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5章 ...
-
云舒抑不住地心头一跳,手搭在竹映手臂上,不由自主地一紧,随即自嘲地笑,她想什么呢。
她低声问,“那孩子是谁?”
当时在王府,没人同她一起有孕,若是赵潭的孩子,年纪对不上。
竹映有些意外,立刻垂眸淹去,轻声解释,“那是七皇子殿下,三岁多了。他是皇上已故挚友的孩子,所以皇上收他为义子,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视如己出。”她又压低了声音说,“皇上很疼七殿下,诸皇子无人能及。”
云舒想了会儿,没想出他有哪位故交能好到让那孩子成为皇子,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赵潭对这孩子很好,能放下国事陪他在这儿玩弹弓,挺难得的。
当初淑妃的大郎和贤妃的二郎出生时,赵潭还年轻,自己都跟个孩子似的,虽然欢喜有了子嗣,却没多少耐心,再后来年纪渐长,人虽稳重了,又想要在孩子面前的威信,便也不怎么陪伴孩子。
这七郎父母双亡,但有赵潭疼爱,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舒又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孩子。
如果他还在,赵潭会待他这么好吗?
应该会的吧。
毕竟当初是他期盼一个嫡子,才会频频歇在她那儿,她有孕后,他也曾夜半在她抽搐惊醒后为她按摩双腿至她熟睡。
她的孩子……
想起来,云舒心里就难过得不行。
她知道自个儿身子弱,有孕后更是千小心万小心,没想到还是难产。她拼死拼活终于把孩子生下来,孩子一出生就没气了,她那时万念俱灰,那一口气就散了。
后来于混沌中,每每想起此事,她只得安慰自己,没了亲娘爱护,那孩子还不知会过的如何艰难,可没想到,她竟重得新生,但她的孩子却……
她宁可得了这重生机会的,是她的悰儿。
云舒有些意冷,也不想再逛西苑了,折身就要回去。却不妨那七皇子一转脸瞧见了她,指着她大叫道,“又有人来了!”
这时云舒看清他的脸,一愣,这孩子长的很像赵潭的红颜知己,清风楼的花魁年姑娘。
她随即明了。
她就说,赵潭能有哪个故交能好到能让那孩子当皇子,将来还封王。
但若那孩子,原本就是赵潭的子嗣呢。
不过是终于认祖归宗罢了。
七皇子年纪虽小,却是中气十足,哪怕隔着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云舒也不好装作没听见,领着人上前,打算问个安就走。
“参见皇上。”云舒福身道。
赵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到云舒浅碧色的衣裙和自己身上竹青色的长衫时,目光更冷了。
云舒只当毫无所觉,完全没打算多看他一眼,垂着眼皮,低眉顺目极了,完全不像个宠妃。她主动解释说,“臣妾本想去西苑看看,不想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臣妾这便回去。”
然而没想到,七皇子顽皮,在云舒说话时,拿着弹弓不停地比划着,仿佛随时都能射出去。
云舒想着他再如何调皮捣蛋,有赵潭教导,怎么也不可能打人,虽出于本能注意着他,并未放在心上,也就没想到他竟真打出了颗石子。
一时反应不及,就给打中了。
“啊!”
“娘娘!”
石子突然打中云舒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叫出来,下意识地弯腰,用手捂着被打中的地方。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竹映哪怕想要挡一挡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而罪魁祸首还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一众宫人虽是惊呆了,担心不已,却谁也做不得什么。
竹映绕至另一半蹲下去帮她揉了揉,云舒才舒缓了些,看着还很得意洋洋,挤眉弄眼扮鬼脸的七皇子,声音淡淡,“七皇子,你知道你做错了吗?”
错?
他可从来不会错。
但这不妨碍七皇子骤然变脸,汪的一声嚎啕哭,哭声尖利,一看就是装的。
云舒想她才寻常地说了句话而已,连点责备都没有,至于吗。
还真是个孩子。
从前在王府,赵潭的孩子也在她跟前调皮过,几个小孩子打打闹闹都是常有的,这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装哭的把戏早就玩得不新鲜了。
虽如今身份不同,但实打实是这孩子不对,她便是为自己出口气,也没什么。
赵潭再怎么,没那么不讲道理。
云舒冷淡道,“七皇子,我被你打伤了,尚未哭疼,你哭什么。你还年幼,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你也该明些事理,该向我认错,以免辜负你父皇对你的疼爱。"
赵潭脸色一沉。
昔年大郎二郎他们做错事,云舒就爱这样训他们,她居然连这也学了。
中秋将近,他原就打算找个机会再给七郎立威以示他的恩宠,这玉婕妤还真是……欠敲打了。
他冷声斥道,“玉婕妤,七皇子才多大,你多大,要个小儿同你认错赔罪?他是皇子,就算有错,朕自会教导,轮到你开口?朕看你是仗着朕的宠爱,越发不知规矩。回去抄一百遍《女诫》,抄不完就别再出来!”
