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序列刺客》我还是太莲轻了

24、21.

　　赫尔曼认识的人中，最懂机械改造与芯片的，非老雷诺莫属。

　　一台外送车停在芥末屋前。一名机器人正在搬运一个烙铁皮的箱子，看不出重量。
　　老雷诺从不用布拉维流通的材料。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门路，总是能定期收到来自伊普西隆城的货。

　　伊普西隆城，名副其实的机械之城。义体人人口7%，自然派人口3%，剩下90%全是机器人。这里的机器人，还仅仅是“人形”的高级机器。伊普西隆城奉行孤立主义，对军事自然不干涉态度，连贸易也十分限制。
　　显而易见的，芥末屋出品的模块不会受到基恩的影响。可惜的是，老雷诺并不宣传他产品的原材料出处，芥末屋生意也平平无奇。

　　“老雷诺，模块会反噬人脑吗？”赫尔曼站在芥末屋门口，叼着根烟若有所思。
　　老雷诺杵着拐棍，一面督促着搬货机器人，一面回答：“是你的脑子在用模块，不是模块在用你的脑袋。”
　　“啊，对于我的时间序列模块是这样，我明白。”赫尔曼想起前天碰上的感知义体人，应该也差不多，“可有些情绪模块，我知道有安什么‘嬉皮模块’的人，或者是功能模块，增加反应力，减少疼痛的，那些也一样不会影响人脑？”
　　“那些的确才是多数。”老雷诺努着嘴指了指赫尔曼，“这一点，违背我机械改造的宗旨。你小子不是又想安那些花里胡……”
　　“不不不……”赫尔曼赶紧笑着否认，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时给老雷诺造成了这不靠谱的印象。他就是想套套话，好知道基恩究竟能做什么。
　　他搬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理由：“这是学术探讨。”
　　学术真是万金油。
　　老雷诺瞄了他一眼：“反噬是不可能的。那些模块也仅仅是控制一些激素水平与神经信号传导。说到底模块本身没有自主能动性，除非，本身就设计了要搞破坏的程序。”
　　就是这个。
　　“像是……病毒？”
　　老雷诺严肃地说：“如果具有传播性，那就是确实的病毒。也许会引发赛博精神病之类的问题。”
　　可是基恩不会想单纯搞垮布拉维的人。

　　“如果病毒有终端控制，是不是就能控制所有感染的人？”
　　“理论上，除非人脑已经不能再自主思考才可行。”老雷诺对赫尔曼问题的目的有所怀疑，厉色道，“控制，本质是一种剥夺，剥夺对象的自主意愿才成立。……赫尔曼，你是突发奇想还是在暗示什么？”
　　赫尔曼并不希望老雷诺一把年纪还卷入些是非。
　　也许布拉维早就对死亡司空见惯，横尸遍野。可太多人死得不值。
　　没想到老雷诺倒是先开了口，也不知道他是猜测到了什么：“我们那个年代，也有过‘控制’这种事。”
　　香烟的雾气在寒冷中如被冻住。
　　老雷诺悠悠说道：“我们尝试过控制克隆人。但我们的手段是圈养与教育，硬说是洗脑也差不多。”
　　“然后呢？”
　　老雷诺扬着脸，皱纹也抵消不了那份傲然：“陈年旧事。”
　　老头子还是不打算开口，赫尔曼又问：“那你觉得，一个人要想通过类似于在模块里的病毒，想控制所有义体人，可行？”
　　这话问得很明了。可老雷诺如同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个人？个人？这是什么东西？你是想说出于一个个人的控制欲？”
　　“或者……对权力的欲望？”
　　“有病。”老雷诺简明扼要地评价道，“控制一群傀儡，还有当皇帝的乐趣？”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可理喻，但对有些人也许有乐趣。”

　　老雷诺是曾经那个年代典型的高等公民，除了科技几乎不在意任何事情，就算对人类，也抱有分明的阶级思想，只关心“高等公民”人类。这说起来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几乎不对低级物种抱有罪恶感。
　　但另一方面，他们确实相对于权力，对“高等”人类的进化更感兴趣。关心权力在他们眼中就十分劣等。

　　老雷诺实在不理解赫尔曼提出的这个问题，这种控制论的动机对他的价值观是种挑战。他皱着眉头往芥末屋内走去。赫尔曼立马灭了烟跟进去。

　　“我不知道你这个假设来自于什么。”老雷诺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气冲冲地倒了杯热水，“正如我刚才所说，除非人脑已经无法自发思考，就像被机械化，否则这种控制无法达成。就算达成，那是要怎样？这种精神互联势必构成某种通信网络，且是有绝对中心的系统，中心被破坏整个系统都瘫痪。是低级的构建……”
　　老雷诺坐下，声音小了下去，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过现在的霓岛已经很难构造完美的去中心化网络空间了吧……”

　　赫尔曼觉得老雷诺这话就好像知道某个完美的去中心化的网络空间一样。
　　可是网络空间……如果存在网络空间，是不是能入侵就能破坏掉？
　　基恩的身边层层警卫，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近干掉他。但如果是连入那个网络呢？他还没有激发模块中的驱动，网络还没有开放，如果要通过入侵网络干掉他，就必须等他已经切实开始玩弄义体人的脑子。

