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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味年来薄似纱 ...

  •   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墨色淌,文泛黄,夜静谧,窗纱凉,月华透过轻纱曼罩,映照着文人如玉的脸庞。案上砚台中,墨汁漪涟着婵娟的圆满。文人低头撇见倒影,又缓缓移开了视线,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了一旁的笔山。
      泼墨挥毫,横鳞窦锦,笔底游龙,一气呵成。
      半掩的窗扉却是再也抵挡不住寒风侵袭,阵阵呼啸着的夜风闯入屋内,不住地游走,掳走了他脸庞残余清泪的最后一丝温度,裹挟着散落四处书稿,高高卷起,又轻轻零落。
      文人眉宇间透露着一丝疲惫,仿佛方才提笔作赋耗尽了他全部气力。搁下紫毫笔,闭了眼,修长指尖揉了揉两侧太阳穴,权且作稍稍缓解,躬身去将那散落的书稿一一拾起。抬眸间,不经意望向窗外那一片歌舞升平。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一年上元夜。
      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匆而过的车马,万家璀璨的灯火,无一不昭示着都城繁华。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文人默念着,"书尧,这盛世长歌如你所望,冠盖满京华,斯人却又在何方。"
      低眸,轻咬下唇,果然那人还是令他难以忘怀,纵使他早已远去,再也不可能归来。
      嘈杂的市井喧哗仿佛已成云烟,思绪又随着破窗而入的夜风飘回了往昔……
      耳边回响着的是摐金伐鼓之声,眼前回荡着的是旌旆逶迤之景,四面角声,满天秋色,映衬着故人的面容一如当年硬朗。
      胄甲泛着寒光,似乎还残留有烽火吹沙的味道,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不远万里前来探望故人顺便代皇帝慰问三军的他,心情甚是复杂。
      古来征战几人回?沙场之上刀剑无情,不知此次前来晤面会不会成为他们彼此的最后一眼,但望着眼前人的飒爽英姿,不舍,而又无可奈何。
      明明离得那样近,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此一去何时归还烽火不歇黄沙烫,春风可度玉门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话音未落,故人已然握着挪开了他的手,唯留给他一个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背影……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可谁曾想,当年弱冠请缨、为国辞家破残贼的意气少年郎,竟会落得那般下场。

      “公子,还是早些歇下吧。”
      “知道了,”从幻梦中猛然惊醒,正迷迷糊糊间,随口应付着侍女的话。
      说是侍女,其实不过是那殿陛之上的某人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罢了,毕竟当年他与书尧走得那样近,难免遭人怀疑。想着,又是一声叹息,认命似的垂眸任侍女给自己宽衣解带。
      烛影摇曳,轻纱纷扰,青烟缭绕……
      "公子,圣上有旨!急宣公子入宫!"
      望着刚脱下叠在一旁的衣衫,心想这狗皇帝可真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臣接旨。劳烦公公带路。”取过侍女递过的氅衣披在身上,挥手令侍女退下。
      你个傻逼皇帝!

      皇宫离自己的府邸倒是有些距离,若是换做之前,几个时辰的颠簸自是没什么问题,可因身子骨在那次事变中损伤了七八分,现在从房间走至府门口都有些微微喘气。
      寒风凌冽,刀子似的往身上刮,不住地又将氅衣裹得紧了些。待上了皇帝亲自命人为自己备下的轿子后,轻轻吸了口气,兀自思索着,“上次大半夜喊我,是他奏折批不完喊我去替他干活,末了还一脸无赖样地不给赏,我没吭声;再上次,是他被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睡不着找我出气,我忍了;这次……鬼知道宣我又是什么事情……”掀开轿帘,便是已离皇宫不远。

