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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你若无意我便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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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悠带回来的是密函,但他只来得及看落款而来不及细看内容。这封密函成功地揪出了湛鹭军真正的内鬼,却未必能如他所愿还韩老将军一个清白。
韩安越发失魂落魄,逍遥王举重若轻,安慰他:“一审就可以审出韩老将军的冤情了。”这才使得韩安稍稍定心。
往往事不遂人愿,那位世代荣膺一朝丧的高官,在刑部严刑拷打之下,对自己贪污腐败欺上瞒下通敌叛国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始终不提诬陷韩老将军一事。
郁闷之下玉无邪亲自审问,仍是百般不得招供,威逼利诱统统无效。被玉无邪带来旁听的纳兰也是束手无策。
发如蓬蒿的阶下囚唯唯诺诺,状甚惶恐:“罪民不知殿下所言何事,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可奈何的逍遥王只能摆摆手,叫差人把她带下。然而在老妪转身的瞬间,她和纳兰两人分明都看到了那枯槁的脸上刺目的一丝冷笑。
待闲杂人等退下,玉无邪将手中酒盏生生捏碎,血丝混着醇酒慎入衣袖,她恨恨道:“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分明是想拖人陪葬!自己身败名裂也就罢了,还要拖着韩老将军陪她一起遗臭万年!”
纳兰敛眉:“她存了死志,怕是不会松口。”
玉无邪甩手扔掉手中碎瓷,蹙眉凝视远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转头,龇着牙表情凶恶:“我就不信我真奈何不了她,大不了……大不了学包公扮阎王开堂夜审。”后半句语声骤然低了下去,却还是丝毫不落的进了习武数年的纳兰耳中。
纳兰有片刻怔忡,片刻才收起眼中讶然。玉无邪正满腹心事,不自觉忽略了她的神色变化。
原来,竟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么?怪不得磁场相和彼此吸引……纳兰恍然。刹那间心念电转,“传说中的万能穿越典型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啊”这个念头蓦然浮起,差点失笑。
几经周折,终于取得供词,在纳兰看来,玉无邪和韩安的激动几乎不分轩轾。因为揪出了内鬼,战事进行得更为顺遂,不及一月,人人都喜气洋洋地准备鸣金收兵。
按说玉无邪了了韩安一大心事,韩安该对她感激涕零才是,然而就纳兰看来,这两人是越发疏远了。尤其是韩安,好几次纳兰都看见他有意避开玉无邪,两人不得不见面的时候他往往是浑身僵硬双手成拳,就连嘴唇也咬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稍微想想,纳兰便猜出个中缘由。韩悠是韩安一父同胞的兄弟,也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却在逍遥王的撺掇下失身殒命——即便这样为母亲洗脱了罪民,他想必也是难以开怀的,而且等他回过神来仔细想想,怕是很容易就怀疑到逍遥王的动机并不单纯,说不定她的主要目的只是打赢这场仗,为自己的赫赫军功添上一笔罢了,而伸冤只是顺便。
纳兰没有想到她自己随便猜猜,就把韩安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战场上哪来的棺木?再说尸体也不能长久保存,在逍遥王的强势之下,韩悠的尸体最终也只是马革裹了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韩安被拉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化成灰烬,自然对逍遥王怒目而视,而她只是凉凉的笑道:“韩悠他死得其所,这样他也安心,你这做哥哥的也别太沉溺悲伤了。”其实说这话的时候玉无邪倒并无恶意,只是她本人就把生生死死看的很淡,打仗打了这些年,看到尸体早就无动于衷了,若是走的是与自己关系较近的人,她还会祝福他们下辈子去个更为安乐的世界。
可是韩安对玉无邪的经历一无所知,他才不会这么想,只觉得玉无邪没心没肺,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却不让兄弟相认,害的自己弟弟一命呜呼,现在连遗体都没了,气极之下他冲口而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去一定是送死?”
