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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歌尽斜阳春归去 ...

  •   此后纳兰就开始了在京都学习的生活。有一点她没有料到的是,逍遥王走之前把她和苏寒梁接到了王府,并让她安心在此居住,不要为生活烦忧,就是有什么银两用度,也可以先用了再告她一生便罢。
      当时纳兰的表情不无诧异,她张大了口:“为什么对我如此纵容?”
      逍遥王铠甲森严,却因春日暖阳显得容易亲近许多。她揉了揉纳兰的脑袋:“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呀。”
      真是……纳兰无言,也不再拒绝她的好意。

      王府下人果然视她为主,她毫无寄人篱下的感觉——最关键的是,王府的人给予苏寒梁足够的尊重。就只这点,已经叫纳兰很满意了。
      本来就随遇而安的她,过着如此舒适的日子,不禁人也懒洋洋起来。之前为考功名而苦读诗书的劲头一点也提不起来,这样周身气势顿渐,看去和个普通孩童无别。
      苏寒梁把这样的她看在眼里,却长长舒了口气,似乎因为她像个正常的孩子而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因着事事顺遂,兼苏寒梁似乎心情大好,纳兰更加把几个月来的雄心壮志抛诸脑后。
      人,是被逼出来的。在这样的环境里,纳兰甚至产生自己还是一缕幽魂的错觉,冷冷看着身边的人忙忙碌碌,像在看戏一样。
      只不过,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戏中人。
      直到……
      这日,纳兰偶因懒散被尚书责罚,恰叫状元郎路过瞧见。他嗤了一声,拂袖走过,似是极为不屑。
      这声嗤笑对纳兰而言不啻当头一盆冷水:她这是干什么?她忘了许诺刘涵的千钟粟么?她忘了苏寒梁的永不受欺么?
      不错,眼下她是有逍遥王的庇佑……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谁知道哪天逍遥王会不会收走她的另眼相待?她和逍遥王不过是萍水相逢啊……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始终只有自己啊。
      抬头,她向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兵部尚书深深一揖:“对不起,学生会用心学习。”
      一丝不苟的尚书大人似乎有些欣慰地露出浅浅一丝笑意。
      依然是天晴云朗,纳兰心绪却有些沉重。责任……么?

      如此,到了暮春时分。
      老榜眼长期待在室内不见人,状元探花倒是经常有户外活动,时不时碰面。不知道是不是那日纳兰偷懒挨训给状元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每次见面,他都是高昂着头鼻孔朝天负手而过。
      明知他是男子,也知道女帝有意装糊涂,加上潜意识对花木兰孟丽君之类人物的敬佩,纳兰对状元一直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可是这天,女皇忽然招三人同时觐见。
      纳兰猜不透女皇的用意。
      这女皇,笑脸迎人,极是和善地询问了下众人的学习状况,再对三人的辛苦表示下慰问,然后语出惊人:“春将近,爱卿也都辛苦了数月,不若结伴同行把臂一游,也好多熟悉熟悉。”
      纳兰看了眼站都站不稳的老榜眼,再望望别别扭扭手都不知道怎么摆的状元郎,眉头皱得更深。最终,她还是上前一步,拜倒:“启禀陛下,三日后就是臣父的生日,臣想做些准备略尽孝意,所以这春游……”话间满是为难。
      女帝却面色不变:“朕意已决,难道苏爱卿……想抗旨?”
      女皇怎会忽然如此不讲理?纳兰愕然抬头,却对上女皇明亮的眼睛。这是考题?纳兰忽然反应过来。
      可是,这题面到底是什么?是选择题,尽孝还是尽忠;还是论述题,遇到帝王不合理的旨意,该如何进谏?
      那么给榜眼和状元出这题又是为什么……望着低头沉思的那俩人,纳兰忽感头疼。
      她只是,想要苏寒梁可以安然舒适啊……再次怨念,如果当时科举排名再后一些……
      可惜,事已至此……念及此,纳兰沉声:“不敢。臣,谨遵谕旨。”

      其实本来纳兰的打算是春游携上苏寒梁一起,可是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我知道你好好的,就足够了。”
      “既然是你的愿望……”纳兰点头,心下却空空落落。原来苏寒梁并不想与她黏在一起啊……