      殿陛之上的人已经即位多年,无数次的磨砺令他周身气度较少年时增添不少,闻宫人通报,只一睨,便是令人不寒而栗。
      "宣!"
      “宣司公子觐见!”
      "臣司筠参见陛下!"
      "免礼。"
      "……"
      相顾无言,唯有尴尬,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是几乎次次如此,除了几句例行常规的套话外,殿陛之下伫立着的那人再不愿意同他多说一句。
      看来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吗?
      龙椅上那人不怒自威,细细打量着对面低头垂面的、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人,微微皱起眉头,内心燃起一丝无名之火。
      “赐……”
      “臣站着便是。”
      景熙帝本就皱起的眉头因被打断话语后更甚,“太傅近来身子骨如何,朕本想亲自去太傅府上探望,却为政务所累一直没有时间……”
      “家父虽已年迈,好在身体无恙,就不劳陛下费心。”
      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似乎一秒钟也待不下去的样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拿出了最后的王牌,也是料定司筠一定会感兴趣的事情,“夜阑,你先看看杨阁老的这封奏折吧。”
      使了个眼色,一旁侍候的太监便将早早准备好的奏折双手奉至司筠面前。
      只一眼,司筠的脸色便愈发难看,未等看完,直接将奏折“啪”的一声合上,抬头望向景熙帝,带着掩饰不住的怒火。
      看着司筠终于不像死人似的僵着一声不吭,而是给了他极大的反应,景熙帝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自以为是胜券在握,“夜阑,此次召你前来便是为着此事,这么多年来,你心里对此事究竟是怎么想的,都说出来罢,咱们俩从小到大的交情,有什么解不开的?”
      闻言,殿陛之下的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斯人已逝,陛下既已认定江枫谋反,又何必多此一举特地召臣前来家父尚在府中等着微臣回去照料,告辞!"
      龙椅上那人见“王牌”也留不住人,瞬间坐不住了,拍案而起:"给朕站住!司筠你……朕是念及太傅年迈才给你三分薄面,屡次迁就着你,朕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那就恳请陛下赐微臣一死,也好让臣早日去黄泉与江枫会面。"
      看着眼前人这般决绝,似乎熟悉之中透露着一丝陌生,与儿时的记忆格格不入。
      这些年的经历……难道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吗?
      是的了,江枫。
      愈想愈气间,身旁一双手忙伸过来扶住正欲暴起的景熙帝,连声安慰道,“陛下息怒,切不能因为司公子的冒失和司太傅闹矛盾啊……”
      “罢了,传朕旨意,将司太傅府上公子司筠禁于宫内,即刻起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皇宫一步,无朕手谕任何人也不得探视!若是让朕知晓谁敢将他偷偷放出去,一并治罪!”
      司筠冷眼看着皇帝身旁连声道是的太监,喉咙里一阵苦涩。
      "至于住处,就安排在先前江枫入宫时住的那小破地方……司夜阑,朕倒是要瞧瞧接下来你要准备怎么忤逆朕!”
      “……”

      "公子莫要与陛下置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是要面子的人……"太监奉命将司筠送至明德殿,一路上不住地絮絮叨叨,心里却纳闷着,这俩人小时候不还经常一起趴墙根儿吗?怎地大了之后变得如此生分了,果真岁月不饶人啊……
      "许公公,留步吧,这路我认得。"
      "这……公子这几天还请多想想老奴今夜之言……哎公子!公子!"话还没说完,司筠已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忙吩咐着身后的侍卫,“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啊!出了事陛下震怒你们几个就是全部掉了脑袋也赔不起!”
      揽了揽身上的摇摇欲坠的大氅,古铜色的门环镌刻着岁岁年年的痕迹,触目是惊心的荒凉。青石板沁染血色,仿佛昭示着这里曾经的惨案……凡此种种,无一不牵动着司筠的神经。
      院内荒无人烟,杂草丛生,许是多年无人打扫过了。殿内书案上仍有一截残烛,倒在页页书稿之上,蒙上了厚厚一层灰。上好的湖笔歪斜在笔山一侧,笔身被打翻的砚台染黑,风一吹,便在案上骨碌骨碌地转了起来。
      眼见欲被风刮落在地,司筠快步上前将笔接住,端详片刻,又稳稳地将笔架在笔山之上。
      扶正了案上未尽的烛台,借星星烛火隐约瞥见案几上书卷下压着的几张零散纸页,角落处散落着斑斑血迹,墨色笔迹勾勒出少年将军的意气轻狂: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司筠望着眼前一幅萧条破落的景象,念着少年去世前遗落的最后一句留言,不知怎地,视线逐渐模糊,眼角溢出泪光,几点晶莹滑落在纸页上,晕开了陈旧的墨水。
      书尧……书尧去世之前,竟是这幅景象。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推开卧房吱呀作响的大门,原以为又是一副颓废的场景,但映入眼帘的却是被宫人打扫得一丝不苟的室内,与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放眼整座明德殿,似乎只有这里的摆设装饰像是被提前打扫过一遍,清爽,整洁。
      一看就是早就谋划好的,自己前来不过是入了个圈套。
      想到这里,司筠不禁一阵冷笑。
      殿外早已布满了御林军,看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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