如今的赵潭在宫人眼里本就是个冷漠无情的皇帝,他一开口斥责,吓得一众人慌忙跪地,大气不敢出,心里纷纷揣测,到底还是七皇子更得宠。
云舒却是有些惊讶,这厮是子也令其智昏了吗?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独苗苗。
可很快,她想起她刚嫁过去那阵,淑妃因年轻娇美最得宠,又仗着有孕在身,总喜欢冒头挑衅,初时她懒得理会,直至淑妃论起了她父母,她才训斥一番,淑妃气不过,转头告到赵潭那里,赵潭本就看她不顺眼,自然要给他的宠妃撑腰,她好言好语解释,希望他能明理,结果他说什么,说淑妃就是有再大的不是,她怀着身子,她就该让着她。
云舒骤然明白,这个人不是不明理,只是他喜欢淑妃,不喜欢她而已。
多年以后,后宅仍有争风吃醋,只是他不再偏让任何一人,都能秉公断案,她以为他终于成熟了,稳重了。
却原来,不是,只是她们都不再被他喜爱罢了。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不知道七皇子的错处吗?他知道,但他愿意纵着七皇子,哪怕她这个“宠妃”,也不能欺负了七皇子分毫。
那她还争辩什么呢。
云舒一哂,“臣妾遵旨,臣妾告退。”
风淡,云也轻,就似她这个人,好像对他禁足的惩罚浑不在意。
可她方才的意外,一瞬而过的失望,浅浅不表的讥讽,却刺得他眼睛一痛。
清凉的秋风悄悄鼓动着她的衣裙,仿佛碧水洗去了沉封记忆的灰尘,那些已经遗忘的一幕幕,清晰地涌入脑海。
多少次,她也曾这样失望过,这样嘲讽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给他一个不可触摸的背影。
一次也没有回头。
如果那时她愿意回头看他一眼,如果那时他就能舍下面子追上去,是不是一切都会变个模样,她也不会,那样早就离开他。
云舒……
你可曾怨过我恨过我?
可如果你恨我,为何都不肯来我梦里,骂骂我。
.
一行人沉寂地回到关雎宫,谁都没想到,如今宠冠后宫的玉婕妤竟然因为被七皇子打了,而被罚禁足。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都觉着委屈,更别说玉婕妤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那是皇上啊!
也不知一会儿玉婕妤该哭成什么样。
果不其然,一回去,玉婕妤神情怏怏地吩咐下去,她想一个人静静,没她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只是和众人猜测的不同,云舒虽是有些失望,但赵潭在她这儿前科太多,一个已经没有太大干系的人伤不了她几分,她想一个人待着,只是因为,她想起了悰儿。
她想一个人静静地,思念他。
当年赵潭子嗣虽多,却迟迟没有一个嫡子,他难免也有些着急。
后来她终于有孕,他喜不自胜,耳朵轻轻贴在她肚皮上,明明才一个多月,非要去听去感知孩子的存在,忽然又坐起来,看着她认真地说,“赵悰。”
“?”
云舒完全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赵潭笑笑,“云舒,我很欢喜,我们的孩子就叫悰儿,他叫赵悰。”
原是如此。
可是,云舒说,“也许是个女孩。”
这一辈的孩子,女孩的名字,从女。
“是女孩,也叫赵悰,她是无可替代的欢喜。”那一刻,赵潭笑意朗朗,眼睛很亮,真的就像星辰一样。
她的悰儿,盛着父母的期待与欢喜来到这个世上,可也许,是父母的欢喜还不够,他还来不及让父母看一眼,便又离开了。
赵悰。
赵潭的欢喜,或许他只是欢喜一个嫡子嫡女,他是什么模样,毫不重要。
可他是她永远的欢喜,也是她永远的遗憾与悲痛。
云舒坐在书桌前,静静地默写着经书。
待回过神来,泪水早将字糊成了一团团的墨。
相信无人能看得出这本不是玉婕妤的字迹。
她将一张张的纸在烛台前点燃,放进脚边的铜盆。
点点青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