　　这世上有大大小小的网络空间，有民用的最广大最普遍的网络，也有些企业、警部、行政机构专属的，再或者一些私密的民间团体也可能内部搞出些网络。
　　“我说老雷诺，有办法让我这把老骨头重新当回牛仔吗？”
　　老雷诺没好气：“不要对一个七十多的人抱怨老！”
　　赫尔曼跑过去给老雷诺按摩肩膀，嬉皮笑脸打马虎：“冒昧了。我错了。所以……有没有办法？”
　　“你小子又想干什么？”
　　“就是问问？”
　　“我又不是研究网络的。”
　　赫尔曼有点灰心。他问师傅也没用，师傅要是知道办法，当年就不会让视神经枯萎，如今也不会只活在单机游戏。
　　赫尔曼刚把手从老雷诺肩上移下去。
　　老雷诺咳嗽两声：“你再给我按按。”
　　“啊？”
　　“你再给我揉揉肩，我告诉你条可能的门道。”
　　赫尔曼坏笑了一下：“不，你先告诉我。”

　　老雷诺端着茶杯，望着送货机器人，妥协道：“伊普西隆城。”
　　“机器人之城？喂，总不会是把我的神经都变成机械吧？”
　　“那跟你所有神经死亡有什么区别？”
　　模块，的确都连在中枢神经。可机械改造无法对直接接入中枢神经的那些天然神经元动手，只能机械化更外围的神经元。
　　赫尔曼有些疑惑：“那伊普西隆城能提供什么？”
　　老雷诺说：“能提供机器人。你应该知道，在网络空间，机器人比人类相性更好。”
　　“你是说，找机器人帮我？但机器人都是设定好的，我不知道，哪怕伊普西隆城的机器人也依然是按程序行动的吧？他们也不参与其他城的事情……”
　　“至少有一个不是。一个……不太一样的机器人。”
　　“什么意思？”
　　老雷诺叹了口气，似乎在缅怀过去：“你知道为什么伊普西隆城实施孤立主义，严格控制人类数量吗？”
　　“……不愿意管人类的破事，独善其身？”
　　“也许有那些原因。但最重要的，机器人有绝对的弱点，”老雷诺缓缓说道，起身走去了柜台，“人类如果想利用那一点摧毁他们，就能摧毁他们。”

　　赫尔曼问：“什么弱点？”
　　老雷诺人埋在柜子后，翻翻找找：“你说的没错，机器人是程序。所以，他们无法越过逻辑的悖论，会因悖论而死机。”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东西，气喘吁吁，赫尔曼过去扶他。
　　他接着解释：“人类会因某些悖论产生危机，而对机器人，悖论会让他们毁灭。所以他们才会和人类划开些界限，不再管我们人类的事情。”
　　“那你要我找什么机器人帮忙？”
　　“可是有一个机器人，他成功越过了悖论。那像是一次有预谋的突变，我个人倾向于偶然。”老雷诺拿出了一个小立方体，立方体投影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五十多岁温文尔雅的男人，一个三十出头意气飞扬的男人，和一个长着雀斑的二十左右的青年。说一家三口，年龄上是很奇怪……可看着确实像一家人。
　　“这个是我。”老雷诺指着那个三十出头的人说。
　　“老雷诺，你年轻时挺可爱啊……”
　　老雷诺羞红老脸，强行镇定，又指着雀斑：“这是那个后来越过了悖论的机器人。我老情人是个机器人专家，他搞的。”
　　“这是机器人？”赫尔曼惊讶。难以置信，以前那个年代造的机器人几乎看不出与人类的差别。现在的机器人都一目了然。
　　老雷诺长叹了一口气：“要命，我到底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个……不过你要真想对网络空间有点研究，找机器人准是不错的选择。”
　　这是个好提议，伊普西隆城连掌舵的分公司都没有。可赫尔曼拿不准这个提议的价值。如果事态恶化，有机会请伊普西隆城的机器人做援兵吗，还是他们会孤立主义到底？

　　“我要怎么能进伊普西隆城？”
　　“我刚好最近打算去一趟。看望下这个雀斑机器人，他会为我准备通行证。”老雷诺看了眼赫尔曼，抿了抿嘴，有些难以启齿般，手划着圈，“为了纪念某个……古老的节日……”
　　赫尔曼没反应过来：“什么节日？”
　　老雷诺气赫尔曼的迟钝：“嘿你小子上次不是带来了个小孩吗？我还以为你终于不浪荡了？”
　　赫尔曼怔了怔，老雷诺在说修司？
　　“啊，情人节？”
　　赫尔曼笑着问。这两天事情太多，都让人顾及不上那些节日了。
　　修司今天去白矮星处理卸任的事情。也许对一个刚刚好友去世的人而言，也不会注意到两周后会有情人节吧。
　　其实赫尔曼这人不太在意节日，生日那天也多亏一大早有些朋友提醒了他。他每一天都过得差不多。但这一刻，他有点为那些节日的存在而感动。
　　那些节日像某些固定存在的期盼，不管世界如何纷乱扰攘，依然存在。被一些大财团搞成了赚钱的契机也好，被套上空洞的形式恶化了孤独也好。
　　可仍有些人怀着纯真的目的期盼着。这是文化留在这个荒芜世界里，奢侈却公有的期盼。

　　“我腿脚不方便，你得帮着打点。”老雷诺命令道。
　　赫尔曼倒是很庆幸，布拉维不安全，老雷诺能去其他城镇避避，再好不过。
　　“我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出发？弄好通行证？”
　　“不是什么难事，”老雷诺沧桑的声音成竹在胸，“如果你想，今晚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