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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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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关于什么时候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总之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冷杉,我们躺在同一个枕头上,我的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我很想说我没有紧张,但心跳的确加了速,手心也微微潮润,我努力维持着平缓的呼吸,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吹动。
我僵硬地抬起脑袋,挪向另一只枕头,陷进去之后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居然没有睡着时自由,唯有眼球无拘无束。我挪动着眼球,投向对面墙壁,上面是一整片长方形的蓝光,显然投影在电影结束后等待下一个指令的过程中休眠了;旁边的窗帘透出红彤彤的光。
我一下察觉到不对劲,蹑手蹑脚地起来,拉开了冲着脚部的那片窗帘,霎时一大团有层次的热/辣色彩冲进大脑——是朝霞,在远处,在天边——层层云朵像愤怒的浪涛翻涌出的白沫,处在中心的初升朝阳,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爆炸,以此为中心出现了黄色——这一定是混沌中产生的第一种颜色——外一圈是很热的红,再外一层晕染出浪漫的烟紫色。
大脑在强劲的冲击下无比活跃,我刷地拉开窗帘,变异的阳光海啸一样涌进卧室。我兴奋地转头叫道:“冷杉!朝霞!”
他隆起眉头,横过枕头挡住光,我手脚并用爬上床去,夺走枕头,不停地摇晃他、叫他的名字;他眯起眼睛问:“嗯?”
我侧过身子,朝霞漫漶到他的身上,泛着淡淡的光。
他的脸变成了橙红色,蒙头蒙脑地坐起来,我拉着他来到窗前,最好的观赏位置,这一刻我忘记了一切,只想将这幅难得的美景与之分享:“看!朝霞!”
“真美……”他打了个哈欠,喃喃地说,表情认真起来了。
我的余光始终在他身上,他看着窗外。因为他的存在——他清醒地坐在我身边,舒缓的,真实的平静——冲击感过强的景色都柔美了起来。这个时刻,我鬼迷心窍地向他倾身,但很快,在他没有发觉之前反应过来,坐直,回归到安全线以内,心跳更加剧烈,带动起了类似惊惧的情绪。
惊惧的背后是期待,和他拉开抽屉找指甲刀时我的绝望一样,问题是,我在期待什么呢?
我们沉默着,仰望朝霞,直到天空渐渐被蓝色覆盖。他一直很清净,热闹的是简樊。我曾经热闹过,无头苍蝇似的热闹过。被正统视为粪土的摇滚乐队,却是能让我找到价值的珍宝。
可就连这点价值,也被我弟夺走了。他是短暂而美丽的朝霞,难得一见,永存心中——多少年后,还能在不同人的珍藏视频中见到他模糊的身影和清晰的魅力。
眼前的天空恢复了常色,冷杉收回远眺的视线,转向我,问我今天有没有事。我大脑飞速旋转,试图编造借口瞒天过海。被他黑漆漆的眸子认真地盯着,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整个人由谎话连篇组成。我曾经对他那样真实,即便隐瞒,也从不欺骗。
我耸耸肩膀,刚要开口骗他“不用坐班”“等电话通知”一系列鬼话,手机微信忽至,他立刻很有眼色地不再多看多问,起身去洗漱。
我目送他的背影至一半,低下头来看微信,是新知,说有重要的事想和我谈谈。
我想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考大学,可在机场目睹的那一幕颠覆了这个热门可能。我预感到,能让他如此郑重其事的事情,一定是会对我们两人的生活共同产生变化的。
除了回复“好”,没有其他余地。
我们约定了时间地点,然后我告诉冷杉,公司有事,要我立刻过去。冷杉理解地表示他一个人可以。我说下班之后我们联系,他说好。
新知约在了大悦城,取了我和他住所的中间点。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点了两杯饮品等着,从冰块的融化程度来看,他等了有一阵子。
我从他背后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坐到对面,作出开朗愉悦的笑容,轻松地说:“什么事儿,这么重要,还特地见面聊。”
他看我的表情,一呆,接着也笑了起来,促狭地:“哇,春光满面的,难怪不想见我。”
“胡说八道。”我笑,“有话直说,我还有事儿呢。”
“成,那我开门见山了。”他说着,可没开门的意思,目光下撇,居然脸红了,欲言又止的。
我了然,喝了口给我点的冰拿铁,清清嗓子,怪模怪样地挤兑他:“哟,这大夏天的,怎么还有人在发春啊。”
“你就是嫉妒我!”他红着脸,不服气地嘟囔,然后挺直了身板,正式宣布道,“我……我昨天有事儿,你知道吧?”
我心想,我不仅知道你有事儿,我还知道你的“事儿”长什么样。
“嗯哼。”
“我,咳,我昨天……我们……”
我瞬间败兴,嘎吱嘎吱地咬着冰块。好嘛,昨天晚上全世界都在做/爱,除了我,妈的。
“恭喜,”我说,“那你要和我聊什么?”
“我在想,既然我和他已经,那么我和你……”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因为这句话,他比从前更加可爱。恋爱中的人散发的幸福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发笑。我鼓励地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从小就认识他了,他能跟我……说明他真的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啊哦,这话可真是不大中听,谁是随便的人啊?有固定的性伴侣时,我可没有出去撩骚,新知也是。不过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忍心扫他的兴。
于是我笑着说:“太好了,真为你高兴,那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的眼眸熠熠生辉,是我不曾见过的生动鲜活。他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老师,你也要早点找到喜欢的人。”
我保持着笑意,说:“借你吉言。新知,谢谢你,这两年有你的陪伴,我很快乐。”
他紧张地挠挠脑袋,头发蓬松凌乱,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希望你也如此。”我真诚地说。
他不再笑了,抬起头来看我,像只眼睛湿漉漉的狗狗。我不喜欢他这种算得上是怜悯的神色,虽然我知道相恋的人面对二人以外的世界,会情不自禁地渴望看到所有人幸福。
很遗憾,我不应该出现在新知所能感知的世界中。
“怎么?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挑起眉毛,半开玩笑地提醒,“——难不成想来个分手炮什么的?”
