寿命里体验点什么。所以我们需要新生儿。我们植入了‘繁殖程序’,那是能生产新机器人内核的庞大程式。决定创造后代的机器人,会启动繁殖程序,耗时七个月‘孕育’后代的内核,然后在新生院领一个机械胎。”
      “从婴儿开始?”
      “没错。外形也是繁殖程序输出的一部分。”
      赫尔曼犹豫着问道:“程式……是机器人自己写的?”
      狄俄尼索斯非常自豪地回答:“是的。”
      伊普西隆城果然是个陌生的城市,赫尔曼无法评价。
      这时修司提出了疑惑:“你们既然已经在这么多方面模拟了人的行为,那繁殖程序也不是必然启动吧?”
      “我们有函数决定婚育态度、取向、亲子间基础感情值之类的事。”
      修司似乎更疑惑了:“你是说,你们机器人会有确实的感情?”
      “是的。我们学习了人类爱人的样子。”

      赫尔曼的脑中飘过这样一个问题,机器人是否存在如人类般的结合,尤其在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时候。就算他们学了人类的爱,就算真的有学会;那那些更原始的作为一个生物的欲望与自由呢?
      问题又有些冒犯的意味,只听到狄俄尼索斯又说道:
      “人类的感情非常美妙。对了,我们下飞艇的那条路,还叫‘情人路’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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