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序列刺客》我还是太莲轻了

2、2. Initialization

　　赫尔曼是被疼醒的。左肩火辣辣的，痛感扎进脑子里，蔓延溃烂。他艰难地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
　　不好，这是哪？
　　第一反应是找他的武器。
　　刚要起身，被子被压住了。一个少年伏在那里，睫毛微颤。

　　这是非常奇怪的画面。
　　一个人趴在你的床头，近在咫尺。
　　床是病床，人是陌生人。太莫名其妙，危险鬼魅。可赫尔曼的心被扯动了一下。
　　天光清浅，孵出少年身体的形状，脊骨微微隆起，肌肉匀称。明暗之间，细软蓬松的黑发下，脸也是极好看的。
　　纯净的睡颜像一剂吗啡，镇痛、吸引。
　　是个尤物，赫尔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雪白的脖子，肤若凝脂。
　　他曾以为，暧昧属于夜晚，绝非清晨。清晨也存在着钟情的咒语吗？某种粘稠的温热如矿脉汩汩流淌，带着欲喷薄的力量与恋恋不舍的悸动。

　　少年察到动静，醒过来，坐直在旁边。

　　“你……”赫尔曼想开口，话音刚到嗓子眼就变成了嘶嘶声，被充血干燥的喉咙堵住。
　　少年扶着他坐起来，从桌上取了杯水递给他。
　　赫尔曼低头瞥了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肩，又回望少年。暗示，瞧，我是个病人。
　　“用你能动的右手。”少年平静说道。
　　赫尔曼扬了扬眉毛，抿嘴笑笑，伸出右手接水杯。右胳膊也绑了纱布，隐隐透着血，怕是被那疯女人剜掉了一块肉。
　　他手使不上劲，有些抖，洒出几滴水。少年见他的狼狈样，还是妥协地拿过杯子喂他喝了几口。

　　“是你救了我？”
　　“这诊所的医生救了你。我只是把你捡了过来。做了简单的处理，说肩膀的情况坏得厉害，而且神经连接不是常见的手法。这里的医生不怎么遇到义体人的病人，搞不定。你要是不想神经坏死最好赶紧去找你的技师。”
　　他明明说了很多话，声音是清澈的，口气却显得冷淡。

　　赫尔曼不是很在意。
　　这城市的街道，到处都有火拼，爆炸，非法交易。大半夜，随便救个来路不明的人，陪了一宿，不是圣母心泛滥，就是别有缘由。九成以上是后者。
　　赫尔曼想当然地希望是后者，比如对方是看上了自己。就算不是，他也有将偶遇折成荡漾在春水上小船的天赋。
　　一个伤员有闲起色心，非常不合时宜，可他很少有不得手的时候。
　　赫尔曼以一种温暖、多情的眼光望着少年，不是傻子都知道这眼光是脉脉含情的表示。
　　“多谢。”
　　少年避开了视线，拿出个小瓶子：“这里还有两片止痛药。”

　　赫尔曼还道少年的闪躲是害羞的局促，莞尔打量着他。他真是非常好看，外表很符合自己喜好。
　　“你一定做了不少美容？看那光滑的皮肤质感，还透着血色，新型材料？或者克隆皮肤移植？真是稀有……”
　　少年傲睨着他，说道：“我是个自然派。“
　　赫尔曼错愕，转瞬为那份天生丽质啧啧称奇：“了不起。”
　　他还没和自然派的人搞过。一股猎奇的冲动涌了上来，从单纯的视觉刺激扩散成血液的沸腾。
　　谁能相信这样一个纯净的人竟和昨夜疯狂的棘龙杀手共处一个世界！
　　这年头自然派的人虽不受人待见，可老雷诺让赫尔曼相信，自然派也不全些墨守陈规的倔头。
　　何况寻花问柳么，都是朝夕的露水情缘。

　　“我的技师也是个自然派，如果你在意我对自然派的态度的话。”
　　少年忽略了赫尔曼的后半句话，只是问：“自然派的人做机械技师？”
　　“技艺精湛。最好的技师。”
　　“你应该去找他了。”
　　“为什么要救我？”
　　“凭心情。”
　　“为什么？”
　　“你真执着。”少年站起身，把赫尔曼的黑风衣和武士|刀扔了过来，“你像一位故人。”
　　赫尔曼玩味地笑道：“这个理由太老土。像谁？”
　　“我义父。”
　　赫尔曼闻言笑得更厉害了些：“哦，义父。我并不介意高你一个辈分……”
　　“适可而止。”少年淡淡地遏止道，投来一个爱信不信的眼神，不再纠缠，“收拾好动身。”
　　或是玩笑过火，惹人厌了么。

　　“诶，等等。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看了他许久，轻声道：“不重要。”
　　肩膀的疼痛又卷土重来。通风口漏出晦暗的光线，随着风扇转动一闪一闪。
　　少年对他很防备，他有些扫兴，不至于心疼，只喟叹这样一个绝色终也只是一面之缘。

　　赫尔曼还不知道，这一面之缘的缘还未尽。几天后，他就会知道少年的名字。
　　从别人口中。

　　赫尔曼躺在“芥末屋”里屋的手术台上。
　　据说，老雷诺以前的情人喜欢吃芥末，所以起了这么个店名，为此错过了不少生意。谁会知道“芥末屋”不是卖芥末而是家机械改造店？
　　赫尔曼还沉浸在对那个少年的缅怀中。嗯，该把胡茬理得干净些……