新知也半开玩笑地:“不如把你那把吉他送我留个念想?”
“怎么着,不打/炮了还不联系了?”我笑骂,“还念想,老子还没死呢,小兔崽子。”
“那记着遗嘱里面写好,那把吉他我继承了!”
我俯身扒拉下他的脑袋,他很配合,气氛活跃而轻松。我们又吃了个冰淇淋——新知说他哈根达斯还有个券今天不用就到期了——然后他又去地下一层的花店买了束花。我嘲笑他:“一股酸臭味儿。”
“我想打起精神,好好地生活,不让他失望。”
店员利索地包好花束,新知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生怕伤到花骨朵,颇有些猛虎蔷薇的神韵。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鼻子底下怼过来一只白玫瑰,我疑惑地看向新知——他从花束中抽出了这只白玫瑰,其他花都弄乱了。
“喏,送给你。”他说。
我双手插兜:“我不要,没地儿放。”
“回去插/你那个小花瓶去。”
我盯着那只白玫瑰,半晌笑了:“喂,不要随便送人玫瑰。”
于是我从那束花中抽出了一株向日葵——花束更加凌乱了——我转转这朵明快热烈又大只的花,朝新知挥了挥:“我要这个,谢了啊。”
说完不理他,转身朝扶梯走去。
新知在后面追我:“喂!就一株向日葵啊,你还我!”
“就当你买的是白玫瑰花束,就当这株向日葵没存在过。”
“怎么可能当做不存在啊……”
9.
灯光骤然暗下,室内立刻想起口哨、尖叫、怪声和欢呼,等到热场的乐队唱得七七八八。简樊丢下没喝几口的鸡尾酒,拽着我和冷杉往人群里挤。我有些尴尬,不太想离舞台太近,尽量不想让程祎他们发现我,于是手往回扥扥,一面趴简樊耳边大吼:“我去后面待会儿!”
简樊回头,脸上一块蓝荧荧的,我这才发现他把入场印章盖在了脸上。我哑然失笑,简樊趁机大吼:“师哥,害羞什么!躁起来!”
我连连摆手,往后稍稍,脚底下踩着什么东西,耳畔“嘶”地一声,一转头,竟是踩了冷杉的脚。我赶忙扶住他,连连问没关系吧;冷杉摇摇头,在简樊耳边说了些什么,回到吧台一个人坐着。
我这下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很。简樊完全看不出眼色,跳来晃去好不快活。这时候程祎他们上了场,长久而热烈的声响波浪一样席卷舞台。SB的开场一直是絮絮叨叨的,特爱和观众互动,然后出糗,不然也不会被理直气壮地称作“傻/逼”。可这次居然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了歌名就开始,没有废话,倒是让人意外。
简樊提出了这个疑惑,朝我科普SB乐队的历史。随着开场曲《Window Shopper》——SB永恒不变的经典——的开始,他住了口,节奏和灯光震动着内脏,不用多久,简樊已完全融入live,也成了灯光似的,又跳又晃停不住,浑然忘我。
我听完这首,终于趁着简樊不注意,全身而退。来到吧台,坐到冷杉旁边,也要了一杯柠檬红茶。冷杉瞥了我一眼,递给我几张纸巾:“擦擦汗。”
我讪笑着,与他更加无话。虽然我们名份上是室友,但他在寝室一共也没住过几个日夜,单独相处的记忆,就是那次给全宿舍打水。现在我们坐在一起,纵然无话,也算独处。
我对冷杉非常好奇,他太神秘了,像一颗青色的水晶石,幽幽地散发着含蓄的冷意,接近他就接近了一股清净。他明明那么小,却十足老成。他来我们寝室之前,导员还特意告诫我照顾这个小学弟,别欺负人家,后来证明此番告诫实属多此一举。
这时第二首也OVER,简樊灵巧地跑过来,坐在我俩中间,抓过冷杉的柠檬红茶咕噜噜一通灌,他的羽绒服敞着怀儿,里面就一件短袖T恤,冒着清新的热气。冷杉也递给了他几张纸巾,让他擦汗,他用袖子一擦脑门,刘海翘了起来——冲我抱怨:“冷杉也就算了,他就那样儿,师哥,我以为咱志同道合的,合着半天就我单蹦儿傻乎乎high呢?”
我笑说:“诶呀,老了,蹦不动了。在这混沌的世界里大开杀戒,就靠你们这群小朋友了。”
“师哥你就是表面无动于衷,内心马达轰鸣的那种呗?”简樊笑嘻嘻说,“你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这乐队的?”
我还没来得急回话,台上响起了几个试音的音符,简樊一听跟坐了弹簧似的,立马蹦起来,朝舞台飞扑过去:“啊啊啊!后窗!!后窗!!!”
我松了口气,继续喝水。冷杉看着简樊的背影,说:“你别介意,他说话没脑子。”
我笑了:“我没那么小心眼儿。”又说,“你俩真是形影不离。”
冷杉瞥了我一眼,没吭声。我内心一咯噔,但心想这么一句话,要说能得罪人,也不大可能。这时舞台上一阵刺耳的麦克声——我们都望向舞台——程祎扒开那个新来的吉他手(也是主唱)抢过麦克,躲着冲过来的徐历年和沈珏,大吼大叫:“褚野!褚小野!他妈的人呢?!上来唱来!操!这他妈你的歌儿!”
冷杉诧异地看向我。我如坠冰窖。