      游山须晴日,天朗云清才好。而天公也果然作美。
      可惜结伴三人并无甚赏玩的心情。
      纳兰惦记着出门前苏寒梁的几声清咳,琢磨他该是染了微恙,眉头便没有舒展过。
      而老榜眼几乎是整个身体挂在纳兰臂膀上,走一步喘三口气——明明知道状元是男儿身,纳兰自动自发接了这扶人的工作。非是因为怜香惜玉,而是不想榜眼发现不妥而图生是非。
      状元郎韩安哪里能得知纳兰的心思?在他眼中,这新科的探花吊儿郎当,总叫人想起糊不上墙的烂泥,看见她就不由自主心里来气。瞧这眼下,探花分明担负着老榜眼的安危,却一步一步走得漫不经心,连带榜眼也摇摇晃晃。山路崎岖,前不远处有块突起的石子。
      纳兰依旧呈直线状走着,仰着头,眼光不知飘移到了何处。
      眼看老榜眼就要踏上那尖利的石块,状元郎不禁怒从中来,顾不得礼仪优雅,放声大喝:“喂,你……”
      岂料一句未完,就见那看似心不在焉的探花极为自然的偏过半步,一抬足,那石子就滴溜溜转了几个圈落入了径边草丛。
      之后的话状元只好强自咽下,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纳兰凉凉瞥了他一眼:“各人走各人的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状元怔怔。
      老榜眼有些耳背,听不清纳兰的低语,疑惑地转面相询。
      纳兰微笑。

      兴许女帝的本意也只是想他们三人增进感情,此事并无后续——纳兰心下猜想女王目的不大可能如此单纯,却不想深究。
      苏寒梁身为鳏夫,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女儿”……她只想获得可以让他不受打扰、不必挨饿受冻的权势。
      京都的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逍遥王在女帝心中是什么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而身为新科探花、逍遥王爱徒的苏闲竹在女王心中是什么地位,大家也揣摩得出来。加上女帝时不时的赏赐,逍遥王偶尔从边关寄回的信件——某人的暂居地逍遥王府渐渐门庭若市起来。
      越多的人来巴结奉承,就表示有越多的人忌惮她,针对苏寒梁的闲言碎语也就越稀薄——对这样的形势,纳兰可以说是乐见的,于是她从不阻止登门的客人。
      而那次春游之后,一向孤高不喜与人为伍的状元郎居然也破天荒踏入了逍遥王府。
      状元有些赧然,选的开场白是讨教某人当初剽窃的“为官择人,唯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十六字箴言。
      纳兰心下很是矛盾。那次面对女帝,一时智穷只想起古人的名句,真真是人生一大污点——碍于没有拒客记录,单独冷淡状元显得太过诡异,她只能心虚应承。
      不过此后状元越来越勤,在看到苏寒梁与他相处融洽之后,纳兰松了口气,对他到来的态度由烦恼改为欢迎之至。
      苏寒梁性格孤僻,这些年来,除了与她说话,基本上就不开口,连对着逍遥王府的管家下人,也是相对无言。自从韩安来串门,纳兰发现苏寒梁偶尔脸上会露出浅浅的笑,也会和韩安聊个几句——而且聊的字数有增多趋势。闲下聊天,苏寒梁也告诉过自己他也看穿了状元的性别,因此纳兰觉得他俩投缘是件非常非常美妙的事情。
      他的目光,不用专注在她身上。只要他能开怀,她比谁都高兴。

      三年,又平淡顺畅地过去。
      直到有一天,苏寒梁状似无意地提起:“闲竹,你也十二了,再过两年就成年了。”
      心下知道苏寒梁言下还有他意,纳兰顿了片刻才点头:“恩。”
      苏寒梁斟茶,瞅着白瓷杯里打旋儿的尖尖叶:“十四即可娶夫成家。闲竹啊,惜取眼前人……”尾字深长,余音不绝。
      同住十几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纳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闪过状元端丽的面庞,纳兰心下苦笑。
      “只怕,我难遂了爹爹的心愿……”纳兰轻叹。
      不是不知道状元的心思,只是觉得他那样的人高傲到不会祈求别人回应,所以她也假作不知。但是她没有想到苏寒梁是打着这心思亲近状元……原来是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难怪聊得那么投机。
      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相对尴尬的时日不长,就在三年历练正式期满的那天,女帝在朝堂上宣读了千里迢迢之外的逍遥王的信。
      战事吃紧,逍遥王自从三年前出战,便一直镇守边关没有回来,这次,她的信说是“讨人”,向女帝讨要人才共同御敌。因为敌军的骚扰薄弱但频繁,湛鹭军虽是几乎无败绩,也在缓慢的损兵折将。
      长长的信,罗列了那任性的十七皇女认定的“人才”,赫然包括年方十二的“苏闲竹”。
      才刚刚在兵部学理论学了三年,苏闲竹当然算不得“人才”,谁都知道;然而皇女此举分明是有意提拔有意磨练,大家也都心里明白。
      纳兰无从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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