　　“老雷诺，我长得老么？你要不给我弄套看起来年轻点的面具……嗷！老天爷，痛！”
　　老雷诺在赫尔曼没被麻醉的地方敲了一下。
　　“你一个二十四五的小伙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喊老？”老雷诺接着捣鼓修复，“别提些有的没的要求！幸亏你左臂全是机械。右手这边得扩大机械化程度，模块的芯片受到物理杂质干扰了，得卸下来，过几天再给你安上。”
　　“昨天的对手安了个‘无痛’的模块，你要不考虑给我也来个类似的。降低疼痛就行，也不用完全……”
　　“感觉不到疼痛我看你是要死在外头！都要你别干这个，找个安分的工作，你明明可……”
　　赫尔曼心念老雷诺虽然是个可爱的老头，可是人老了果然还是唠叨。
　　“你知道我为什么干这行。”
　　老雷诺叹了口气。他本不会知道赫尔曼做了雇佣杀手。可有好几次任务，赫尔曼的钛金骨骼粉碎，视觉皮质受损，终是没能瞒过去。
　　“世道变了……我们那个年代，都不会耍刀弄枪，安分守己，把命看得很贵……”
　　赫尔曼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知道老雷诺是关心他，但他一定要找到那帮崽种，亲手灭了他们。
　　他这条命，无所畏惧。

　　新年夜……集市……枪袭……
　　他的脑中闪过混乱的片段，被极力克制下去。
　　报仇雪恨。他认为这就是他如今的宿命。

　　“好了。差不多处理完毕了。休息几天就可以痊愈。”老雷诺关了无影灯。
　　说起来，老雷诺虽然给别人改造，自己却不动刀子。从赫尔曼认识他的那天起，他的一条腿就是瘸的。
　　“我说老雷诺，你明明不介意机械改造，为什么不安条好腿？”赫尔曼活动了活动手臂，已无大碍，坐起来，看着老雷诺一瘸一拐地去放工具箱。
　　老雷诺回来，与他四目相对。
　　“我的情人不喜欢。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纯天然的人类……对机械改造接受度很低。”
　　“你真的很爱他。但你的坚持太偏执了，他一定也不忍心看着你这样。”赫尔曼评价道。
　　老雷诺佝偻着背，阴影覆盖着他苍老的面容，缓缓说道：“这是我纪念他的唯一方式。反正也一把老骨头了。”
　　听说老雷诺的故乡是洛克里安，就是那块被严防死守的禁区，驻扎了三圈警戒，没人知道里头是什么样。不过有传言，以前那块是精英城区，所以老雷诺知识渊博、技艺精湛也不奇怪。
　　老雷诺常说起他的旧情人，都是些琐事，爱吃什么啦，爱做什么啦，但不太提起他们二人之间事的详细。赫尔曼只知道老雷诺的情人好像是去世了。

　　赫尔曼耸了耸肩：“你之后没爱过别人？”
　　老雷诺刚刚结束了手术，有些疲惫地坐下，抹了抹额头的汗：“你小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是知道的，赫尔曼还年轻，血气方刚，只把感情当作漂泊委顿日子里的调和剂，对拘泥在一段关系这种事，不堪设想。

　　“我是说，你甚至爱了一个和你观念不一致的人。一辈子。”
　　“接不接受机械改造只是表象。没有人比他和我更相似了。”
　　“你真不打算分享下你的爱情故事？”
　　“都是陈年旧事。”老雷诺脸上有一丝伤感与幸福糅杂的神色，“等你什么时候有爱情故事再来和我交换吧。”
　　赫尔曼无奈一笑。脑中竟又浮起白天那少年漂亮的脸蛋，冷得能把人冻伤，面无表情让人不好猜测。
　　可是爱情，无非是冲动，是些激素水平作祟。

　　夜里，少年不出意料地出现在赫尔曼姹紫嫣红的梦中。他的潜意识生产着对纯天然人类的想象，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天。他只是还没从那个暧昧的清晨中抽离开。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妖艳的暮霭中，枪林弹雨里，遗忘那个淡蓝色的清晨，遗忘那寸无暇的脖颈，邂逅下一个猎物。

　　过了些日子，赫尔曼又生龙活虎，恢复如初。
　　他去找了艾玛。

　　MADAM酒馆二楼。
　　红发女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只是这次，她显得颓丧些，不烈，嘴唇是淡橙色，穿着喇叭口衣袖的服装。是艾玛本尊。
　　“这是上次的报酬。”艾玛把一个鼓鼓的信封递过去。
　　赫尔曼知道那晚艾玛被德永组带走审问，但她手握各个团体的情报，看样子是找到了方法活下来。赫尔曼并不关心。
　　他收下钱，起身要走。身后又传来艾玛的声音。
　　“有个新单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赫尔曼回头，示意艾玛说下去。
　　艾玛掏出张照片，贴着桌面推过来。
　　赫尔曼拿起薄薄的照片，翻过来看，眉头微蹙。

　　“这是谁？”
　　“修司。自然派帮派‘白矮星’的首领。”
　　“他犯了什么事？”
　　艾玛有些回避，说：“我知道你接单子的原则……‘恶人’……修司并没有什么恶劣的行径。可是这次……是委托人指名你的。”
　　“委托人是谁？”
　　“你从不问这种事。”艾玛拨了拨长发，抬眼看向赫尔曼，“你不知道比较好。”
　　赫尔曼周身的气压低了：“告诉我委托人。”
　　“‘武士’，这是我们定好的规矩。对你，对我，对雇主，都更安全。”

　　赫尔曼眯了眯眼，不说话，只是又盯着照片看。
　　上头是个少年，陶瓷一般的肌肤，黑发黑眼，惊为天人。
　　他几天前刚见过。

　　“接吗？”
　　赫尔曼把照片揣进了兜里，沉声回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