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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狂雨骤魂湮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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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苏闲竹那模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极度厌恶麻烦,不想卷入纷争——逍遥王眼光锐利,怎可能瞧不出来?只是她性格恶劣,苏闲竹越是这样,她就越有兴趣拖着她一块儿搅浑一池碧水。
于是不过片刻,纳兰就知道了大概情况。
很狗血的恩怨情仇。
韩大将军是玉无邪的武艺启蒙老师,一生刚直不阿,驰骋疆场屡立军功,偏偏晚节不保,将近六十大寿的时候被人检举通敌卖国。玉无邪自是不信,估摸着女皇也心有怀疑,无奈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密信地图确确凿凿,为给臣民交代,以定军心,女皇也只能把韩将军那罪名落实。但逍遥王是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她得知女皇为了把戏做足居然要杀死韩家所有女子并把男人都充作官侍,不由怒而救人。待她赶到,大公子韩安已经为忠仆所救,不知所踪,而小公子韩悠已入奴籍,明面上再无磋商余地,玉无邪只得暗中斡旋。
那日被纳兰撞见,正是某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伤了韩悠,给了逍遥王做戏的机会。玉无邪盛怒之下将伤了韩悠的高官女子鞭笞致死,还在韩悠房中留宿,自此世人都知道了逍遥王对那小倌的“眷宠”,再没有不长眼睛的家伙敢轻捋其锋。而逍遥王本人,因人人知她的惊才绝艳圣宠隆恩,如此的事迹在市井间传闻尽也只是粉饰成一段风流韵事。
见纳兰的神色趋于平静,逍遥王敛眉开口:“韩悠,自请‘美人计’。”
纳兰木然,实是无力表达内心的惊骇。
美人计是什么?貂蝉,那是因为王允和董卓吕布至少面上是一个阵营,才能献美;而西施,是作为战败方献给对方的礼物。而如今两军交锋,胜负未明,这美人怎么献?怕是刚送过去就被当奸细卡擦了。
然而……韩悠一脸的视死如归,连几乎消失了存在感立在一旁的状元郎也只是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子,咬着牙不说一句反对的话。
于是纳兰笑了。既然他们兄弟如此,她还能说什么?“一路顺风。”她淡漠而疏离地望着韩悠。
眼角看到状元郎脸上浮起的失望之色,感受他投射而来的死死剜她的眼神,纳兰不为所动。逍遥王的智慧和她一介凡人不同,既然这位王爷也同意了韩悠的计划,自然是说这有可行性。
玉无邪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浑无着力之处,目光在韩安和纳兰之间逡巡,她垂手重重放下酒杯,略有些夸张地叹气:“苏闲竹啊苏闲竹,你真真是个无情之人。”
“多谢盛赞。”纳兰低头。
此后,玉无邪并不再提此事,纳兰自然不会主动问起。她只做他分内之事,身为小小参军,谋略之事本就轮不着她管。
只是,背后怨怼的视线持久不散——即使韩悠早就不见踪影,韩安却总是在角落拿似怨似嗔的目光凌迟她。
微微叹气:她的羽翼并不足以容纳韩大公子啊,而且,她也无意做他的庇荫所。倒是逍遥王,视线也老是似有若无地在韩安周围打转,那眼神,似乎并不仅仅是兴味。各人自有各人缘,如是想着,纳兰一转身,继续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去了。
暗潮汹涌,风云诡谲。
可是弄潮的是逍遥王,与她纳兰毫无干系,她只是过她平静的军旅生涯,接受刀与血的磨砺。血一点点变热,心却似乎一点点变硬,看似矛盾,却又异常和谐。在这狼烟四起、金戈铁马的战场,个人的生命是如此渺小,大家都是随着人潮涌动,似乎连自身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士气,同样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个人,再没有一丝空闲来恐惧、来担忧。
而战后的休息,每个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期盼战争结束,重见家人。
回家,就是众人最大的信念。当年逍遥王笑称她会感受战争的“魅力”,如今她还是没感受到。然而,正因为经历了战争,愈发深刻的思念家的美好。
愈发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思念苏寒梁。
状元郎那曾经让人烦心的无处不在的视线,似乎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轻轻一挣,便不知道碎落到战场地哪个旮旯去了。
边关,数日连降大雨,给双方都造成了不小麻烦。
这里的雨自然不会有江南的绵绵情意,带来的只有刺骨的寒流,以及繁重的日常杂务。马、粮草、武器,都需要处理。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夜间响起的马蹄声将营地扰得一片狼藉,以为遭遇偷袭的众人如临大敌。幸而只是片刻,就传来作为统帅的逍遥王的军令——一切如常,各回其位。
还不待纳兰对马蹄声作出其他猜想,就有传令兵传话说逍遥王请她帐中一叙。
弯腰刚进大帐,纳兰的视觉就倍受冲击。
一向注意形象的状元郎竟然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怀中抱着具破败的躯体。细看来,那眉目依稀有韩安影子的人,分明是许久不见踪影的韩家小公子韩悠,而他此刻衣不蔽体,遍体鳞伤,唇畔还不断有鲜血溢出。
纳兰心下一惊,再看那韩安,双目空洞,仰头望着高处,韩悠的血顺着他的袖子低落,使他细长的十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韩悠缓缓睁开双目,抬手:“哥,我终于拿到了……”然而他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韩安的脸就重重垂下。
韩安低头死死盯着他的脸,连带纳兰的视线也落到韩悠唇畔隐隐绽放的笑靥上,这张脸,已经不显灵秀,然而此刻,似乎又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荣光。
许久,韩安将没了呼吸的韩悠的身体紧紧按在心口,复又抬头,似乎想仰天长啸,然而随着他滚动的喉结溢出的,只有类似野兽垂死般的低声嚎叫。
纳兰别过脸去,却对上逍遥王的眸子。
“我点了他的哑穴。”逍遥王微笑,却似乎笑得力不从心,她的视线只在纳兰身上一绕,又紧紧扣住了韩安。
此刻的韩安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抱着弟弟的身体越伏越低,似乎渐渐承受不住手中的力量。终于,他几乎贴到了地上,细弱的手指死死着地面,竟将地面抠出了窟窿,十指就那么插在地上,早已分不清指上的鲜血是他的还是韩悠的。
韩安脸上无泪,扭曲的表情也逐渐平顺,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他将脸紧紧地贴在韩悠身上,似乎想汲取那身体仅剩的温暖。
这样的韩安更叫人忧心。纳兰不经意对上他的双眼——了如死灰,不禁心下一震,低喊不经过大脑就滑出了喉咙:“韩安然,韩自在!”喊的却是韩安韩悠的字。
韩安猛地坐了起来,浑身战栗。见状,逍遥王箭步蹿出,连带他抱着的韩悠的尸体,将韩安搂在了怀里。韩安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靠在逍遥王身上,双眼却渐渐有了焦距,泪水滚滚而下,混着脸上沾染的血迹。
逍遥王不动声色地解了韩安的哑穴:“想哭,就哭出来吧。”
然而韩安只是无声地流泪,目光落到逍遥王袖中的密函,攥住了她的袖子:“值得吗?”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声音低不可闻。
玉无邪只是安抚他的背脊。
“他觉得值得,那便值得了。”纳兰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喑哑。
“是啊,只有他自己,才有权利评价值不值得。”逍遥王感觉韩安的背脊逐渐放松,暗暗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