玉无邪表情凝滞了下,然后慢慢扯动嘴角:“什么事都要代价。”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被韩安自动代入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情境里,越发愤恨,于是他再也不发一言就径自走开,此后对玉无邪避之唯恐不及。若非她是尊贵的皇女,还是战场的统领,他早就想冲上去揍她一顿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此后大半个月韩安都一见玉无邪即绕道。
停战协议终于到手,战败国还附送了一堆战利品,包括酒肉。晚上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喝酒,纳兰却发现玉无邪眉间似有郁结,闷声不响地一碗接着一碗灌酒。
喝到一半,玉无邪忽然起身拖着纳兰就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事相商”,就拉着她往僻静处走。
兵士们本来就大大咧咧,加上此刻兴致正高,全都不以为意。韩安也只是抬头淡淡瞟了两人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停下脚步的时候,纳兰发现她们竟是停在了战场边缘的乱石堆。
玉无邪一手还拎着酒坛,她借着酒意一挥手臂:“看到没,这就是战士们的归处。”语调上扬,似乎极为兴奋。
纳兰点头。
玉无邪的声音低了下去:“原先尸体都是挖个大坑埋了了事,我到这里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让她们接受火化,有亲戚朋友同来的可以把骨灰装在容器里带回家乡。只是更多的人却是没人认领或者看不出面目,于是她们就永远留在了这里,连个名字也没有,你说百年之下他们还能剩下什么呢?”喝了一大口酒,她没等纳兰接口,自己接了下去:“苏闲竹啊,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记着我,不是十七皇女,也不是想逍遥王,更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兵马大元帅,而是我玉无邪,怎么这么难呢就?”说着捧着酒坛席地一坐,眯起了眼里显然有了醉意。
纳兰环视了下四周,觉得有些萧索,也跟着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星空,听玉无邪发牢骚。
此刻的玉无邪简直成了话唠,絮絮叨叨地讲些琐事,半晌,话题一转,转到了韩安身上,天外飞来一句:“你说韩安那小子有什么好?我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可是为他做这做那,他还毫不领情,眼看他这么对我,我真是恨不得就这样把他绑到我府里请母皇赐婚。”
感觉脑袋骤然挂上黑线,纳兰可感觉不出韩安对玉无邪有丝毫好感:“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玉无邪摇头,狠狠喝了一大口酒:“屁,你知道么?小时候母皇对我和其他姐妹并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偏爱为三姐,现在对我的倚重都是我自己拼命表现的来的;还有我这大元帅,刚开始的时候哪个老将肯听我的?母爱可以争取,兵权可以争取,凭什么感情不能争取?”
这些观点和纳兰全然不同,可是她并不想辩驳:“那么我祝福你。”因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纳兰尊重她,也不想同化他人的想法。
“恩,我会努力的。”玉无邪得到鼓励斗志大盛,“烈男怕缠女,我就不信搞不定他。”说着安静起来,躺着仰面看星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仰头睁眼地过了一夜,间或交谈几句。
终于回到京城。
纳兰连女皇也不拜见,第一时刻冲到逍遥王府见苏寒梁,见到那人神色开朗面色红润,才松了口气。
闲扯了两句,可能是有些受到玉无邪的影响,纳兰忽然开口:“爹,我刚回京,听到京中有位贵女……”
“如何?”苏寒梁顺势问道。
“有意与爹爹……深交。”这话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是忽然有了说的冲动。
苏寒梁面色遽变。他当然知道男女深交的意思就是有意嫁娶,眼前忽然闪现纳兰母亲的模样,还有那场大火,不禁冷汗直冒哆嗦起来。
见状纳兰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飞快地道:“女儿知道爹爹的意思了,这就去回绝了她。”
听到这话苏寒梁才渐渐平静下来,许久才缓过气来。这下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苦意。
纳兰暗悔自己的冒失,赶忙转移话题。这还没提□□呢,只说了再嫁……她本以为苏寒梁心底的伤疤在慢慢平复,那个自己还身为魂体时初见的癫狂的他正慢慢消失,没想到他的伤……竟然这么深,丝毫碰触不得。
数日后,纳兰随逍遥王入朝,回来时经过一处废院,不禁驻足。
逍遥王随之望过去,叹道:“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就变成这个样子。”见纳兰似有不解,她才补充:“就是陷害韩老将军的那家伙的府邸,被抄家了。”
数代积富,一朝化为乌有。眼前的景象似乎与十几年前付与火海一朝消失的纳兰家重叠。“姹紫嫣红开遍,都这般付与断井颓垣”,纳兰在心底以诡异的腔调唱道,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意识深处忽然冒出的念头让纳兰打了个冷颤。其实,是不是只是女皇基于权力制衡的考虑,暗中推动了这些大家族的毁灭?
“怎么了?”见纳兰面色微变,玉无邪询问。
“没事。”她回过神来。算了,这些本来就不是她考虑的,现在女皇赐了她宅子,还准了她的请求让她在京里当个闲官,她也就满足了,那些政治考量,就让皇子皇女们烦恼去吧,她现在是连纳兰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没兴趣知道了。而她有了军功保底,还有逍遥王撑腰,料也不会被人刻意刁难,苏寒梁也不会有人敢轻侮了罢。还有武艺可以以防万一……似乎什么都足够了。
如果那些陈年旧事会让苏寒梁难受,那么她就不揭开那层布,让旧事继续蒙尘去吧。
数日后,韩安身份曝光,在某权势滔天的人一手操控下,他男扮女装的行为没有受到舆论谴责,倒是被百姓交口称赞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半月后,有人看到这奇男子怒气冲冲地从苏府冲了出来,有好事者称:“我姑姑的邻居他小舅子在苏府扫地,当日听到府里震天响的一句吼声‘你根本不懂感情’!”
五个月后,御赐韩安与逍遥王完婚。
据说,这位逍遥王不但对纳小毫无兴趣,连花街柳巷也从不涉足,一门心思哄着这位王夫却还时常遭遇狮吼。
而那位昙花一现的苏探花,渐渐被人淡忘,好像没人听到她成婚的消息,不过谁又会关心个闲官呢?像逍遥王那样的人才是他们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